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烧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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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烧锅二十一

    二十一

    雨一直在下,下了整整一天一夜,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既不大也不小,以一个速度,如同一条线一样地流。不知道是谁把天捅破了,还是龙王爷忘了收手,反正是不打雷也不打闪,只是一个劲的喷洒。天空阴沉沉的,看不见一丝缝隙,满天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像一个幔幕扣在头上,给人一种无法呼吸的压抑感。三姓已经进入秋季了,下几场雨也是正常的事。陪伴雨幕的是阵阵寒意,几片枯叶经不住雨滴地敲打,带着不舍飘落下来。密密的雨点驱散了城街的喧哗、嘈杂,往日眼中狭窄的街,骤时变得宽广悠长,热闹非凡的大街,如今只有几个步履匆匆的路人。街巷的道路上积满了雨水,形成一个个微型的水洼,掉落的雨滴砸出一个个泡泡,而后又被新的雨滴砸破。

    杨安与公孙立秋来到了巡检司,找到郭军头。郭军头拉住杨安要说说话儿,于是,打发一个军士带立秋去送东西,军士把立秋带到监室,打开门就走了。立秋进入昏暗的监室,由于室内光线不足,让他一时无法适应。只能看见一个人的轮廓,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不用多想,他一定是杨宗了。立秋放下东西蹲下身来,轻轻地碰了碰杨宗:“杨哥哥,杨哥哥。”

    从过堂到现在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了,杨宗如今多少缓过点精神了。轻轻地哼了一声:“你是立秋兄弟?”

    立秋回答说:“是我啊,听说你被打了,过来看看你,你现在咋样了?”语音间已经带有一丝颤音了。

    杨宗只说了一个字:“痛!”

    他虽然不是富家子弟,没有娇生惯养过。但从小到大并没有人打过他,哥嫂的关爱与呵护,让他没有受过任何委屈。到了师傅、师娘那里,对他也是疼爱有加,哪里受过如此的苦楚。

    过了一会儿,立秋的眼睛,也渐渐地适应了屋里的光线,看清杨宗屁股处的裤子已经破了,已经被血浸湿了大片。刚才还能控住情绪的立秋,一看杨宗的惨样就哭了起来,手脚无措地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过了一会儿,杨宗又缓了缓,故意装着刚强地调侃说:“老弟啊……我、我还活着呢?哭……早了。”

    气得立秋捅了他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不知道人家咋个难受呢?”

    杨宗被他一捅,不知道是真假,又痛得哎呦哎呦的叫。立秋立刻慌了,心里埋怨自己动手碰到他痛处了。杨宗一叫,让他更不知道该咋办了。于是,想要去找杨安,刚刚站起来,突然想起来吴先生给的药丸,赶紧找出来从纸包扣出一粒。看见碗里还有半碗水,扶着杨宗抬起头来,让他把药吃了。杨宗勉强在立秋帮助下,把药吞下去,立秋让他趴着,再缓一会儿。

    此时公孙立秋已经不哭了,镇定下来,想着往下该做什么。先在地上铺好被褥,再把药铺买的药,用碗调匀。等他忙完,再问杨宗,现在咋样了?杨宗服完药,过了一刻钟,感觉不那样痛了,这药真地起作用了。立秋赶紧趁着药效还在,杨宗还感觉不到太痛,帮助他爬上铺好的被褥。

    杨宗已经不那样痛了,说话也顺溜了:“公孙……兄弟,你自己来的?你是咋进来的?”

    立秋说:“与你家大哥一起来的,他让当兵的留住了。听说杨大哥已经帮你疏通啦,打你的那些人留了力气,不然你这两条腿早废了。”

    杨宗听了,既安心又后怕。安心的是哥哥已经给他找到门路了,后怕的是那些人如果下死手,自己小命早没了。杨宗说:“公孙兄弟,你给我带吃的没有?给我吃点东西,我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立秋赶紧拿出饭,见他趴在那里,他自己也无法吃饭。干脆拿一个羹匙,一口、一口的喂给他。一边喂饭一边琢磨,药该咋给他上呢?长这么大也没有干过敷药的活,况且看小伙子的屁股,也实在是让人难为情。现在只能盼着杨安赶紧来,可杨安被郭军头绊住了脚,一直都没有过来。立秋拿一个空碗,按吴先生的指导,开始调配外伤药。

    杨宗吃着饭,问立秋:“你拌的是药吗?”

    立秋回答:“嗯,是药,杨大哥刚在药铺给你配的,那先生说这药三天消肿,七天结痂,可好用了。”

    可能也是疼的关系,杨宗恨不得马上把药抹上。对立秋说:“那我一会儿吃饱了,麻烦杨兄弟给我上药吧。”

    公孙立秋十分犹豫,不情愿地说:“我……我不会……等杨大哥来的吧。”

    “别等了,天快黑了,黑天了看不见咋上啊?”

    立秋还是犹豫不决,就是不想给他上药,杨宗说他:“你来都来了,咋这样磨叽呢?像个大姑娘似的,噢,我明白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像那个坏小子,用屁嘣你的。”

    说得立秋立刻脸一红,想不到杨宗还记得勺子做的事儿,多亏屋子昏暗,杨宗也看不见。她嘟嘟囔囔地说:“哼,你们这些坏东西都是一样的,长了一颗咕咚①心眼儿。我才不给你敷药呢。”【注释】①咕咚:方言;坏。

    杨宗商量他:“兄弟啊,咱哥们一起好长时间了,我啥样人你还不知道?辛苦、辛苦你,给哥哥抹上吧,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咋地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立秋被他说服了,迟疑地说“嗯,那……行吧,如果……上不好……不能赖我。”

    杨宗赶紧说“不赖你,不赖你,好兄弟快点吧。哥哥疼啊!”

    公孙立秋磨磨蹭蹭地靠近杨宗,一点点撕开他的破裤子,里面的内裤已经被血湿透了。立秋有些不敢看,扭过头,用眼睛的余光,往下拉内裤。裤子已经与肉粘在一起,他一动杨宗痛得叫了一声,吓得立秋一哆嗦,赶紧住手了。颤抖地说:“我,我不敢……”

    杨宗大口、大口地喘息:“你真完蛋,大男人还怕见血。好了,我不叫了,你下手吧!”

    立秋被他说得一声不吭,咬了咬嘴唇下了决心。猛地一下子退去内裤,露出血肉模糊的屁股。杨宗又是一哆嗦,立秋也掉过去头没敢看。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杨宗是痛得没有力气说话,得等一会儿才能缓过劲儿了,立秋也是缓了好久才平静下来。一狠心,下手开始给杨宗处理伤口,咋处理过去也没有见过。只是按吴先生交代,先用棉花擦去污血,再用沾酒的棉花擦了一遍。每擦一下杨宗都痛得直哆嗦,张大嘴巴呼吸,叫出不来声。立秋想速战速决,尽快的结束。所以也不害怕了,也敢下手了,加快手中的动作。不一会儿,他给杨宗抹好药,再拿一块干净的白布盖在敷药处,又拿一个夹被给杨宗盖上。

    杨宗敷药后缓了好久,才喘匀一口气儿,药效产生作用,疼痛感慢慢地减轻了。能够说话的时候,问道:“你……咋不说……话了?”

    立秋幽幽地说:“不想和你说,你好好歇着吧,明天给你送饭。”说完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杨宗说:“又耍小孩子脾气,我也没说啥,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咋敢得罪我小老弟呀。别走啊,陪我说一会话吧,我自己在这里孤单啊!”

    立秋还是不出声,默默地收拾完东西,走了出去。

    杨安与立秋离开巡检司。刚才与郭军头攀谈的挺好,认为多拖几天,淡化一下杨宗的事,杨宗的案子不大,很快能够把人保出去。

    此时天也黑了,他们一天也没吃饭,当悬着的心放下,肚子就感觉饿了。杨安让立秋叫上公孙仲秋一同回家,又打发孩子去请赵二爷,同时吩咐杨柳氏赶紧去做菜备酒。立秋也主动去帮忙烧火,杨安也没有拦挡,因为他有事要和公孙仲秋商量。杨安泡好茶水,二人一边说着杨宗的事,一边喝着茶水。

    杨安突然想起来,和立秋去药铺的事儿。对公孙仲秋说:“公孙兄弟,今天药铺看病的吴先生说。小兄弟的身子骨不太结实,有意让你带他过去看看。你也别担心,可能是先生想挣两个饭钱,故意吓唬咱们。”

    公孙仲秋说:“先生可能是看出他的病了,不瞒杨大哥,我本意是想找一个地方给他看看,但一直都不方便。等过几天,我找个活做以后,再带他去瞧瞧。”

    杨安说:“有病不能拖,越早去治疗越好。天一个劲地下雨,你也不好出去找事儿做,正好闲着你就去吧。”

    公孙仲秋说:“你看我现在还在你这里讨扰,给你也添了许多麻烦。我们兄弟两个总这么吃闲饭,也不是事儿,明天我想出去转转,碰碰运气。”

    “公孙兄弟见外了,一路上有你照顾小子,才能到了三姓,我一家人感激不尽。虽然哥哥我没有啥资产,但粗茶淡饭还是能够吃得上,不知道兄弟会不会木匠活儿?如果会做,不嫌弃的话,你留在我铺子里咋样?”杨安真诚地说。

    公孙仲秋赶紧推辞:“不,不能啊,我们不能再打扰杨大哥了。我是一个出苦力的,没有手艺,不能再给杨大哥添乱了。”

    杨安听公孙仲秋说得恳切,于是说:“那你这样,先在铺子住着。等雨停了再去找活儿,我把小子的事安排好了,再留心看看哪里要人。”接着又说:“不过,明天你得带小弟去瞧病,有病可耽搁不得。”

    公孙仲秋稍迟疑,为难地说:“我……”

    杨安看出来了,说:“兄弟是不是身上不太方便?”

    公孙仲秋回道:“惭愧,惭愧,身上的几个工钱,遇到胡子给搜去了。明天我去找活儿,早点带他去。”

    杨安说:“兄弟别见外了,哥哥几副药钱还是有的,明天你尽管去。如果今天你要是在场,我当时就给小弟抓药了。”

    公孙仲秋赶紧推辞,说:“那可不行,现在我们兄弟吃你的住你的,已经很挂不住脸了,哪能还让你破费。”

    杨安摆摆手:“不要说得那么见外,我拿点钱你先用着,算我借给你的,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我。明天我没有时间陪你,让小弟带你去,他知道地方。”说完摸出两把铜钱,递给公孙仲秋,大约有一百文。公孙仲秋推辞不过,只好先收了,声称日后一定本息奉还。

    说话间,立秋已经开始端菜了。赵二爷也到了,几人寒暄几句入席喝酒。席间,几人又商量商量杨宗的事儿,虽然是遭了难,但好在还能有个转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翌日,公孙仲秋带着立秋去了吴先生那里,老先生眼力很好,一眼认出立秋是头天来过的,让其坐下。便问道:“这位掌柜的可是你亲哥哥?”

    公孙仲秋接话道:“是的,老先生医术高明,还请先生费心给看看。”

    吴先生又让立秋伸出手腕,放在脉枕上,将指搭在脉处。与公孙仲秋说着话:“掌柜的是从上面来的吧。”

    公孙仲秋难为情地说:“先生别这样称呼,我是一个逃荒的,哪里敢称得上掌柜的。”

    吴先生笑了笑说:“知道你们是长途跋涉过来的。”

    公孙仲秋问:“你怎么知道呢?”

    “脉象!”先生自信地说。

    先生的话让公孙仲秋大吃一惊,竟然有这么神?吴先生收回手:“知道你不信,还是说说令妹的病吧!”

    公孙仲秋这回服气了,说:“请先生明说,你如何看出来的?”

    吴先生笑了:“你把她打扮成男孩子,不就是为了路上方便嘛。再说我是先生,把脉诊出她是个大闺女,也不是啥稀奇的事儿。”

    公孙仲秋又吃一惊:“把脉能把出他是闺女?”

    吴先生说:“你是当哥哥的,肯定不会细心,如果你是姐姐肯定会知道了。我诊出她月事不调,她能告诉你吗?”

    公孙仲秋赶紧问:“那严重吗?”

    “你先不要着急,她是滋养不足引起的,以后饮食调理上去,就没有问题了。滋补的养品要足,三餐要正,鱼肉菜米豆要充足。这也不算啥病,她再长点肉就好了。”吴先生不紧不慢地说。

    公孙仲秋这下放心了,说:“不是大病就好,我以为是啥不好的病呢?回去我好好给她调养。”

    吴先生不再笑了,严肃地说:“错,我看的不是这个,要告诉你的是令妹肺气不足。”

    公孙仲秋有些不明白吴先生说的是什么,瞠目结舌地问:“先生你说的…又是……啥病?”

    吴先生说:“令妹现在肺不太好,有结症。她有肺病不是一天半天的了,应该在半年以上。该马上医治,不能再拖。现在还有望调理过来,如不然,往下可能会更重。一旦形成肺痨可麻烦了,再想去根就不容易了。痨病你听说过吗?”

    公孙仲秋听他一说吓得不轻,痨病哪有不知道的。如果得了肺痨,没有几个能治好,十有八九的人能活个五、六年已经不错了,这东西还招人,一同生活的也保不齐会得上,那还咋嫁人生子了?赶紧对先生说:“先生,先生,我父母走得早,就我一人拉扯她,也不知道如何伺候好她,请先生救救我妹妹,妹妹从小没有爹娘,太可怜了,花多少钱都行啊!”

    吴老先生捻捻胡须:“你既然这样说,如果信得着我,我给她调理调理。先开七副药,你给她服用。如果夜里咳嗽得轻了,痰也见少了,你让她再来找我,我再把把脉再开药。如果症状没有见轻,说明我的医道浅,你再另请高明吧。”

    “先生,信得过,信得过,你看咋好咱就咋办。”公孙仲秋诚惶诚恐地说。

    “那好,我现在就开方子。”吴先生说完,提起毛笔开了一张方子:

    鲜苇茅根七钱、生薏苡仁五钱、旋覆花二钱(布包、代赭石三钱、冬瓜子五钱、桃仁三钱(炒)、杏仁三钱(炒)、苦桔梗二钱、粉甘草一钱半、仙鹤草五钱(炒)、人参一钱半、桑白二钱、地骨皮二钱、陈橘红一钱半、络各一钱半、水煎服,每日一剂。

    公孙仲秋接过药方,在账房核完价,交了钱,将药方递给拉药匣子的,抓齐药,带着立秋与吴先生告别。吴先生再三叮嘱,吃药期间要忌口,不能吃:辣、生、冷。如果抽烟以后要戒掉,注意保暖,别受风寒,要多吃鸡、鱼、肉、蛋,多滋补不能劳累。公孙仲秋满口答应。

    出了药铺,公孙仲秋可是心事重重,立秋跟在哥哥身后,也是默默的不出声。公孙立秋真实名字叫公孙丽秋,原本是一个姑娘,哥哥为了方便带她在路上行走,就把她打扮成个小男孩。认识了杨宗以后,其它的都是真的,只是没有告诉他,自己是一个女的。杨宗也没有看出来,认定她叫立秋。丽秋看哥哥有心事,她心里明镜地,也知道哥哥因为啥。自己又不能帮助哥哥做什么,所以,也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公孙仲秋现在很愁,老天还在下雨,想找一个活都难。再过两三个月天冷了,哥俩连个窝都没有,再说总不能长期寄人篱下啊!单单一个煎药就是一个愁,天天在别人家里捧一个药罐子,也实在招人讨厌,谁家愿意放一个病人啊?尤其是做生意的人家。现在真地是走投无路了,他想起了权中恒,要求去他那里做伙计。有心想去试试,可一想杨宗如果是权中恒害的,自己又去他那里做事,感觉还不太仗义,真是一筹莫展啊!

    兄妹二人回到杨安的聚合堂木器行,一进屋,见赵二爷在喝茶,杨安陪着说话。杨安一见他们回来了,一拍巴掌:“公孙兄弟你可回来了,赵叔等你好久了。立秋小弟,赵叔带来的饭菜,你辛苦一下,去给你杨哥哥送去。我与你哥哥还有事儿。”

    公孙丽秋接过食盒:“好的,杨大哥,我一天也没有什么事儿,以后给杨哥哥送饭就我去吧。”

    杨安连声说:“行!行!以后就得麻烦立秋小弟了。”

    公孙仲秋说:“杨大哥客气了,她一个小孩子跑跑腿有什么要紧,丽秋你快去吧,也该到吃饭的时候了。”

    监舍一日两顿饭,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巳时了,公孙丽秋应一声提着东西出去了。

    赵二爷见他俩安排完,对公孙仲秋说:“公孙大侄子,昨天咱们在饭桌上,说找房子那件事。俺早上出去找邻居打听一下,找了半拉①三姓街,有一点眉目了。有一个两间小房子空闲着呢,价格不太贵,只是破旧一点,需要好好收拾收拾。但还可以住人,不知道大侄子有兴趣瞧瞧不?”老爷子说得有点玄。【注释】①半拉:方言;半个。

    公孙仲秋一听,立刻眼睛一亮:“哎呀,那可太好了,让你老受累了。”

    赵二爷笑笑:“来来来,喝杯茶咱们就走,咱们过去看看。你不用客气,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公孙仲秋由杨安陪着,跟着赵二爷看房子,一边走一边心里打着鼓,如果房子租成了,房租钱该咋出呢?丽秋每天还要吃药,还要给她滋补,自己手里没钱,总不能再向杨安伸手。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凭着一身力气竟然养不活哥俩。没办法,自己现在只能试试,去给权中恒干活的路子了。考虑再三,他与杨安说自己的想法,也说了自己的忧虑。杨安也很通情达理,明白公孙仲秋的处境。告诉他放心,想去就去吧,不要有太多的顾虑,各自处各自的。何况,现在又不能完全确定,就是权中恒告发杨宗的。再说了,杨宗也有望尽快地回家,只要人平安了,也不用再想什么人使的坏了。一个平常的百姓,也无法去追究谁。冤家宜解不宜结,少树敌为好。听了杨安这么说,让公孙仲秋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房子看得很顺利,特别看重房租很便宜,一座独门独院的两间小草房,只是破旧了些。一个身无长物的、到处漂泊人哪里还计较这些。与房主谈好了,明天交租金即可收拾,看样子收拾两天,就可以入住。何况杨安还说了,叫上他店里的两个木匠师傅过来帮忙,木匠可是修理房子急需的。

    公孙仲秋顶着雨来找权中恒,正好权中恒在店里盘点货物账目。见公孙仲秋来了,也明白他是想好了,准备来他这里做工。权中恒没太客气,直接说给公孙仲秋多少工钱。公孙仲秋也没有争讲,只是有个恳求,让权中恒预先支付两个月的工钱,因为安家急需钱,两日后上工。权中恒也没有为难他,告诉账房预支几吊钱给他。公孙仲秋谢了东家,回去准备修理房子的事情。

    丽秋又来给杨宗送饭,巡检司的人也都认识她,没有人难为她。毕竟杨安都打点好了,连杨宗的监舍都不上锁。丽秋一来,杨宗非常欢喜,总算有人能陪他说说话。今天他的精神好了很多,伤口如果不动不碰,也没有那么痛了。丽秋放下东西问:“杨哥哥,今天感觉咋样啊?还痛不痛了?”她想用不用再给吃上一丸药,后来想起来吴先生说的,能不吃就不给他吃。

    杨宗故意愁眉苦脸地说:“咋不痛呢?不信打你几板子试试?”

    丽秋信以为真赶紧翻那药丸,还安慰杨宗:“你也别着急,安心在这里呆几天,我听杨大哥和我哥说了,过几天就能把你接出去。”

    杨宗说:“好人谁愿意在大牢里呆啊,一到晚上只有我自己,太孤单寂寞了。好兄弟,不行你晚上别走啦,陪我呗?”

    “你以为巡检司是客栈啊,谁想进来就可以谁进来?你老实点,我给你拿饭你吃饭,我给你上上药。”丽秋好气又好笑。

    杨宗想让她多呆一会儿,就说:“好兄弟啊,我趴着两手也不方便吃饭,你喂我呗?吃完饭再上药行不行?”

    丽秋嘴里说着话,手里拿饭菜:“你咋还有功了?成老爷子了呢,好,好,喂你。”

    杨宗故意拿苦瓜一样脸说:“谁让咱命不好了,遭了大难。你们在外面,吃香喝辣的逍遥自在,喂我两口饭还不情愿。咱们还是哥们不了?”

    丽秋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责怪道:“你别没良心啊,人家为你担心受怕的。一天都没有吃两口饭,哪里吃香喝辣的了?”

    杨宗笑嘻嘻地嚼着饭,逗她说:“还是我兄弟对我好,这么关心我。如果你是个姑娘就好了,我一定娶你当老婆!”

    他的一句话,把没有思想准备的丽秋闹个大红脸,狠狠地掐了他一把。生气地说:“好好吃你的饭,以后别胡说八道好不好?再这样胡说,我明天不来了。”

    “瞧瞧你,和你说个笑话,咋还下死手呢?好、好,我以后不说了,你可不能不来啊,别饿死你杨哥哥。”杨宗告饶了。

    “哼,就饿死你。”丽秋又掐了他一把。说说闹闹地吃完一顿饭,丽秋给他换换药,又陪他一会儿,告别回去了。

    雨一直下了好几天都没停,弄得到处湿漉漉的。权中恒这些天一直在盘点货物账目,阴沉沉的天让他心情也不开晴,想想这次生意白跑一趟就很窝火。更恨那些胡子,可又害怕那些打家劫舍的,担心杨宗真地与胡子有瓜葛。一旦给杨宗定了罪,胡子肯定不会罢休,那将来的麻烦可就大了。如今只有懊悔当初为什么要跑去巡检司,精通世故的商人都很圆滑,为什么这次自己却做了一件扎手的事。咋不能认了几百两的损失?如今只是盼望杨宗没有任何背景,哪怕是冤枉他也好,让自己以后平平安安的。至于良心不良心的,暂时也不再考虑了。

    货、账核对得很顺利,盘点下来没有啥差错,连本次他运回来的货也对得上,说明船老大运到三姓后,全数交给了账房先生。在他准备合计汇总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问账房先生:“你这账目都下了吗?”

    账房先生不解:“都下了,您吩咐的日结日清,没有下隔夜的账。”

    权中恒说:“不对吧?那三百两怎么没有下账?”

    账房先生问:“三百两?哪三百两?”

    权中恒说:“我写信拿三百两的事。”

    账房先生说:“信给谁了?我没有看见啊?。”

    “没有人给你送信?”权中恒有些疑惑。

    账房先生见不是少了钱,肯定地说:“没有”

    权中恒也很纳闷,看来家里人并不知道他被劫,怪不得回来好几天,也没有人问候他。于是问:“船家和你怎么说的?”

    账房先生回答:“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我货到了,支付船钱。”

    权中恒接着问:“没有说我干什么去了?”

    “噢,船家说了,你们东家有要事,没有回来。”账房先生回答说。

    权中恒这回明白了,船家怕惹上麻烦,没敢说真情。权中恒此时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发生的事。说:“噢,没支就没支吧,以后再说。你的账目很清楚,没有差错。”

    他说完这话,才让账房先生松了一口气。账房心里踏实了,权中恒的心里可是不踏实,七上八下敲开了鼓。寻思着,自己能够回到家里,根本没拿赎金。既然没有拿赎金,那胡子怎么会开恩放了他?究竟为什么?思来想去,那只能有一种情况,他可能是借光了。借谁的光呢?公孙兄弟俩是不可能的,他们在三姓人生地不熟的,何况还蹦子皆无。既然不可能是他们,那肯定是姓杨这小子了。姓杨的小小年纪,咋有这么大的神通呢?他们家总不会替自己拿的赎金吧,不然就是有人与胡子说情了,再不然姓杨的入了伙。分析到这里,让他心惊肉跳,不由得吓出了一头冷汗,不管是什么原因,对自己来说,都是一种威胁。越想越怕,急急忙忙跟账房说,账目核对完了,说自己有些不舒服,回家歇一歇。

    权中恒折腾了一晚上都难以入眠,越想越后悔,外面的风雨声更让他心烦。有时候还会疑神疑鬼的觉得外面来人了,猜疑胡子们来找他了。好不容易盼到天亮,早饭勉强喝下半碗粥,没精打采地来到货栈,没想到公孙仲秋早已经来了。简单地打了招呼,然后带着公孙仲秋熟悉店内外的活计。他若无其事地询问公孙仲秋,家里安顿咋样了?公孙仲秋一一的回答。说到修理房子,公孙仲秋说得到杨安帮助时。又让权中恒又想起杨宗来,于是,装作关心的样子,问起杨宗的情况。公孙仲秋没有说杨安的安排,只是告诉他杨宗被打、被羁押的事,有意无意的同情杨宗还是个老实人,受冤枉罪了。权中恒一直想从公孙仲秋的口中,得知杨宗与胡子的关系。但公孙仲秋佯装不懂,也不往这上面说。他越不说,越让权中恒心中没有底了,只能跟着装作同情,假惺惺地问有没有啥办法,能够把杨宗弄从来。公孙仲秋建议大家去把杨宗保出来,权中恒自告奋勇地说,自己与巡检使有交情,他去试试。公孙仲秋称赞掌柜的大仁大义、心善积德。权中恒心里翻腾这些话,咋听都觉得不是滋味,满口应承尽快去找巡检使。草草地安排完公孙仲秋每日的活计,就又扯个由头回家了。

    中午又是简单地吃一口饭,心里有事儿实在是吃不下。杨宗的事简直是他一块心病,实在是耽搁不起,万一胡子抢个先儿,先一步找到他,那可是大祸临头了。即使不摘他的项上人头,那也得剁掉他的胳膊腿啊!咋想家都不安全,晚上最好找一个客栈去睡觉。好不容易熬到了未时,感觉巡检使也该处理公事了,连忙带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急急忙忙地往巡检司赶。刚到门口,正好碰见公孙丽秋,公孙丽秋刚刚给杨宗送完饭,二人走了个对头碰。权中恒讪讪地笑着说:“哈哈,这不是公孙小老弟吗?好几天不见,真是太巧了,你这是……”

    丽秋礼貌的回应:“权掌柜你忙着呐,我给杨哥哥送饭来了。”

    “噢,杨兄弟最近可好?”权中恒有点没话找话。

    丽秋也听到哥哥们的谈话,杨宗的事或许与权中恒有关系。回话说:“噢,还好吧,吃东西还行,伤口已经结痂了。听官家说没有证据,定不了多大的罪。也不知道是哪个缺了八辈大德的,丧尽良心,干做损的事儿。将来不得好报,让他将来路上碰见真胡子,挖他心抠他的肝摘他胰子去喂狗。”杂七杂八、连枪带棒地一顿骂。

    骂得权中恒的脸是红一阵白一阵,附合着说:“啊,是啊,是啊,杨兄弟多仁义的小孩儿,你说咋碰见这倒霉的事儿了,都怪那些胡子,真地坑死人了。”

    丽秋接他话说:“好人有好报,杨哥哥将来会好的。人在做天在看,使坏的人他等着吧,说不定哪天胡子会找上门来。”

    权中恒一听又是一哆嗦,认为丽秋知道了什么,故意说给他听。赶紧岔开话题,说:“公孙小老弟,听说你们安新家了,你说我也是穷忙,还没有去给你们祝贺新安之喜呢,你看雨也不停,我也不打扰你了,你快回家吧,可别淋着雨。”

    丽秋回答他道:“谢谢权掌柜的好意了,你是要找官家啊,告谁啊?”

    权中恒慌忙回答:“看你说的,不是告,不是告,我也是想瞧看、瞧看杨兄弟,毕竟患难一回。你看,这是我在福满香买的上好的糕点。”

    丽秋还以为他真的是来探望杨宗的,话也缓和一些:“哦!那我也别耽误权掌柜的了,你快请吧。”

    权中恒拱拱手算是道别,丽秋打起油纸伞,啪嗒、啪嗒地踩着积水,一头钻进雨雾里。权中恒摇摇头嘟囔一声:现在的小嘎子都不好惹啊!然后推开巡检司的门,走了进去。阴雨的天儿,军士们也无事可做,除了喝酒就是耍钱的。权中恒总算找到一个清醒的,军士见权中恒拎着东西,笑脸相迎:“哎呦,这不是权掌柜的?咋的?和爷们喝酒来了?”

    权中恒赶紧陪着笑脸说:“呵呵,喝酒我哪是军爷的对手啊,我来看看巡检使大人在不在。”

    军士一听,东西不是给他们的,不高兴了,脸也拉的挺长。说:“啊,来找大人啊!那你等吧,大人没来。”

    “那啥时候来啊!”权中恒问。

    “不知道,你问大人去吧。”说完,军士掉过脸不搭理他。

    权中恒明白是咋个意思,赶紧说:“军爷,军爷,你看看这酒,我从于家烧锅刚买的,我不会品酒,也不知道味道咋样?您和军爷们尝尝,如果味道上佳,下次我再给军爷们带。”

    那个军士听权中恒要给酒,才转过脸,又是一团和气地说:“你看,你看,你是给大人带的,我们咋好吃喝。”

    权中恒赶紧说:“哪里、哪里,本来就是给军爷们带的,大人啥山珍海味没有吃过,哪希得①要我这点寡酒冷菜,您快点收了吧。还有酱肉、无骨扒鸡、猪头肉、五香花生。”【注释】①希得:方言;喜欢,愿意。

    军士赶紧接东西说:“那我就不客气了,笑纳、笑纳!”

    权中恒趁他高兴:“军爷,既然大人不在,那我去看看在押的那个杨宗行不行?”

    军士还惦记那酒肉呢,哪管他那么多:“行,行,你走那个过道,一直往前,然后左拐就看见了,门没有锁,你自己去吧。”说完,忙着打开那包着肉的纸包。权中恒连声诚谢,拎着两包糕点出去了。监舍很好找,进屋看见杨宗侧身躺着呢,本来他刚才听军士说,监舍门没有锁,心里疑惑杨家有什么门头?关在监舍都不用锁。进来一看杨宗的状态,和室内的条件,他心里更不托底了。他家门子挺硬啊,看样子马上要放人了。暗自庆幸今天自己来,不然,想做样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权中恒开门时,带动锁链哗啦响,让杨宗抬起头来。抬头一看是权中恒的,让他感觉很意外,没有想到权中恒能够探望他。这些天哥哥和公孙丽秋怕他上火,也没有提来龙去脉,更没有提权中恒。见权中恒来了,赶紧撑起半个身子打招呼:“掌柜的安康,你咋来了呢?”

    权中恒面带善意,温和地说:“今天去后街有点闲事,路过巡检司碰见公孙小老弟了,说你在牢受难。老哥哥听说了,心里难受啊。你说好模样的是咋地了呢?想起咱们在一起那么多日子,也算是老交情了,做老哥哥的也没啥能耐,过来看看还是应该的。”说着放下手中的糕点:“杨老弟,你躺着躺着,这咋话说的,遭这么大的罪。”

    杨宗赶紧称谢:“掌柜的你生意繁忙,还劳驾屈尊来看我,真地过意不去,实在让我感激不尽。”

    权中恒听着话音儿,杨宗并没有对他流露半点不满。让他更是担心,心说姓杨的心机太重,明知道是我送他进来的,竟然一点都没有透露出对我的恨意,将来出去说不上该咋报复我。然后与杨宗,心不在焉地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说了一会儿,权中恒提了一句:“你的事儿,有没有人给你打点啊?”

    杨宗不了解他的意思,也不能把真话跟他说:“没有啊,我家初来乍到,没有亲戚朋友的,衙门里也没有人,更没有三亲六故的。听天由命吧!”

    “别介①啊!兄弟,你年纪轻轻的,好日子在后头呢!你看啊,巡检司里的人和我都很熟,一会儿我去给你说道说道,看看大人能不能开恩,让我把你保出去。”权中恒自告奋勇地说。【注释】①别介:方言;别的。

    杨宗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那咋好麻烦掌柜的,如此大的人情,让我该咋还呢?”

    权中恒关心地说:“兄弟啊,你我相识一场,我能帮上忙,咋能看着不管?今天我赶上了,我一定去试试。”

    杨宗问:“掌柜的真能帮我?那可太感谢了!有什么需要的,你找我哥哥说,你能找到我哥哥不?”

    权中恒见杨宗答应了,一时激动地拍着胸脯说:“放心,你的事儿我一定尽全力,什么都不需要,我在三姓城多少年了,这点事还能够找人通融通融。”然后他又想起来公孙仲秋,于是说:“你还不知道吧,公孙把头去我那里做伙计了。”

    杨宗点点头:“我刚才听立秋兄弟说了,都是掌柜的心善,收留公孙大哥,帮了他这么大的忙。”

    “哪里、哪里,也不是帮忙,都是互利互惠的事儿,我也急需像样的一个好帮手。”这话他说得倒是十分中肯,真是双方有利的事儿。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权中恒告辞出来,又去找值更的军士,那军士早搂着酒坛子,喝了起来,见了权中恒还邀请一起喝两盅,权中恒赶紧推辞。然后又问巡检使大人来没来,军士告诉他没有过来,不过这个时辰大人应该是睡醒了,并建议权中恒去后院看看,或许大人已经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