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何氏死不瞑目。

    她还那么年轻，正是最美的年纪，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

    她的爹娘该多么心疼，她的夫君又该多么绝望？

    尸体被埋在土中时，保持着站立的姿态，仰面望天，似乎是在质问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她的眼中充满了不甘、留恋、怨毒、憎恨。她没有腐烂。她的肌肤没有一丝血色，肌肉僵硬，如同被冻成了一个冰人。

    许奉先将她挖出来后，把她平放在槐树下，身体正面朝上。在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的脖子上有一条明显的勒痕，所以她有可能是自缢而亡。

    可自缢的人死状极为惨烈，与她不符。所以她要么不是自缢，要么是死后被人动过。结合叶椿的笔记，许奉先觉得后者可能性大一些。

    为了得到一具新死的尸体，所以先杀死一个无辜的人？飞僵派的人都是这么做事的么？

    想要验证其实很简单。许奉先蹲下身子，默默念叨：

    “妹子，我既然赴了你的鬼宴，自然不会不管你。但在送你回家之前，我想先把事情搞清楚。多有得罪，望你见谅。”

    说完，他就轻轻地撩开了崔何氏的衣襟，让她的小腹露了出来。

    她的皮肤宛若透明，肚肠隐约可见，肚脐处，一条墨绿色的蠕虫盘成团，藏在她的肚皮之下，一收一缩，如心脏跳动一般。

    这墨绿色的蠕虫便是驭尸丹，它蛰伏在尸体腹部，只等月圆之夜就要发威，将死尸变成听话的僵尸。只是它不知道，制造它的主人已经被吸成了人干，永远无法回应它的呼唤了。

    书中所载，这蠕虫价值上千枚灵石，极受邪修、散修的欢迎，往往有价无市。

    许奉先一剑划开崔何氏的肚皮，用剑尖将那蠕虫挑飞到半空，然后连刺数剑，将蠕虫切成了肉泥。

    槐树一共三十六棵，许奉先一一去探，又挖出三十五名枉死之人，有男有女，有骷髅也有新尸。它们全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站立入土，仰头望天。

    许奉先击碎护田屏障，喊本地的农人去认尸，大家都不敢去，最后是庄子里的阴阳先生和一个十七八的小伙儿去认的。用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将晚，才将三十六具尸体认完。

    崔何氏在内的二十八人是陈家庄人氏，其余的有隔壁村镇的，也有完全没见过的。

    许奉先让阴阳先生去报官，又叮嘱村民不能移动尸体，今晚不可出门在庄子里闲逛，然后自己连夜回山禀报。他一路飞驰，猫头鹰一般在夜幕之中滑翔，不知疲倦，在太阳升起之前就回到了云峰山。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以往他爬山总要停下歇息，恢复体力，如今一口气疾驰上山居然脸不红气不喘。

    但他来不及多想，先是将沁火灵芝交给试剑阁值班弟子，领了奖励，然后就急匆匆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禀报给了戒律长老冯玄雾。

    冯玄雾听闻门中弟子混入了飞僵派的人，面色不悦，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派门下弟子吕恒随许奉先下山核实这件不光彩的事情。

    吕恒如今已是结丹巅峰的修为，心里不愿理会这些俗事，但无奈师命难违，只好载着许奉先御剑下山。许奉先正想着自己恐高，还没来得及多言，就发现自己已经落在陈家庄的灵田之中。

    结丹期修士的威能，咫尺千里，缩地成寸。

    “许师叔，叶椿和于符的尸体在哪里？”吕恒问。

    许奉先遥遥一指，说道：“叶椿的尸体在远处的槐树底下，于符的尸体就在眼前，你看，那堆白骨就是。”

    吕恒点了点头，闭目放开神识，很快就找到了叶椿尸体的位置，他随意一挥手，竟直接将叶椿隔空摄来，丢到地上。看着叶椿那皮包骨头的模样，他也忍不住说：

    “一击之下，精气神全被摄走，三魂七魄也被扯成了碎屑，好狠的手段！此人用的功法与书中记载的魔功极为相像，他可能是魔教中人。”

    “魔教？飞僵派那样的宗门吗？”许奉先虽然听说过几千年前的正魔大战，但所知不多，对所谓魔教十分好奇。

    “不！魔教可看不上飞僵派的伎俩。我师父说，魔教全盛时，比正道七宗联合起来的实力都强。只是魔教已经覆灭，魔教中的高手也都销声匿迹。”吕恒摇了摇头，又到大槐树下探查那些尸体。

    他将那些蠕虫全部取出，当场削成了肉泥。

    “这里的状况，和师叔所言基本无差。”吕恒很认真地对许奉先道，“但是，毕竟死了一名外门长老，我做事还是想慎重一些。”

    “应该的，”许奉先点头认可，“还要问些什么或者查一些什么，我一定配合。”

    “多谢师叔体谅。”吕恒恭敬地施了一礼，然后道，“其实也简单，我接下来要对师叔挥一道‘问心剑’，请师叔包涵。您放心，只要您不说谎，此剑就不会伤人。”

    许奉先当然听说过“问心剑”。“问心剑”是修真界常用的审讯方法，几乎可以甄别一切谎言。这种功法只能由修为有绝对优势的一方使用。施术者将一丝剑意注入到自己的更强大的神识中，刺入受审者的丹田气海，然后问话。受审者只能说实话或者沉默，一旦撒谎，剑气就会自动攻击受审者。

    说实话，许奉先还是有一点心虚的，因为他毕竟从叶椿身上取走了一个储物袋，而且还私藏了“驭尸丹”的炼制之法，他也拿不准自己的行为有没有触犯门规，或者会不会有怀璧之罪。

    但他没理由拒绝。吕恒也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以剑指点在了许奉先的眉心。

    一种轻微的刺痛感从气海处传来，许奉先缓缓闭上了双眼。

    “你是否为魔教中人？”吕恒喝问。

    “不是。”

    “叶椿和于符是何人所杀？”

    “不知道。”

    吕恒两个问题问完，直接收手，微笑着对许奉先说：“许师叔，你已经通过了‘问心剑’，我会如实禀报师门。”

    就这？也太草率了吧！不再仔细查一查吗？许奉先愣在当场。

    吕恒似乎是猜到了许奉先心中所思，开口道：“叶椿和于符这两个飞僵派的妖道竟敢打着云峰山的旗号作恶，许师叔杀此二人乃是杀敌有功，待我回禀之后可到试剑阁领取奖励。至于二人的储物袋，自然理当归师叔所有。”

    许奉先帅脸略带惭愧之色，心想自己真是没见过世面，这两人的东西怎么可能入得了结丹期修士的法眼。

    吕恒又将被衣衫覆盖的于符的储物袋摄入手掌，轻轻一搓，然后双手奉上。“这个袋子的禁制已被我毁去，师叔可以放心使用。”吕恒道。

    许奉先将他手里储物袋接过，又将另一个从叶椿那里摸来的储物袋塞到吕恒手中。他在这个储物袋里塞了一百八十八枚灵石。

    “劳烦吕兄百忙之中来此地一回，在此谢过。”许奉先受了人家恩惠，自然要投桃报李。

    以吕恒在宗门中的修为和地位，是不会稀罕几百枚灵石的，但他还是笑着将储物袋收下。原因很简单，礼物再轻，也代表着送礼者的好意。别看许奉先修为废拉不堪，但在云峰山高层是挂着名的，人脉比绝大多数内门弟子和亲传弟子都广。

    “师叔见外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晚辈绝不敢辞。”说着，吕恒就祭起飞剑，然后纵身而上，“此间事了，晚辈这就回山。许师叔，宗门之外外道横行，妖魔肆虐，还是勿要留恋为好，望师叔保重。”

    “吕兄所言极是。”许奉先拱手，再抬头时，吕恒已经化作流星飞远，但还是留下一言。

    “飞僵派功法歹毒，有损阴德，师叔慎用。”

    许奉先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道：

    “多谢吕兄提醒。你不说，我都差点儿没想到。”

    然后，他转身走到叶椿的干尸旁边，仔细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