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死你，你个……”李长风看着陆想，碎碎念地想道——陆想此时，正惊讶地看着端上来了三份鲍鱼。

    “你说啥？”张佳佳问道。

    李长风一愣，才意识到他不经意间，竟把心中的话哼出了声，忙对张佳佳摆手笑道：“没有，没说啥……”

    这边，陆想用筷子挑起一块鲍鱼，看着乌黑又充满胶质感的鲍鱼肉，尝试着送进了嘴里，然后轻咬了一口；舌头一搅，陆想不禁眉头一皱，差点吐出来。

    “怎么这么难吃？”陆想道。

    张佳佳道：“你以为会有多好吃？”

    陆想道：“可它这么贵……”

    张佳佳道：“大部分贵的食物，都不好吃。”

    陆想道：“那为什么别人会愿意花这么多钱买它？”

    张佳佳道：“他们花的钱，是要买食物之外的东西。”

    陆想道：“那是什么？”

    “不好吃是吧？”李长风哼哼冷笑道，“陆想，这么贵的东西，你今天要是浪费的话……”

    陆想脑袋一缩。

    这时，整只烤鸭端了上来，陆想看向了冒着油花的鼓鼓鸭肚，吞咽了一下口水；烤鸭师傅走了上来，在旁边片起了烤鸭。

    李长风看向了张佳佳，笑道：“我都把外甥带来了，总不会骗你了吧？”

    话音未落，陆想忍不住把手伸向了烤鸭饼的蒸笼，李长风眼疾手快，一下子打了回去，转头对陆想道：“先吃完你点的东西。”

    陆想揉了揉手背，愤愤地用筷子戳着面前的燕窝、鲍鱼。

    张佳佳见状，对李长风笑道：“你还说过‘小孩子，都是坠落人间的天使’呢。”

    李长风知道张佳佳话中所指，正色道：“佳佳，我这是在教他勤俭节约的道理呢。”

    张佳佳道：“可我点的菜，我也吃不完，怎么办呀？我可不想浪费食物啊。”

    李长风道：“别担心，我帮你吃。”

    陆想刚塞进嘴里一勺燕窝，闻言，差点没吐出来，好不容易咽了下去，正准备说上几句，便又咳嗽了起来。

    李长风撅了撅嘴，道：“佳佳，这顿饭吃完，你总该答应我，陪我去看《泰坦尼克号》了吧？”

    “《泰坦尼克号》？那是啥？”陆想趁着咳意还未涌上来的一刻，叫道，“是……是电影吗？我也想去看！”

    李长风正深情脉脉地看着张佳佳，听到陆想出声，终于绷不住了，转头骂道：“你个小屁孩，啥都不懂，凑什么热闹？”

    陆想委屈道：“我……我还从来没看过电影呢……”

    “你……”李长风气得一句话就说不出来，就听张佳佳这时说道，“带着你外甥一起去，我就答应你。”

    “啊？”李长风愣了一下，又问道，“可带上他，不会打扰到咱俩么？”

    张佳佳似笑未笑地道：“咱俩不就是单纯地去看个电影吗？怕什么打扰？”

    李长风无奈，对陆想翻了个白眼，道：“便宜你小子了。”

    “耶……咳咳——”

    陆想突然觉得鲍鱼、燕窝、鱼翅都变得好吃一些了。

    这时，李长风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不禁脸色一变，对着张佳佳微微一笑，就示意“接电话”，往远处走去。

    走到一半儿，他接听了手机，压低声音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今天要加班，你怎么又……”

    说着，便走远了。

    这边，张佳佳看着正在往烤鸭饼里夹肉的陆想，忽然说道：“我不会抢走你舅舅的。”

    陆想一愣，道：“嗯？”

    张佳佳继续说道：“我只是刚被男朋友甩了而已。”

    张佳佳对陆想勉强一笑，又道：“我不知道那晚我是怎么想的——或许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会选择了一个，各方面都不如我的人吧；或许是因为我也想体验一下放纵的感觉了，所以就……就偶然在网上和你舅舅聊了起来。”

    “但事实证明，我……我不喜欢这样，我会感到不自在。”张佳佳虽然面朝着陆想，但两眼的焦点，却没在陆想身上，“我忽然明白了，放纵并不等同于自由，那毫无选择的卿卿我我，只是想掩盖他们灵魂的空洞与寂寞——而我想要的，是一个充实的人生。”

    陆想怔住了，他没完全听懂张佳佳说的话，但觉得似乎心里某处地方被触动了，让他生不出半点取乐或质疑的心思。

    张佳佳的眼里，好像突然有了光，她看着陆想，说道：“这顿饭吃完，我应该就会和你舅舅断了联系，因此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会抢了你舅舅。”

    陆想听到这里，问道：“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担心你抢我舅舅？”

    张佳佳道：“我刚来的时候，你故意咳嗽成那样，不就是想说，你不欢迎我吗？而你和你舅舅的感情这么好，如果我一旦和你舅舅开始谈恋爱了……”

    “你误会了!”陆想道，“我……我那只是因为，我最近——咳咳——嗓子老是不舒服，所以才会咳嗽的。”

    张佳佳道：“你是说，之前你咳嗽成那样，没有一点刻意的成分吗？”

    “这个嘛……”陆想讪讪一笑，但赶忙又道，“不过，那不是因为我担心你抢了……那不是针对你的，那是因为……”

    陆想迟疑了一下，看着张佳佳在意的神色，实在不忍心这样的误会与欺骗持续下去，一咬牙，便说道：“他根本就不是我舅舅，我只是帮他的忙，才装作他的外甥的。”

    “啊？”张佳佳愣道。

    “前几天，他让我帮他一个忙——就是在今天装作他的外甥，还要表现出他既喜欢小孩子，又有钱。”陆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觉得，八成是你在跟他聊天的过程中，透露出了什么偏好吧？”

    “这样啊。”张佳佳脸上没有太多震惊，回味了一下，又有些自嘲地笑了出来，“哈！”

    “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骗你的。”陆想道，“只是……只是我之前答应了他，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刚来的时候，我会故意做成那样——因为……因为我不想骗你。”

    话音刚落，陆想便觉羞愧，忍不住又道：“其实……其实还有一部分是我自己的原因啦——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没事儿。”张佳佳顿了顿，又道，“这是你舅舅的问题，他让你这么做的，你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孩子？”

    陆想的心里莫名有了一丝触动。

    “况且，”张佳佳笑了笑，“我觉得你舅舅至少比我前男友好，至少他没骗我说，他和谁只是同事关系。对了，你和你舅舅是什么关系？”

    “呃……”陆想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同事关系。”

    “什么？”张佳佳难以置信地道。

    “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我会工作的原因。”陆想顿了顿，“但我没有骗你。”

    张佳佳看了陆想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道：“这顿饭越来越有意思了。”

    “还有，他不是我舅舅。”陆想提醒道，“你刚刚说错了。”

    “谁在乎呢？他的真名我早就忘了。”张佳佳道，“倒是你，陆想，你真可爱，要是年龄再大一点就好了。”

    陆想霎时满脸通红；张佳佳见状，不禁哈哈一笑。

    陆想愈觉羞赧，忙问道：“‘孤独的风’，你刚来的时候，为什么这么称呼……我舅舅？”

    张佳佳道：“这是他的网名。”

    陆想道：“网名？”

    张佳佳道：“你知道电脑吗？”

    陆想道：“知道，我还见过。”

    张佳佳道：“电脑可以上网，叫‘因特网’，在网上，我们可以彼此交流，交流的时候，我们就需要一个名字——这就是‘网名’了。”

    “我上过网，我有手机。”陆想道。

    张佳佳有些惊讶，又听陆想继续说道：“但我们老师说过，网络是个不好的东西，因为网上的人都没有素质，喜欢说脏话。”

    “‘没有素质’，‘喜欢说脏话’……你们老师说的对。”张佳佳仔细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又说道，“但我还是觉得网络是个好东西。

    “为什么？”陆想问道。

    “网上的人们骂人，是因为他们想骂人。”张佳佳看着陆想疑惑的神情，继续说道，“但同时，当他们赞美一个东西的时候，他们也真地是在赞美一个东西——也就是说，你不会去怀疑他们实际是讨厌这个东西的。”

    陆想不解道：“什么意思？还会有人明明不喜欢一样东西，却还去赞美它吗？”

    张佳佳道：“我见过的几乎所有的人，都曾做过这样的事儿；事实上，我觉得你也一定做过类似的事儿——欺骗别人，或者，欺骗自己，后者甚至比前者还常见一些。”

    陆想一怔，若有所思了起来。

    “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网络是一个好东西的原因——它会放大人的各种东西，让人变得极端。”张佳佳道，“但它让人极端的原因是什么？——是真实，它能让人真实地做自己。”

    “有时候，甚至是绝大多数的时候，真实远比其它任何人们口中的‘好东西’都重要。”张佳佳道，“因为它不会变。”

    不会变？

    陆想开始思考起‘不会变’的内涵，无意识地把一块海参送进了嘴里；干瘪又尝不出咸甜的感觉从嘴里传来，陆想下意识地吐了出来；他看着桌布上被咬碎的海参沫，觉得十分可惜。

    “我帮你吃一碗海参，那味道，我还能吃得下去。至于其它的……”张佳佳从桌子底下，踢给了陆想一个垃圾桶，“如果你不想让你舅舅知道，就扔掉吧。”

    陆想低头看了一眼垃圾桶，垃圾袋里，装的都是食客用完的纸或牙签，忍不住叫道：“扔掉？这么贵的东西。”

    张佳佳迟疑了一下，忽然道：“如果一开始就错了，就不要再一步步错下去了。”

    陆想一愣，看向了张佳佳，发现她好像发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