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妄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

    春色伴着东风，几分料峭之下，也吹开了满园桃花。

    长青的松柏，似乎并不在意天色冷暖。这就像他们脚下的坟冢，也早无心世事无常。

    一个穿着白色棉衣，瘦干伛偻的老头，顶着一头白发，抓着一根扫帚，在整齐排列的坟冢间洒扫着。

    几只麻雀停在松柏枝头，叽叽喳喳的，在扫帚摩擦地面的声音中，添了几分活泼的音调。虽与春色相映成趣，却在这里格格不入。

    老人给最后一座坟冢添了土，便回到茅屋。红泥垒砌的火炉上，陶壶冒着热气。里面廉价却新鲜的茶叶，氤氲着春天特有的香气。

    老人向陶杯中缓缓注入茶水，浅吹茶沫，随着茶水熨帖喉胃，他花白的眉毛也跟着眼睛一起眯起来了。

    “来客人了啊…”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周遭肃立的松柏说话。他又喝了一口茶：“年轻人啊，总是执迷不悟呢…”

    麻雀，仍在叽叽喳喳。

    夜幕降临，几个黑色的身影掠入陵园。

    “张镇江，王梓，赵峰……”领头的人年纪不大，打着蜡烛，一个一个读着墓碑上的名字。

    “老大，这里真的能找到武功秘籍吗……”后面跟着的一个体格稍小的年轻人打量着四周，风摇曳着松柏，看起来鬼影绰绰。年轻人似乎有些怕，跟在为首的人身后瑟缩。

    “当然了，你没看到这些名字，全是曾经江湖上有名的侠客。他们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收徒弟，难道坟里面也什么都没有吗？”跟在最后的一个瘦高的人一边张望一边说到。他在望风。他们早上来踩点的时候，发现这里有守陵人。

    “可恶，上一任四龙到底在哪，他们不应该都在这里吗？”阅读墓碑的领头者迟迟找不到目标，站起身来，看着静悄悄的陵园忍不住破口大骂：“妈的，晚上来这鬼地方已经够晦气了，还找不到四龙的坟，真是什么倒霉事都碰上了，该死的。”

    “龙之归乡，呜呼哀哉。凤有涅槃日，龙无再张鳞。”苍老的声音响起，三人都吓了一跳，为首的人和望风的人都抽出刀，看着四周。

    一盏灯笼，毫无征兆的亮起。

    “这里埋着的，都是厌倦了杀伐的人。一辈子，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个清净的地，再来打扰，何苦呢？”提着灯笼的，赫然就是白天的老人。

    “老头，你懂什么，你不过就是个看坟的，你知道外面的世道乱成什么样了吗？你特么知道现在人命有多贱吗？我们今天还能站在这看墓碑，明天说不定躺进去的就是我们！”为首的年轻人看清了来者，也不再害怕，冲着老者咆哮着。

    老者看着他。

    “老头，给我滚开，否则别怪我…”青年把手中的刀指向老者。

    火光在刀锋上闪烁，墓碑的倒影在刀刃上看不真切。

    老者摇头，走向青年。

    这个老头，瘦瘦干干，身材伛偻。一头白发，却打理的整整齐齐。他的每一步都走的很稳，不知为何，三个青年心头，同时升起恐惧。

    老者经过他们身边，径直走过。

    刀，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三个青年都瞪大了眼睛，胆子最小的那个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世道乱，世道难啊…明日待天明再来吧，想要什么老夫都给你们。今日天色已晚，莫再打扰这些人休息了。”老者叹气的声音，伴着灯影摇晃渐行渐远。

    第二天一早，布谷鸟开始在林间鸣叫的时候，三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身影便走向茅屋。

    老者仍在洒扫，茶水在炉子上冒泡。

    “老先生，昨晚多有得罪了。”三个人齐齐抱拳，单膝下跪。

    “起来吧。”老者仍在洒扫。

    三人站起，互相看看，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们这些活人，想从死人身上得到什么？”老人撇了一眼一旁的墓碑上停留的蜻蜓。

    “我们听说，这里埋葬的，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那个胆小的年轻人这时倒是先开了口，但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是曾经有名…”蜻蜓飞走了，只留下墓碑上一个空洞的字符。

    “我们就想着，这些墓葬里会不会有武功秘籍什么的，现在有人出高价收购这个…”领头的年轻人说着，头却低了下去。

    闻言，老者叹了口气，又嗤笑一声，听不出是冷笑，还是自嘲。

    “这里，都是衣冠冢，连尸体都没有，何来武功秘籍之有？”老者回头，看着他们，嘴角的弧度，有着老年人特有的慈祥。

    “衣…衣冠冢…？”昨天把风的高大年轻人重复着，这几个字，眉头皱起，眸中震惊不减。

    “行走江湖之人，又有几人留得全尸？哪怕是强如四龙，也是尸骨无存…”老者又叹了口气，仍然明亮的眼底划过怅然。

    众人缄口，四下唯有鸟雀在鸣叫。

    三人跟着老者一边洒扫一边走，直到墓地尽头，有四座坟冢，上面没有姓名，只有黑龙盘绕在墓碑上。

    第四座墓碑，没有坟包，只有一个墓碑。

    “知道吗，这第四座坟冢，就是给我留的……”老人摩挲着墓碑上浮雕的黑龙。

    三人都瞪大眼睛，老者缓缓解开上衣。

    一条威风凛凛的黑龙盘绕在那具老迈的躯体上。皮肤已经干瘪凹陷，但那条龙却威风不减。

    “您…您是……”为首的年轻人声音开始颤抖。

    “我是个守陵人罢了…”老人叹了口气，穿上衣服。

    三个青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不知所措。

    “我们相见一场，也是缘分。不如帮我老头子一个忙怎么样？”老人走到年轻人跟前，用手捏住为首者的肩膀。

    “什么？”年轻人感受到老人并未用力，但也已经恐惧到了极点。

    “若明年春天，我还未归来，就把这令牌埋进最后一座坟冢。”老人掏出一块盘绕着黑龙的黑金令牌，递给年轻人。

    “您是要？”年轻人双手接过那块沉甸甸的令牌，看着老人。

    “蛮族侵扰河山，我是肩负着龙的人，是时候了。”老人走到茅屋，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抿了一口，淋在地上。

    “今个以茶代酒，敬诸位了。赶明，就下去陪诸位尽兴喝一场。”老人笑着作揖，转身，走向下山道。

    三个年轻人望着老人远去的地方，看到满天桃花飞散。

    “一夜桃花败，一夜海棠开，一夜新芽东风裁，杨柳映楼台…”

    老人浅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