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烧锅
繁体版

杨家烧锅三十八

    三十八

    一大早,靖边大营接到传报,传报通知大营,沙俄军队前来进犯。全体官兵立即进入紧张的战斗准备状态,所有的官兵都进入堑壕,杂役将全部武器弹药搬运到阵地,伙夫将饭菜送到前线。另外,大营派人骑快马,征用周边村屯和过往的车辆。富海吩咐金祥,让丽秋和富格霍荷马上离开,回城里与家人汇合,并要求她们,劝说家人迅速离城避难。但二人坚决不同意,说要塞需要她们,至少是伤员需要他们。催促几次她们都没有走,富海也是无奈,前面事多又离不开。只好让祥桂协助他们抢救伤员,一旦事情不好立刻撤离。即使是绑,也要绑走,哪怕是自尽,也不能落入沙俄军的手里。

    接到沙俄军进攻的消息后,富海始终是心神不宁,凭现在的武器装备、人员,很难抵挡住沙俄军的进攻。他带着一营人马进入阵地。骁骑校和云骑尉带着各自的人,进入自己的防区枕戈待旦,以逸待劳等着敌人来犯。上至将领下至军士,心里都有数,这一仗是凶多吉少。因为自己的人实在太少,可少又能怎么办?向副都统请兵?富海干脆没有想过,因为他知道,副都统的手里也是没兵,城防兵丁还没有他多呢,顶多有二百人。再有点临时组织的团练,也只是把旗人、家奴、百姓组织起来,训练一下拉上城墙。按理来说,原来三姓副都统的兵马也不在少数,光这巴彦通靖边大营就有二千五百人,炮台还有一百余人,即使沙俄军来三千人,也能抵挡几天。而城防原定一千四百兵甲,加上各衙门、副都统亲随卫队,一共也有小两千。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廷不断地从三姓抽调兵马。靖边大营剩不足三百、城防二百,拢共加一起还没有敌人一个营多,何况敌人来一个旅。不仅仅是人少,而且要分多个点。此时,即便向吉林将军请兵,也来不及了。最近的驻军在宁古塔,通往宁古塔有一条电报线,消息能够及时送出。可宁古塔不会派援兵,求援要有朝廷的旨意,即使朝廷下旨,宁古塔骑兵到三姓最快也要五天。所以,现在请兵不如不请,靠现有的人拼死一搏吧。

    更让富海焦虑的是,武器上的巨大差距,沙俄军轮船上,装的都是后堂速射炮,而清军只有五门老式的铜炮。如今能用的只有四门,弹药数量也是所剩无几。从步军的武器上看,也是十分落后,清军用的是德国造一八八八式步枪。原本朝廷想购买的是毛瑟枪,但德国人蒙骗采购大臣,以一八八八式冒充毛瑟枪给清军。所以,边防军队用的还是老式步枪,并且子弹数量也不足。现在看,如果都是这种步枪,还算不错。因为有部分枪械,还是老式滑膛枪。朝廷在汉阳建一个枪械厂,产量还没有上来,生产出来的枪支,仅够京畿要地用的。富海一直要求给大营更换新式的汉阳造。但吉林将军拨到三姓副都统只有几十支,富海也没有申请来,汉阳造留在城里副都统卫队。枪支数量不足,还能对付,可弹药也缺。上官一直以朝廷没钱为由,不给下拨子弹。致使兵丁们平时训练不敢用实弹,所以在战时射击准头也差。而沙俄军用的都是,新式的莫辛纳甘(水连珠)步枪。莫辛纳甘步枪定型为一八九一型,三线口径七点六二毫米,并且淘汰了黒火药,用的是无烟发射药。使用的是弹仓供弹,容弹量五发,不用说威力,只讲连续发射的速度,都远远地强于清军。不仅如此,沙俄还配备有马克沁机枪,这东西一个顶十支、二十支步枪,在气势上足足碾压清军一头。在靖边大营,唯一有利的一点,清军是本土作战,有着坚固的阵地。还有地利上的优势,在山坡上防御,居高临下。另外通过两次的作战,沙俄军死伤不少,大大增加了清军的信心,军士们士气高涨,有着与阵地、三姓城共存亡的决心。

    巳时一过有瞭望哨报告,已经发现敌军踪影。只见远处的江面上黑烟笼罩,乌压压地缓缓而来,看阵势肯定不会小。接近午时,舰队已经接近炮台的射程,所有的轮船进行集结。沙俄军开始排兵布阵,这时候双方谁都没有开炮,都在静静地等待大战的一刻。午时三刻左右,沙俄军的轮船改变队形,一字型逆流而上,使每个轮船的左侧,都对准靖边炮台,漏出一排排的炮口。当舰队驶入射程以后,清军炮台打出三发警告性的炮弹,在沙俄军船队前五十丈左右,溅起三道水柱,示意船队停止前进。得到的回应,并不是停止前进,而是一排炮弹。沙俄军开炮了,一团团白色烟雾在船上升起,伴随着轰隆隆的炮声,顷刻间,在清军炮台周围爆炸起来。同时,清军的大炮也怒吼起来,双方开展炮战。

    富海率领的步队,从阵地位置上看,江面上是炸起一道道的水柱,还有击中船只炸起的火光。而炮队的阵地,则是硝烟弥漫尘土飞扬,根本看不见炮台上的人。从炮队通往山后的小路上,不时地有人往下抬,不用说,炮队已经有人员伤亡。

    炮击大约有两刻的时候,沙俄军的十几条驳船,已经向岸边靠拢,毋庸置疑他们要强行登陆。驳船靠拢的是炮台的下方,富海判断敌人是想用步兵抢占炮台。不过,富海现在还不太担心,因为在炮台下方的山腰上,富海已经布置了一道防线。由骁骑校开林率领五十人防守,只要大炮在轰击,就不会有太多的船靠岸。又过了不到一刻时,驳船已经靠到岸边。一些沙俄兵纷纷地从船上跳下来,大致估计有一百多人。沙俄军退下来以后,整顿一下队伍,然后分散开来,沿缓坡向山上攀爬。沙俄军的大炮怕误伤他们自己的士兵,已经停止射击。而清军的岸炮还在有节奏的一声声巨响,炮台上的烟雾渐渐地散去,富海能够看见有人在忙碌着。当进攻的沙俄军步兵,快要接近山腰的时候,一阵急促地枪声响起,骁骑校开林带人开始阻击,沙俄军步兵也急忙找掩体回击,躲得慢的已经被打到,再也爬不起来了。双方步兵打了大概有一刻时,沙俄军开始快速地退下去,留下几十具尸体,看样子是顶不住开林的打击。

    步兵一退,江上沙俄军的大炮,又开始向岸上射击。但这次射击的位置,不仅仅是炮台,还有炮台下面的开林步兵阵地。整个东山已经全部笼罩在炮火中,到处都是炸起的灰尘、硝烟,还有燃烧的树木,东山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金祥来到富海的身边问:“老爷,咱们的大炮咋不打了呢?”

    富海一脸狐疑:“你怎么知道不打了?”

    金祥说:“你看江面上,再也没有炸起的水柱,你再看看船上的老毛子,再也没有到处慌乱躲藏的。”

    富海一看还真是的,沙俄军轮船上的人,都出来在甲板上活动,有的甚至在集结队伍。江面上再也看不见水花,只有轮船冒着滚滚的黑烟,和大炮射击的团团硝烟。

    富海自言自语地说:“舒营总搞的什么鬼?怎么不还击呢?光让步队能顶多久。”于是,他吩咐金祥:“你去炮台看看,那面怎么了?”

    在二人说话的功夫,沙俄军又开始集结队伍,船上的大炮也停止射击。刚才炮火连天震耳欲聋的战场,顷刻间就安静下来。金祥找一个军士去查看东山情况,自己则是继续守在富海的身边。这次进攻炮台的沙俄军人数更多,黑压压的布满山坡,当进攻到上次那个位置,清军阵地上枪声大作,开林又开始反击,双方再一次打了起来。当沙俄军接近开林的阵地,枪声稀疏了,接着几十个人影从开林的阵地上冲出去,双方开始肉搏战。只见人影晃动不时有人倒下,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清军,哪些是沙俄军。战至半袋烟的功夫,有人开始往山下跑,接着沙俄军又开始炮击。

    金祥派出去那个军士回来了,身后带着十来个人,一个个是熏黑的脸,烧焦的头发,盔歪甲斜、战服破碎,还有人头上衣服上到处是血迹。一看就知道,他们经历了一场恶战。再看看领头的大高个子,长着魁梧身材,手里拎着一把大砍刀,刀上还沾有血渍。

    富海就问:“舒营总,怎么不开炮啊?咋用上大刀啦?”

    那个大个子是营总舒连喜,舒连喜回答:“妈拉巴子的,那些老爷们天天就知道花天酒地。连买炮弹的钱都祸祸光了,我咋不开炮?我要有炮弹能用这玩意吗?你埋怨我,我和谁说理去。”

    他这么一说,富海明白了,炮台打光了所有的炮弹。再看看他身后的骁骑校开林:“你怎么也回来了?阵地失守啦?炮台怎么办?”

    开林没敢说话看着舒连喜,毕竟自己是富海的属下,而舒连喜是另一军种。舒连喜回答富海:“富大人你别怪他,周统领让我们撤下来的,不撤也不行了。你看看我们还剩几个人,已经扛不住老毛子下次的进攻了。”

    “那其他人都战死了?”富海心疼地问。

    舒连喜说:“我的人,他妈的只剩三个了,不是死就是伤。”

    富海瞅着开林,开林小心地说:“大人,除送下去的十多个伤兵,剩下的都在这呢,其他的兄弟都殉国了。”

    富海很难过,五十多人仅仅回来五个,这仗也太难打了。问:“那你们打死多少老毛子啊?”

    开林回答:“有六七十吧!”

    舒连喜骂骂咧咧地说:“操他奶奶老毛子,别看他们人高马大的,也都是一群熊货。老子上去就砍翻他两个,还有一个,让我给卸下一只胳膊。真他妈过瘾,哈哈哈!”这位爷无所顾忌的一阵大笑。

    富海对开林说:“你带着这几个弟兄先下去吧,包裹一下伤口,不用上来了。”接着对舒连喜说:“舒营总,歇息去吧,这里交给我吧。”

    “好,好,我先带弟兄们去吃点东西,看富大人你的啦。一会儿,老子吃饱喝足,再回来收拾这群王八蛋操的,和他们对着砍。”舒连喜骂骂咧咧地带他那两个人,朝后面下去了。

    湛蓝的天空,被一颗颗弹丸划破,一声声像撕开布匹一样,嘶嘶地响,成群地砸向主阵地。富海带领的清军,一下子被淹没其中,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声音,飞溅的泥土、石块,夹杂着血肉四处横飞。没有大炮的协助,清军只有挨打的份儿,龟缩在堑壕里苦苦地支撑着,不时有人会被击中。炸死的,有时连尸首都没有,炸伤的,痛苦地嚎叫。时间过得异常地缓慢,总算捱到炮击停止。富海指挥杂役人员赶紧抢救伤兵,死的干脆不管了。然后督促下级官佐,呼唤军士起来迎敌。军士们抖掉身上的泥土石块,抠震聋的耳朵,整理自己的武器,回到自己战斗位置。仅仅一轮炮击,清军就死伤三十多人。这时,从东侧炮台方向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还有一声声的对空射击的枪声。东山失守,占领炮台的沙俄军在狂欢庆祝。再看山脚下,由于没有大炮的反击,沙俄军的轮船、驳船有二十几艘,靠到江边,密密麻麻地沙俄军士兵正在向山上进攻,人数已经无法数清,估算一下,至少有五百人,整整是清军人数两倍还要多。何况,清军刚才还减员三十多个,单从人数上,富海已经处于相当大的劣势。再加上火力上的差距,他知道这场仗,肯定是凶险无比,没有一点胜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为大勇,富海与全体清军抱定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再也没有人想活着离开阵地。

    激烈的战斗开始了,清军借助地形的优势,顽强地抵抗,用简陋的步枪,对着冲上来的沙俄军射击。而迎来的是,从轮船上射来的几挺马克沁机枪子弹,打得清军几乎抬不起头来,清军不时地有人倒下。在清军顽强抵抗下,沙俄军丢下七、八十具尸体退下去。当敌人一退,富海赶紧让兵士们抢救伤兵,然后全体撤下去,撤到山后躲避。果然,他们刚刚离开阵地,沙俄军的炮弹又砸下来,这次的打击更为猛烈,足足轰击两刻时,才戛然而止。趁着大炮停止轰击,富海率领所有清军又重返阵地。等进入射击岗位,沙俄军已经冲到半山。让富海心里一惊的是,金祥说了一句话,让富海去看看,东坡也有上百名的沙俄军爬上来。原来,占领东山炮台的沙俄军,下了炮台,支援西山攻击的沙俄军,他们要两面夹击,一举夺下主阵地。好在东坡的地势较陡,攀爬不太方便。富海赶紧叫来一名云骑尉,带着二十人去抵挡。

    又是一场苦战,大约战斗到申时,沙俄军才丢下大量死尸退下去。富海重施故计,只留几人观察,把其他人带到山后。还没等坐下歇息,一个云骑尉前来传令,周统领令他撤退,放弃巴彦通要塞,到倭肯哈达山重新布置防线。富海让云骑尉回复周统领,请统领与舒营总带领杂役、伤兵先撤,自己带人再抵挡一次,掩护他们撤离。然后,富海叫过金祥,吩咐他带两个人,马上去找祥桂,带着格格与丽秋立刻回城,一刻也不许耽搁。如果格格不听话,拿绳子绑走,你们两个,一定要安全地把她们护送回城。

    又是一顿炮击之后,富海带剩余的一百五十余人,重新冲上阵地,新的一场搏杀又开始了。

    丽秋与富格霍荷从俄军开炮以后,一直没有闲下来。伤兵不断地往下抬,她们与救护处的那些人,紧急抢救送来的伤兵。清洗、止血、上药、包扎,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即使这样,还有一些稍轻一点的顾不上处理。送下来的伤兵,多数都是炮弹炸伤和石头砸伤的,枪伤的不多。因为中枪的伤兵,大多数当场毙命,即使没有死送来抢救的,希望也不是很大。最难的是那些缺胳膊断腿的,意识还都很清醒,大多是呼天喊地地哀嚎,让紧张忙活的几个人心烦意乱。金祥到来,通知她们撤离的时候,已经收治了八十余人。富格霍荷坚决不同意扔下伤兵不管,那股不服天朝管的脾气又上来了,执意自己要留下照顾伤兵,弄得金祥真要捆绑她走。最后是祥桂协调,同意带上伤兵一起走。说是一起走,带这么多人一下子撤离,也实在不容易。好在大营事先征集了十几辆大车,然后,在祥桂的指挥下,安排伤兵坐满八辆大车。由他们几个人护送,返回三姓城。等他们上路的时候,大营里的人已经都走光了,唯独剩下富海,带着他那一百多人,在苦苦地阻击沙俄军队。

    见人都已走光,气得富格霍荷破口大骂,骂清军统帅扔下伤兵不管、骂兵丁没有骨气不以死相博、骂朝廷为什么不派兵,大小姐脾气上来,谁也挡不住,甚至连皇上都不放过。一路上没有个顺心的地方,吓得几个西丹也不敢出声,谁知道她看谁不顺眼,再挨一顿揍,对于她来说是绝对可能的。

    由于大车运送的都是伤兵,大路也不平坦,大多都是山路,不是上岗就是下坡。马车也不敢走得太快,害怕颠簸太厉害,伤兵们受不了。到天快黑时,也才走出十里八里。很快被后面的富海给追赶上。富海现在的人只剩下百余人,因为又打退一次敌人的进攻,自己也折了三十多人。富海叫停车队,也叫他的队伍停下休息,简单地吃口干粮。

    富格霍荷见她阿玛来了,急切地过来抱着富海的胳膊:“阿玛,你们咋退下来了?是不是把巴彦通给丢了啊?”

    富海沉痛地点点头:“唉,阿玛无能啊!”

    “哼,根本就不怪你,是周统领胆小如鼠带人先跑的,朝廷见死不救不派人来。都怪皇上,他自己的江山都不珍惜,丢了怪谁?看他死,有啥脸去见列祖列宗,一帮完犊子玩意儿。”气得富格霍荷把所有她想到的人,都骂一遍。

    富海拍拍她的脑袋,责怪道:“不许胡说,怎么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给阿玛点一袋烟。”

    一摸身上的烟袋没有了,一定是打仗时丢了。悻悻地说:“操,烟袋还丢了,还抽个屁老丫子①。”【注释】①屁老丫子:方言俚语;屁。

    丽秋在一旁见了,赶紧在诊箱里翻,找出富老太太送给她的那个烟袋。本来她不抽烟,但觉得是个礼物,是老人家的心意,所以一直放在出诊箱里。

    富海接过烟袋,让金祥在队伍里找烟叶和火镰。对着丽秋说:“丽秋姑娘真有心,有烟袋可让我解解馋了,谢谢姑娘。”

    丽秋小声说:“大人你客气,烟袋还是老太太送给我的,原本是你买的,不用谢我。”

    “噢,还有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富海不知道有老太太送烟袋的事。

    丽秋说:“大人,受伤的人可是不少啊。”

    富海叹口气:“唉,打仗啊,没有办法呀。战场上死伤都是常事儿。这次多亏有丽秋姑娘,不然我们那些粗手笨脚的军士,都不知道咋治疗。等回去以后,我向上官给你请赏。”

    丽秋低下头小声说:“我是郎中,抢救伤兵是我该做的。我也没有做什么,不要什么赏,只要大人和军爷们平平安安地就好了。”

    金祥找来了碎烟叶,给富海装上一锅。富格霍荷给点上火,富海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富海抽着烟,对着两个姑娘说:“一会儿歇够了,我要带人先走。我们还要去倭肯哈达山布置防御阵地,不等你们了。你们不用着急慢慢走,也不用害怕,老毛子不会追来的,他们刚刚占领要塞也要休息。”

    丽秋也想到这一层,对富海说:“大人你先走吧,让格格也先回去。我照顾伤兵后面跟着,老毛子在咱地界人生地不熟的,夜里不敢来追。”

    富格霍荷说:“凭什么我先走?我们一起来的,要一起回去。”

    富海说:“你们两个别争执,你们谁也不能回城。和伤兵一起走,千万不要进城,先去马鞍山找个村子住下。因为这仗不知道打到什么程度,留在城外还是很安全的。”

    “不行,我还要上战场呢,再说你们打起来,我也能帮个忙,”富格霍荷执意要上战场。

    富海严肃地说:“不行,你必须与丽秋姑娘在一起,你们能够照顾好这些伤兵,那已经帮我最大的忙了。我现在人手缺啊,一会儿我只能给你三个人,帮助你们照顾这些伤兵,等明天我再派人给你们送粮食、药材。”

    丽秋拉了拉富格霍荷制止她,对富海说:“大人放心去打仗,伤兵的事儿不用你操心。我们可以的,明天我们没有粮,我会让人找我哥哥送来。”

    富海点点头,抽着烟也没有再说什么,等烟抽完把烟袋交给丽秋。丽秋不收下,说:“大人带上吧,你留着,上烟瘾了抽一口。”

    富海笑笑:“你还是留着吧,仗打啥样不知道,兴许你留着还是个念想。”

    丽秋听出他的意思,收回烟袋说:“大人你保重,我等你回来,等你打了胜仗,我给你点烟。”

    富海沉重地点点头,心里说:怕是没有这个缘分喽,能够活着的可能性不大。然后,吩咐三个自己贴身的家奴,交给富格霍荷使用。富海与她们道别,又留给她们十几个伤兵,带着队伍走了。

    丽秋看着富海带队伍走远,心里还有些惆怅,平心而论,富海是一个男子汉,也是女人心中的英雄,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会给人带来一种踏实的感觉。如果不是他已有家室,哪怕是大些,丽秋都会答应嫁给他。如今在她的心里也是十分地矛盾,总觉得有一种难以割舍的东西在牵扯着她。

    此时丽秋是五味杂陈,其中还有一种舍不得他走的感觉,因为富海一走,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回来。战场上刀枪无眼,看见眼前的伤兵,就能知道战场有多残酷。原来三百多号人的队伍,已经战死一半,还有不足百的伤兵,不能不让她暗自伤神。

    富格霍荷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反应得有点慢,等她阿玛走后,才想起点什么。扯着丽秋的袖子咯咯笑着说:“哎,哎,看着我。那老头子都走了,你也别看啦。我问问你,你是不是想当我姨娘啊?”

    丽秋并没有什么反应,淡淡地说:“别胡闹,想想眼下的事儿吧。”

    “我可没有胡闹啊,老头子走的时候你咋说的?要等他回来你给点烟?”富格霍荷揪住丽秋不放。

    丽秋怼她说:“咱们是不是姐妹?那大人是不是长辈,我给点烟有毛病吗?”

    一句话把个爽直的丫头说得没有嗑了:“这……这……你……”

    “这什么这,你什么你?抓点紧吧,快点赶路,咱们该去哪里啊?你说个地方。”丽秋简直在命令她一样。

    富格霍荷更是发懵:“我哪里知道去哪儿啊?”

    丽秋耐心地和她说:“你不是想当傲蕾一兰吗?你不是想当女那图鲁吗?现在可是给你机会了啊!你想呀,你是格格,是大人家的千金,正宗的旗人。大人留下的三个西丹是你们家的家奴,军里的郎中是个老人家,其余的都是杂役。你说你是不是该站出来,当个管事儿的?”

    富格霍荷一听她如此说,立刻来了精神,问:“我可以吗?他们能听我的吗?”

    丽秋鼓励她说:“你当然行了,队伍里顶数你最行。我只是一个郎中,听你调遣的。”

    富格霍荷问:“那我现在该干啥啊?”

    丽秋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问:“三个西丹听不听你的?”

    “当然听,不听打不死他。”富格霍荷不假思索地说,的确也就是如此,西丹是从小家养的奴才,对主人的话向来是百依百顺,对主人也是比较忠诚。

    丽秋说:“那就好办,只要他们听你的就好。因为只有他们几个有枪,其他人也就不敢反对你。我看现在先清点一下,咱们有多少人,然后再做打算。”

    富格霍荷答应一声,叫过来三个西丹:“你们过来,现在你们去做点事儿。富仓你去清点一下有多少个伤兵,永吉你点一下杂役、车夫,开心先留下,一会儿有事儿。”

    不一会儿永吉回来说:“格格,现在有八挂大车八个车夫,军营医官一个、杂役七人。”

    富格霍荷点点头:“嗯,知道了。”

    富仓也回来禀报:“回格格,有伤兵一共九十六人。”

    丽秋一听头也很大,上百人交给他们几个,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富格霍荷倒是满不在乎:“咱们先去哪里呢?找个地方吃饭睡觉。”

    丽秋问永吉:“马鞍山离咱们还有多远吗?”

    “不远,有十里地吧。”永吉回答。

    丽秋与富格霍荷说:“大人走的时候让咱们去马鞍山,咱去那里吧。”

    “好,富仓、永吉在后面放哨,有事儿就开枪。开心走前面开路,差不多一个时辰能到,先到马鞍山再说。走!”富格霍荷像个将官,安排队伍出发。安排完,拉着丽秋,上了第一辆车,开心走在最前面,一队车马拖拖拉拉地动起来。

    走过一段路程,马上要到马鞍山附近。突然后面一声枪响,惊动了富格霍荷与丽秋,赶紧叫停马车,吩咐开心在前面看守。二人互相壮着胆子向后走去,只见队尾火光闪闪。富格霍荷慌忙说:“坏了,老毛子追上来了。”

    丽秋非常冷静:“不能,如果是老毛子不能只是放一枪。起码至少要四枪才是。”

    富格霍荷一直没有琢磨透,为什么要响四枪。不过从后面车上的伤兵身上,并没有发现惊慌。也没有听见大声喧哗,可见并没有太大的危险。走近前发现富仓、永吉端着枪对着一伙人,好像在说着什么。那伙人不太多,只有二十多人,手里举着松明子做成的火把。每个人都背着枪,从背枪的姿势来看,并没有恶意。

    富格霍荷问富仓:“怎么回事儿?出啥事儿了啊?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富仓见她俩过来,说:“格格,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伙歹人,在后面追赶咱们,不知道想干什么。”

    丽秋小声说:“让他把枪放下,问清楚再说。”

    富格霍荷对富仓说:“你俩把枪放下,我来问问。”

    富仓和永吉不情愿地收了枪,退到后面。

    富格霍荷对着那伙人大声问到:“请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追赶我们?”

    那伙人里,其中有一个人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路我行我的桥,互不相犯。”

    富格霍荷说:“难道你们是江湖上的人?”

    那人又说:“吃的是刀头上的饭,喝的是三江水。”不用说,遇到胡子了。

    丽秋用手拉一下富格霍荷,然后高声说:“各位掌柜的,如今三姓有难,我们有重要的事儿。耽误各位买卖了,今天放我们过去,改日我再补给各位好汉。”

    那面又问:“你们做的是什么买卖,报个蔓儿吧。”

    丽秋明白他们什么意思,但自己不会黑话。直接说:“贱姓公孙,在回春堂学郎中。没有带金银,只有上百的伤兵。”她知道胡子有规矩,听师傅说,胡子不可以抢郎中,干脆报出自己是郎中。那面的人嘁嘁喳喳地说些什么,其中听见有人说:这怎么是个女郎中。

    然后又有人说:“我们没有恶意,咱们是偶然碰见的,没有想劫财的意思。不要害怕不要动枪,免得伤了和气。”

    说完,有三个人走过来。走到近前,丽秋一看,觉得有些面熟。借着火光仔细一看,噢!原来是啸虎顶子的人,一个是迟怀刑,一个是麻雷子,另一个不认识。迟怀刑问:“你们黑灯瞎火的,想干什么去啊?现在还在打仗。你们还有女人,出来多危险。”他的话,说得有些不伦不类。一个胡子竟然关心起别人的安全,要知道,他们才是危险的制造者。

    丽秋一笑,说:“迟大柜别来无恙啊,太巧了,能碰见您。”

    她话一出口,让迟怀刑大吃一惊。问:“你?你认识我?”

    丽秋笑嘻嘻的说:“当然啊,你们是麻哒山啸虎顶子的嘛!”她刚说完,麻雷子和另一个人哗啦一声,端起了枪,丽秋意识到说错话了,富仓和永吉见不妙,也端起枪来。

    迟怀刑问:“你是干什么的?说实话。”

    丽秋摆手,让富仓放下枪,对迟怀刑说:“迟大柜别担心,我没有其它意思,咱们是认识的。我是回春堂学郎中的,我给勺子、栽楞治过病。对啦,我还送过你们鞋呢。”

    迟怀刑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个事儿。于是,让麻雷子他们放下枪。丽秋见他们相信自己了,便说:“我们是认识的,你仔细看看我就知道了,前年我在山上住过,记得杨宗那次吗?”

    迟怀刑仔细辨认才明白:“你是做被褥的小小子?”

    丽秋笑着点点头,迟怀刑又问:“你们是干什么去啊?”丽秋把事情一一地对他说一遍,听她讲完之后,让迟怀刑敬佩不已,感叹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丽秋也问迟怀刑,他们要干什么去?迟怀刑也把如何下山,如何打沙俄军营都细细说了。

    原来,这些天他们一直在东山的密营里,天天派人打探战况。今天听见靖边大营有炮声,所以想赶过去帮忙。可等他们到的时候,巴彦通要塞已经失守。于是,连夜又往回赶,不巧路上与伤兵车队遇上。

    二人说完,富格霍荷发话了。天真地说:“哎呀,各位英雄,是你们烧的老毛子呀,看来咱们是一伙的。”

    迟怀刑不好意思地一笑,他自己也说不好,大家算不算一伙的。丽秋说:“迟大柜,刚才看来是误会,那咱们各忙各的吧。后会有期!”

    迟怀刑点点头:“好的,那我们先走了。噢,对了,两位姑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丽秋说:“没有,我们能行。”

    “有,咱们有困难的。”富格霍荷反驳丽秋说。

    迟怀刑问:“既然如此,那你们说说,看我们能不能做到。”

    富格霍荷还很较真,问道:“你先说说,咱们是不是一伙的吧。”

    “算……算是吧!”迟怀刑勉强地回答,胡子和官兵能算一伙的?谁听了也不会信。

    “那好,那你帮我们找一个,能够安置伤兵的地方吧。你看我们这么多人,大多是伤兵。今天晚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再说只有我两个女人,也照顾不过来这么多伤兵。”富格霍荷毫不客气地说。

    迟怀刑迟疑地说:“噢,这,这你得等等,我和兄弟们商议商议。”

    “切,你还是大柜呢,自己还说了不算?当什么大柜?窝囊废吧。”霍荷丫头说话不管不顾的,这哪是求人啊。

    说得迟怀刑满脸通红,多亏天黑看不见,他还不能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只好拉过麻雷子和张老狠儿商量一番,然后回来说:“好吧,你们和我们走吧。”

    “得嘞!”富格霍荷乐颠颠地答应,丽秋在一边都替她捏一把汗,一点戒备心都没有的人,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迟怀刑带人领着车队,又走了几里路,从岔路拐下去,再走一段,来到一个楞场。楞场是冬天伐木集中木材的地方,开春木头拉走后,楞场便空闲起来。除了空空地两栋木刻楞,一个把头住的小屋,其它的什么都没有。此时也顾不得其它的,先把人安顿好再说。于是,五湖绺子的人和杂役,有人张罗着找干草铺大炕,有人烧火驱赶潮气。等把百十号人安顿完,天也亮了。打发走征集来的大车,靖边大营的人,忙活一天一夜,都已经十分疲惫了,纷纷地找自己的位置睡下。迟怀刑安排人料水,又派一些人回密营,取来各种生活用品。

    七月二十七这一天,富格霍荷派出开心和永吉,同时办两件事儿。开心去寻找富海,打探一下战事,再问问伤兵下一步该怎么办。永吉回城,一是告诉家人格格现在情况,二是筹措一些粮食、蔬菜、药材、食盐。等到晚上,二人都回来了。开心带回富海的口信是在原地等候,物资、粮食、弹药都很紧张,无力帮助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城里筹措。最重要的是,伤员一定不要进城,因为如果敌人攻打,保住三姓城的可能性非常小。并且告诉他们,在今天清晨在大砬子发生一场战斗,绿林组织三百多人与沙俄军发生激战,战死二百余人,只有少量人员撤出。因此,今天傍晚或明天,三姓城肯定会有大战,让他们远离战场。

    永吉在傍晚的时候回来的,带回来三辆大车的东西。富府听说格格领着一队伤兵在城外,倾尽全力凑够一车粮食,老太太还将身边的两个丫头带给富格霍荷,帮她照顾伤兵。另外还有三个家人,携带武器前来协助。六奶奶听说此事,也帮助装一车粮食、干菜、蔬菜,商会又给筹集一车药材和急需用品。加上迟怀刑给送来的一些东西,现在的富格霍荷很是豪气。如今她的手里物资充足,自家的奴才有八人,还有医官、杂役八人,加上丽秋这个姐妹,自己的人手足够用的。唯一让她不满意的就是,枪支弹药少得可怜,仅仅才六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