杨家烧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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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烧锅八十五

    【第八十五章发了两天了,平台给屏蔽了,迟迟上传不出来。请小编高抬贵手,放过这一章。各位观众老爷,本章如果有不协调的地方,请理解,因为只能胡乱改了,不然说我写的违规。】

    八十五

    明山牺牲的消息,是半年后才传到四姑娘这里的,消息的来源当然是杨勇了。康德五年的三月,此时杨勇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在依兰中学上学。在过去的时间里,经常为地下党、抗联做一些事情,传递一些消息,深得共**党员温瑶圃老师的信任。温瑶圃老师想重点培养他,将来介绍他加入党组织。所以,把先进的思想,救国救民的理念传递给他。在依兰人民开展艰苦斗争的时刻,一个更大的打击降临到孱弱地下党组织。一九三八年三月十五日,日、满法西斯统治者,在关东军司令部策划下,由佳木斯日本宪兵团直接领导,制造了一场“三•一五”事件。凌晨时分,宪兵、警察、特务统一行动,封锁整个依兰城,采取特别行动,逮捕共**党人及支持者。中*共依兰地下县委、农村抗日救国会、北满临时省委依兰街特别支部遭破坏,一共有一百五十人被逮捕。除个别党员幸免逃脱外,依兰县党的地下组织破坏殆尽,事件的余波延续了半年之久。温瑶圃老师有幸逃脱,临走的时候找到杨勇,把事情严重性对他做了交代,并叮嘱他暂时回家躲避一段时间。杨勇提议自己随老师一起走,温瑶圃坚决反对。因为他是在逃亡的路上,所以不能让杨勇跟着一同冒险。温瑶圃告诉杨勇不用担心,杨勇过去只是和他一起工作过,并没有接触过其他人,没有人知道杨勇的名字,即使有人叛变也找不到他。杨勇需要现在回家避险,主要是躲避敌人去学校搜捕进步学生。躲避一段时间,风波过去以后,再回校上课。如果将来自己还能回依兰,再来联系杨勇,交代过后,从杨勇处拿了一些钱,快速地消失了。杨勇当天晚上装病喊头痛,第二天请假回家养病。

    杨勇刚来到自家的大门,只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倚靠在门旁磕着瓜子儿。杨勇纳闷儿,是谁家的女人来家里串门了?这个女人是杨信娶回来的小老婆武美娥,武美娥原来是县城一家**的窑姐。西小桥子一带是依兰当时最繁华的地方,旅馆林立。过往的旅客和在牡丹江上放排人大多在这里寄宿,有不少卖笑场挤身其间。久而久之,西小桥子就有了另外一个名声,人们习惯称这里为“十八牌”。日本侨民来了以后,在西小桥子那一片儿的大小圈子、媳妇胡同、窑**子胡同,开办多家**笑场,比较出名的有“三姓楼”、“金玉楼”、“福桂楼”、“一心楼”、“天狗食堂”、“一心亭”和“美山亭”等数家**院。他们的卖笑女人数众多,有从业执照的三百多人,还有大量的暗门子不计其数。妓**女来自四面八方,甚至有五十多人来自外国,有俄罗斯、朝鲜、日本等国,还有两个竟然是英国人。这些妓女,大多数人都是为了钱而来,单单日本妓女则不然,她们身上肩负着诸多任务。拿日本女支**院“金玉楼”,又叫“金宝楼”来说,她们的经理叫北内,另一个身份是日本情报人员。他为日本军队攻陷依兰出过不少力,依兰攻陷后北内神秘消失。另外,日本妓**女还有慰安妇作用。她们一般不接待中国人,政府要员、满军高级军官除外,可能是为了更好控制他们吧。光日本人开设的女支院,在依兰县就有十几家。

    武美娥原来在“天狗食堂”里卖笑,她虽然年纪不大,但从十五岁第一次“梳**拢”开始,已经做四五年了。可能是她面容不算上乘,也没有什么技艺,不太受日本人待见。更替新人的时候,转手把她卖给窑**子胡同的另一家窑***子,在这家窑**子做不到半年,认识了来买笑的杨信。二人一见如故,相交甚欢,又有着共同的爱好,都喜欢抽几口大**烟。时间不长,两个人如胶似漆,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最后,杨信要帮助她从良,偷着拿家里大量的货款,把武美娥赎了出来。又回家大闹几场,与老婆干了几架,才逼迫家里同意,他把武美娥接回他那屋里。武美娥来到杨家以后,杨勇并没有在家,一直在县里上学。过年放假那些天,杨信领着武美娥去佳木斯了,所以,杨勇始终没有见过,二人并不认识。

    当杨勇在与她快擦肩的时候,武美娥把嘴里的瓜子皮,“噗”的一声吐向他。杨勇没有在意,以为是女人不小心呢,只是抬脸看了她一眼,点一下头算是打招呼。武美娥挑衅地说:“你站住,小学生在学校都学啥了?去人家串门,见人连招呼都不打呢?咋连点规矩都不懂啊?”

    杨勇不解地问:“串门?谁串门,你是串门的?是哪房的亲戚呀?”

    武美娥说:“我问你呢?你不是串门的,难道是要饭的呀?”

    杨勇说:“我是老杨家人,我放学回家,要的是哪门子饭?”

    武美娥笑嘻嘻地说:“哟,你是杨家的啊,那我来这么长时间啦,咋还没见过你呢?你是哪房的呀,快来让我看看,哎哟,长得细皮嫩肉的,挺让人稀罕的呢,快让我稀罕、稀罕。”说着,伸手来摸杨勇的脸。

    杨勇赶紧躲一边,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别动手动脚的,你是谁啊?从哪里来的呀?”

    武美娥说:“我是老杨家的呀,你没有见过我?还没有听说过呀,来,让我看看你个小生瓜瓢子。”

    还好,七少爷杨孝从外面走了过来,乐呵呵地说:“小老五家的,你又发**骚啦?你行行好吧,咋连小学生都不放过呢?”

    武美娥风骚地扭扭屁股,嗔怪道:“老七,你该干啥干啥去,老娘刚刚拿到手一个小嫩瓜,你就来坏我好事儿。等我伺候完他,再找你玩*玩。”

    杨孝说:“你可拉倒吧,你如果有骚劲儿朝我使,八弟还是学生呢,你可别吓着他。”

    武美娥挑了个眼神儿,戏谑地说:“朝你使?你行吗?别裤子没脱完就完犊子了。到现在连女人都没碰过吧,嘻嘻。”

    杨孝不屑地说:“切,不服你试试,一会儿找个地方练练去。”

    武美娥继续挑逗说:“哈哈,老娘我啥样的没有见过,谁怕谁啊?来,我先摸摸个头咋样?如果像黄瓜纽一样,还是算了吧。”

    杨孝赶紧拉着杨勇就走,回头说:“你这个娘们憋疯了,看来五哥伺候不了你。你等着,七爷一会有功夫来收拾你。”

    武美娥哈哈笑着,看哥俩落荒而逃。嘴里还喊着:“小白脸,别忙走啊,姐姐这有好吃的,宣腾腾的大馒头。不行你们哥俩一起上,老娘伺候得了。”

    杨孝回敬一句:“你可拉倒吧,你那玩意儿跟核桃一样大,一把能握仨。”

    “你玩过啊?你来试试……”武美娥扭腰晃腚地追过来。

    杨勇哪见过这阵势,问:“七哥,她是谁啊?”

    杨孝说:“五哥娶来的小,你没见过吗?来好久了。对了,你好久没回来了。”杨勇这才想起来,过去好像听说五哥娶过一房小老婆。

    进了院子,哥俩分了手。杨勇直接去了奶奶的屋,进屋一看,奶奶屋里十分热闹,炕上大大小小一群孩子。杨老太太正给九姑娘剪纸人,八姑娘守在奶奶身边跟着学样,也一板一眼地跟着剪。九姑娘拿着剪好纸人,带着杨仁、杨义家的孩子,在“摆媳妇人儿”①。五姑娘坐在炕里做针线,七姑娘则抱着十姑娘,看着九姑娘她们玩儿。地上还有一伙男孩子,九少爷杨俭和两个侄子,在屋地弹玻璃球。三个男孩子跪倒爬起的,弄得满屋子灰尘。五姑娘放下针线,找剪子找不到,抬脸一看说:“玉环,是不是你又拿我剪子了?”抬脸的功夫,看见杨勇回来,笑着说:“哎哟,八弟回来啦,大学生把书念成了呗?”【注释】①摆媳妇人:方言;过家家。

    杨老太太正剪纸人呢,以为五小姐在逗她,带有怀疑地问:“搁哪儿呢?你这死丫头净扒瞎。”

    八姑娘把剪子一扔,站了起来。叫着:“八哥,八哥,你回来啦。”站在炕沿拍着手。

    五姑娘骂着:“死小八,你一剪子差点穿着我。”

    杨勇乐呵呵地说:“奶,我回来啦,我给你买来好吃的。”说着,从包里先掏出一把洋糖果,分给地上的几个男孩子。然后说:“继祖、继业,你们几个去别的屋玩去。”三个男孩子抹着大鼻涕,不情愿地出去。

    杨老太太问:“老八你咋回来了呢?学校不上学啦?”

    杨勇扯一个谎,骗老太太说:“奶奶,学校上课呢,只是我们的老师家里有事儿,我们暂时放几天假。”嘴里说着,又掏出一把洋糖果,分给摆“媳妇人儿”的小姑娘们。

    老太太还在刨根问底,问:“家里啥大事儿?连学生都不教了?”

    杨勇继续往下编:“老师的父亲病了,很重的,要带着去哈尔滨,瞧洋大夫治病。”

    杨勇伸手抱起八姑娘,问:“玉环,爹最近回来没有?”

    八姑娘说:“没有,都快一个多月,没有回来了,还是正月前走的呢。”

    老太太还在那面絮絮叨叨地说:“找啥洋大夫啊?不管用的,当初你爷爷那个时候,奶去找过洋大夫,他们治不了。你丽秋奶奶要是活着,那医道才好呢,保管一治一个好。不过啊,人是命,不信不行,治病治不了命啊!哟,你瞅瞅,光顾说话了,把小人儿的辫子铰掉啦,成秃瓢了。”

    九姑娘在一旁咯咯笑着说:“谁家要娶个秃瓢媳妇就好看了。”

    七姑娘说:“那给八哥娶个秃瓢媳妇儿。”几个姑娘哈哈大笑起来。

    杨勇接着问八姑娘:“你想爹没有?”

    八姑娘说:“想了,我们都想啦。”

    杨勇说:“我最近几天不去上学,明后天我带你们看爹去,你们同意不?”

    八姑娘高兴地直接推开杨勇,连忙下地。嘴里说:“真的?那可太好了,我去告诉四姐去。”

    杨勇说:“你慢点跑,别磕着。”

    杨老太太说:“老八啊!你坐俺这儿。你要去看你爹,可得把俺拉着,俺也要去看看俺老儿。”

    五姑娘接话说:“这老太太,你说,你发贱不发贱?你老儿子都没想着回来看您,大老远的还要折腾你去看他。”

    杨老太太反驳地说:“那怪谁?都怪你爹,你爹不让他去,他能去吗?有一百个儿子啊,当老人惦记一百个,哪个不在身边想哪个。”

    五姑娘逗老太太说:“我爹给你老儿子派出去了,你去找他去,拿你长烟袋锅子刨他去,咳咳咳,咳咳。”五姑娘身体还是不好,现在又添了咳嗽的毛病。

    杨老太太说:“刨不动啦,人家翅膀都硬喽,你离俺近,惹俺就先刨你。”

    杨勇笑着说:“奶你可别刨我五姐哦,要刨破了脑袋,将来不好嫁人了,人家婆家还不说,娶了个刨秃花①媳妇儿?”【注释】①刨秃花:方言;秃疮。

    五姑娘幽怨地说:“嫁不出去更好,省的给别人添啰乱①,我老死在娘家。”她对自己的病,一点信心都没有。【注释】①噜乱:方言;麻烦。

    老太太安慰说:“没事儿,嫁不出去陪奶奶,咋地的都是一辈子。你丽秋奶奶一辈子没嫁人,活得也挺好。俺嫁人了,也未必就省心了。”祖孙几个说话间,八姑娘带着四姑娘进屋了。

    杨勇站起来,叫了一声:“四姐!”

    四姑娘问:“又不年也不节的,你咋回来了呢?”

    杨勇还是用原来的话:“老师家有事儿,临时放几天假。正好我也想家了,回来看看你们。”

    九姑娘跟着说:“八哥说了,要带我们去看爹去。”

    四姑娘一瞪眼睛喝道:“看什么爹看爹,炕里玩去,插什么嘴?”

    吓得九姑娘和两个侄女一声不敢吭,悄悄地一边玩去了。杨老太太不太高兴了,在炕沿磕着烟袋说:“啧啧,你这都赶跳老虎神了,给人家当后妈可是一把好手。”

    杨勇赶紧说:“四姐你别吓着她们,是我说的,我们都想爹了,是不是该去看看?”

    八姑娘早拉着八哥的手,躲在八哥的身后,生怕引火烧身。四姑娘说:“兵荒马乱的,孩大老小一大帮,咋去啊?万一出点事咋整?爹就是说不听,非要去烧酒,在外面有个闪失,得让人多揪心?”

    杨勇想想也是,现在兄弟姐妹七个,谁都想去,刚才奶奶还要跟着,这么多人实在不方便。

    五姑娘在炕里咳嗽两声:“咳咳,那还不好办?让大哥派一个工夫匠子,赶一辆马车去把老叔接回来呗。咳咳!咳!”

    杨勇恍然大悟:“可不是咋的?去接爹回来不就得了吗?我现在去找大哥。”

    四姑娘漠然地摇摇头,制止他说:“你先别着慌,明天再说。”四姑娘因为有五姑娘在,没有把话说出口。因为自家接人去让伙上出车,在七老爷那里是很费劲的。

    四姑娘和杨勇都坐下了,杨勇问:“妈呢?”

    四姑娘说:“在厨上帮着大师傅做饭呢?今天轮咱这房当值。”

    杨勇说:“啥?妈那个身板能行吗?咋还在厨房干活呀。”杨袁氏又有身孕了,但七娘派下饭班子,她还是挺着肚子去了。

    四姑娘说:“那咋整,七娘派下活了。我想去替她,妈不让。”

    杨老太太说:“那成什么规矩了,可不能让你去,闺女在娘家咋能去厨房呢?这是现在,你们可以出出进进的,走东家串西家。要是在关里家,大小姐在绣楼住着,连楼都不能下。”

    七姑娘忍不住问:“奶奶,不下绣楼,那要是拉屎尿尿咋整啊?”

    四姑娘又喝道:“挺大姑娘了,咋啥话都能说出口呢?有了婆家,让人笑话不笑话?说话一点弯都不拐,赶明个给你找一个炮手,直筒子来,直筒子去。”

    七姑娘让她教训一顿,立刻被说生气了,一转身给她一个后背,再也不搭理她。的确,在杨家烧锅,下厨房都是媳妇儿的事儿,姑娘们是不进厨房的。吃饭的时候,都是把饭端出来,吃完再有人送回去。一大家媳妇儿中,只有七娘从来不去做饭,等七老爷当了掌柜的,七娘更是神气了,不自觉地当上主奶奶。每日里颐指气使、吆五喝六,指使着家中女人干这干那,分配每日都干些什么,谁在哪日到厨房当值。

    四姑娘见自己惹得屋子里的人都不说话,也觉得自己管教弟弟妹妹太严格了。自己是长姊,父母又性格温良,她很自然地担起管束弟弟妹妹的责任。看见屋里的气氛压抑,她马上改了话题,问杨勇:“八弟,我让你打听一下明山队,你问过没有?有一次,我记得你们老师给他们捎过东西,他们一定认识,你有没有问过你们老师?”

    杨勇听见姐姐问起明山的事儿,神情一下子变了。不再是原来温和的少年,而是眼里充满仇恨,似乎要暴怒的小狮子。紧咬着牙齿说:“四姐,以后你别再打听他们了,他们都不在啦。”

    四姑娘吃惊地问:“啥?你说啥?他们都没了?咋会呢?你会不会弄错了呀?我让你问的是明山队。”

    杨勇说:“是的,就是明山队。去年八月份,已经全军覆没。”

    四姑娘一下子卸了气,有气无力地问:“明山他人也没了呗?”

    杨勇说:“没了,据说无一人生还。”

    四姑娘喃喃地说:“是没了,不然他会来找我的,唉,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说着,她默默地流出眼泪,因为这样的结果,她曾经多少次都想过,只不过自己不愿意接受。主要还是给自己一点希望,幻想着明山队去外县作战,一时没有回来罢了。如今,希望破灭了,一个美好的梦就此终结。

    杨老太太在一旁自言自语地说:“都没了,都没啦,啸虎顶子的弟兄们都没啦,连一个根都没有留下。迟大哥、勺子兄弟、栽楞大哥、麻雷子,唉,人啊,就是一场梦啊,谁知道你们曾经来过这个世上?你们做了什么又有谁知道呢?都走了,俺也快走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就那么回事儿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叫骂声,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杨勇感觉很奇怪,在杨家烧锅大院子里,即使是杨信、杨良能作能闹的人,也不会这样撒泼。在外人眼里,杨家烧锅虽然是个大家庭,但是非常和睦、非常祥和的,吵架、骂仗是根本不可能。从杨勇记事儿起,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他不解地问:“谁在院子里骂街呢?”

    其他人都没有回答,只有五姑娘哼了一声说:“能有谁?丧门星呗。”

    杨勇见大家都不愿意回答,也没有再问。五姑娘指使九姑娘说:“九妹,你出去看看,她又要干什么?”

    九姑娘抬头看看四姑娘,没敢动地方。四姑娘擦擦眼泪,说了声:“你去吧。”九姑娘如同接令一般,麻利地穿上鞋,跑了出去。

    杨老太太不快地说:“家门不幸啊,娶了个不祥之人。自打老五带这货回来,家里就没得安生。去年刚来,后院开始瘟猪,八个猪圈三十多头猪,死了八成。好歹剩下五头,勉强够一家人吃肉的。如果都死光了,年咋过?三十晚上,放个炮仗还能把柴草垛崩着了。这还不算,正月十六又着一把火。凭她的闹腾法儿,不给家里闹出点啥事儿不算完。算啦,一辈子不管两辈子事儿,俺也没有几年光景了,败家那天俺也看不见喽。老八,好好在外面上学,好歹在外面混碗饭吃,别回来,杨家烧锅没啥好呆头了。”

    杨勇也不知道家里的详情,想安慰奶奶又没有合适的话语。只好说:“好的,奶奶,等我在外面有落脚的地方,我接奶奶去城里。”

    杨老太太说:“有孝心就行,俺等不到那一天。还有你们几个丫头,到了岁数赶紧找婆家吧,早晚都要嫁人,别在娘家跟着憋气。”

    四姑娘好像是在跟谁发狠一样,赌气地说:“嫁,有相当地都出门子,在一个锅搅马勺,不是锅响就是勺叮当。”

    五姑娘咬咬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杨勇说:“五姐,赶明个你在街里找人家吧,你身体不好看病方便。”

    五姑娘叹气说:“我也想找个地方出家,可惜我没有出过门,不知道去哪里好。你要是有时间,帮我看看哪个尼姑庵收人,我想我还是出家算了。”

    四姑娘制止她说:“别在那里胡说八道,好模样的出哪门子家?有病怕啥的,再出去治呗?下次我再进城的时候,还带着你一起去。”

    五姑娘摆摆手:“不去了,咳咳咳,那苦药汤子我也喝够了,咳咳!人家大夫说了,我的病是胎带来的,去不了根,天生就是一个短命鬼。还是出家好,嫁给谁都是坑人家。”

    杨勇说:“不会的,五姐,等我回城问问我们老师。老师啥都懂,他们肯定有办法,听说洋药能治病。”

    五姑娘又想说什么,可能是因为着急了,引起一阵剧烈的干咳。

    九姑娘跑回来,没等别人问她,她直接跟大家说:“我看明白了,也听明白了,骂人的是小五嫂。七娘说,让小五嫂明天去厨房当值,小五嫂说不会,她不愿意去。说自己是来当太太的,不是给老杨家当老妈子的。然后又骂五哥,骗她来一个土鳖人家,属纱灯的,外面光溜里面空。家里连个丫鬟、下人都没有,进了老杨家门,连堂都没有拜,想拿她当婆子使唤,门都没有。”

    杨老太太有点动肝火了,拍着炕说:“瞅瞅,瞅瞅,刚才我说啥来着?五丫头,你看看你爹妈管教出来的好儿子,咋弄家这么一座瘟神啊?”

    五姑娘也赌气地说:“奶奶,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您还是找你儿子问问去吧,我不管,明天我找个清净的地方去,这个家我也呆不下去。”

    四姑娘干脆地说:“算了,别说他们的破事儿了,听见的就当没听见。哪天惹火了我,扇她一顿大嘴巴子,让她作。”

    杨勇赶紧岔开话题:“好啦好啦,五哥能弄好这事儿,咱们说说咋去接爹去。”

    八姑娘一直没敢说话,一听要接爹回来,生怕落下她。赶紧又拉着杨勇,小声说:“八哥,可得带着我去。”

    四姑娘刚要瞪眼睛,要教训她,但想想没有出声。起身站了起来,扔下一句:“我去找车去。”转身人出去了……

    一大早,杨仁过来找七老爷。七老爷也是刚刚起来,正要抽第一根烟呢。见他进来就问:“你咋来这么早?有啥事儿了?”

    杨仁说:“不好了,七叔,大青骡子死了。”

    七老爷把烟点着,慢条斯理地说:“那头骡子好像没有过口啊?我记得也就七八岁,它咋死了呢?问没问这些天打蔫没有?得啥病没有。”

    杨仁回答说:“我问过马倌了,没有看出来是得啥病。牲口多,也没有留意它吃不吃草。一会儿把它卸了,看看是得的啥病?”

    七老爷说:“死就死了吧,看看能不能吃?能吃留下些肉,然后把肉卖了。不能吃拉出去埋了,又遭损一笔,唉!”

    七娘过来插话说:“都是那个小婊子妨①的,整家里一个搅家不闲②的玩意儿,从她来了以后,家里哪得好了?你说说。”【注释】①妨:方言;克。迷信,意思是克星。②搅家不闲:方言;多指女人,把家庭搞乱、鸡犬不宁。

    杨仁说:“可不,五弟领回小弟妹可是失策,你说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昨天晚上回来,听说她还敢在院子里骂杂?一点规矩都不懂,也没有个君臣父子了。七婶,要不要给她立立规矩?这样下去还得了了?如果都像她这样,跟着她学,七叔七婶还咋管一大家子了?”

    七娘也说:“就是,活活整家里一个弼马温啊,一天横踢马槽。任嘛不干,还整天是事儿,挑吃捡喝的。昨天我让她去厨房当值,这家伙地,跟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你们当男人的,说说咋办吧?家里要是搁这么一个东西,离散伙也不远了。操他瞎妈的,小五也不哪根筋不对,看中她这个吊死鬼儿。”

    杨仁试探地问:“七叔,你看该咋办?要不然我跟五弟商量商量?把她送回去得了,五弟实在想娶小,家里再给他娶一房,找个正经人家的闺女。这个女人留不得,从她进院子那一天,家里没有消停过。你说去年出了多少事儿?种那么多大*烟,正赶上割浆的时候下涝套子雨①,烟膏没割多少不算,品相还不好。我问过老二了,连往年的一半收入都没有。到了秋半劲儿②,粉坊开始漏粉,从第一瓢开始扣瓢,连续五天没有一天能出头的。可算第六天出头了,还断条子,粉匠还是那个粉匠。后来挪到院外,用屯子里的大井水,啥毛病都不犯了。”一口气说完,看看七老爷的态度。其实,漏粉不出头儿,真的怨不得别人,要怪还得怪杨信。当初他将掺杂鸽子粪的鸡粪,倒入井中。据说,有鸽子粪的水,是漏不出粉条来的。【注释】①涝套子雨:方言;阴雨连绵。②秋半劲儿:方言;秋天时节。

    七娘也说:“是呗,她进宅以后,不是死猪就是死鸡,等妨完家畜牲口,还不得妨人啊?”

    七老爷半天没有说话,其实他的心里也在盘算,杨信弄来的女人该咋办。见二人都看着自己,便说:“别都看着我,我也没有好主意。光她一个小女子,收拾他还不容易?关键是那个祖宗,耍起驴来谁能搪得起?没等他把家败完呢?他给你烧完了,鳖犊子玩意儿,谁能拿他有辙?我看啊,先暂时这样,让他们先作去吧。等他俩新鲜劲儿过去以后,哪天找她一个不是,下狠招治她一把,一次让她酥骨,让她再也不敢喳呼。”

    七娘说:“那现在咋整?现在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扬二翻天①的,日子还咋过了?”【注释】①扬二翻天:方言;乱糟糟,乱七八糟,不规整。

    七老爷说:“不打紧,老大你先找找小五子,让他辖制一下那个祸害。再把各房都找一找,让他们管好自己屋里的人,都好好过日子。不能因为一条臭鱼,坏了一锅汤。还有啊,近日先不要招惹她,等找个机会的,要治就来个狠的。”

    杨仁赶紧应承:“成,成,我马上去办。先看看马去,回头我去找各房说说。”七老爷点点头,想他的心事儿。

    中午饭的时候,热气腾腾的马肉馅蒸饺出锅了,孩子们看见吃饺子,一个个高兴得欢天喜地。即使是大户人家,也不是经常吃饺子。一是包饺子比较费事,吃的人多,干活的人手不够。二是不是哪天都有肉,况且现在大米、白面被官家管控,家里存的也不多。三是不年不节的,也没有个时令。今天大青骡子死了,杨仁让人给剥了皮,肉分解成块。找了几个明白人翻看半天,也没有找出是什么病症。看看肉的颜色,除了於住血,颜色深一些,也看不出毛病,看样子是能吃的。于是,把精肉剔下送进厨房,其它内脏、骨架、皮毛、头踢挖深坑埋了。杨仁特意安排一桌子菜,把家里成年男子聚在一起,弄来几壶酒,在一起吃顿饭。当然,七老爷是没有来,因为不是年节,他不会与大家一起吃饭的。

    杨仁给大家都倒上酒。说:“十叔,现在的节气还不忙,今天赶上有肉,你今天带着我们哥几个好好喝点。”

    杨树青说:“死了一头牲口,你们一个个的不知道愁,还要喝点?你们啊!心也真够大的。”

    杨良接话说:“大不大它也死了,哭天喊地可劲儿号丧,它也回不来,管它呢?今天有酒今天醉,明天没有再掂对。来,先走一个。”

    杨树青摇摇头没有说什么,自己喝自己的,也不与他们小辈的掺和。杨孝问杨仁:“大哥,今天你咋想起来找哥几个喝酒呢?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杨仁说:“瞅瞅你们,我让十叔领着咱们喝酒,你们也起疑心。我能有什么事儿?就是有,你们几个能干啥吧。今天不是看八弟回来了嘛,咱们哥们儿都在家,兄弟几个聚聚,近乎、近乎。”

    杨孝哈哈笑着说:“八弟还是个小家雀,连酒都不会喝呢?净知道造肉。吃吧,吃吧,在外面熬啃①,一头大骡子呢,管够造。哎,我跟你们说啊,昨天八弟一进院,让小五嫂好顿给搓劲儿②,差点把裤子给扒下来,哈哈哈。”【注释】①熬啃:方言;艰苦。②搓劲儿:方言;蹂躏。

    把杨勇说得面色通红,争辩道:“哪有啊?她不认识我,不想让我进院。”

    杨孝说:“不让你进院?想拉你进屋吧。”

    杨信制止说:“老七,别胡扯六啦的,老八还小呢,你逗他干什么呢?”

    杨孝说:“五哥,我可没有胡扯,我说的可是真话。你媳妇儿你可要看住了,她这玩意儿好像不是省油的灯,我可和你说,以后可别怪我没告诉你。”

    杨信把筷子重重地一摔,不悦地说:“你说话有点把门的,你说,你都看见啥了?捉贼拿脏,捉奸捉双,总不能信口胡说。”

    杨孝说:“你看人还看不出来啊!我拿她干什么?那是你媳妇儿,你爱管不管,跟我有啥关系?我好心提醒你,你还粉子味①了,得得得,当我啥都没说。”【注释】①粉子味:方言;酸脸。

    杨仁赶紧打圆场,张罗喝酒。说:“不说了,不说了。来,喝酒,喝酒。都是自家兄弟,说啥都没事儿。”

    杨树青这时候搭话了,制止自己儿子说:“小七,喝两杯得了,帮爹去马圈看看去。让马倌给马多添一和料,下午你四姐要接你老叔去。”

    杨孝心里也不痛快,听说要去接老叔,吃两个饺子,酒也不喝了。放下筷子说:“大哥、二哥,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喝,我去接老叔去。八弟,吃饱没有?你和我一起去吧。”杨勇答应一声,放下筷子和杨孝走了。

    杨良见那小哥俩儿走了,也对着杨信说:“五哥,你看看你,刚才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老七儿说的没毛病,你那媳妇儿啥样你不知道?别太惯着了,时不当地得管教管教。你看看昨天她那个样,你也不管管,看把妈气啥样了?娶回家的是媳妇儿,不是老祖宗,打到的媳妇儿揉到的面。她见天①净跳老虎神哪行?家里让她闹成啥样了?”【注释】①见天:方言;整天。

    杨信又不干了,嚷着叫道:“闹咋样了?你说闹咋样了?是他妈把房子拆了,还是他妈放火了。各房过各房的,我媳妇儿啥样和你们有啥关系?有我管着,用得着你们他妈操心吗?给妈气够呛,妈不是自己找气生吗?妈让美娥去厨房做饭,她不会做去干啥?妈啥时候去过厨房做过饭?她凭什么就得安排美娥去做?操!”

    杨良说:“那照你说的,是你鸡**巴不让去了?你他妈领回来的是仙女?还是什么娘娘啊?你看看家里的哪个婶子、嫂子不去厨房?别鸡**巴一天光知道吃,任嘛都不干。”

    喝点酒二人互不相让,都有点骂骂咧咧的。杨树青知道管不住他们,也不管,任由他们互撕去。杨仁拦住他们说:“两位兄弟你们别吵吵,听大哥一句话,你们看大哥说的对不对。咱们是个大家,人多事儿多,最近几年的年头不好,时局还兵荒马乱的。十叔、老叔任劳任怨,七叔为咱们家操碎了心,可每年还是入不敷出,不信你们问问你二哥。酒坊不让开,糖坊也关了,粉坊去年扣了盆,也没有多大的赚头。唯一有点捞兴的就是油坊,可去了交皇粮还能剩下多少豆?只能给屯邻加工点活。早上七叔也和我说了,让我和你们说说,各房管好各房的人,都安宁一点,家和万事兴,一年四季才能行好运。哥们儿也好,妯娌也好,和为贵。咱们兄弟也都成年了,应该齐心合力,把……”

    杨仁话还没有说完,杨孝、杨勇跑回来了,嘴里嚷着:“大哥,大哥,不好啦,又有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