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境狂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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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赞歌

    乔纳森开着福特野马行驶在蜿蜒的公路上,先前还有几缕橙光洒过来,现在,橙光消失,林间宛若蒙上灰纱。

    “明知警察会来的情况下,他们为什么还匆匆埋尸体?”乔纳森问。

    “他们怕尸体复活。”科普拉说,“无头尸怪肯定不是第一具复活的尸体。之前复活的尸体都被他们内部处理了。可能都埋在树林里。如果尸体出现那种膨胀的状况,是不可能送到殡仪馆里的。”

    乔纳森想到了吉姆,问:“所以你怀疑那些药的成分里可能有N5。”

    科普拉看着前方隐没在灰暗树丛中的车道,沉思地说,“他用你的执法记录仪说了他和其他人如何被杀死,而他又是如何复活的。是不是?”

    拐过了两道弯后,天色由浅灰变成了深灰色。路灯亮起来,却无法照亮灰暗,只是自身发着微光。

    ……

    一个多小时后,终于看到了建筑。建筑不高,鳞次栉比。宽阔的路面上车辆不多,行人更少。街两边的建筑清一色的都是个体户,每一家店铺透过玻璃门窗看进去,冷冷清清。在左侧街角,落座着一家超市。放眼看去,那建筑是这一条街最大的建筑。

    乔纳森见油量表显示快没油了,转过车头,朝着超市的方向驶去,超市对面有家加油站。加油站前面开着一家餐馆。

    “我们进那家餐馆吃饭?”乔纳森问科普拉。

    科普拉不置可否。

    从餐馆里出来,天彻底黑了。街上的车更少了,人行道上几乎不见人。这时,一辆救护车出现了,朝着通往树林的蜿蜒的柏油路驶去。

    “那些人的家属没有一个会在意他们的家人是否能活着走出康复院吗?”乔纳森突然想起了一些事,问道。

    “通常被送到康复院的,已经具有了攻击性。他们大部分被打死了,小部分还有一部分死在了路上,这些都会通知家属。”科普拉说,“而送到康复院的人,已经无药可救,游离在人和鬼之间,哪个家人还敢去见?家人只想尽快忘记。”

    “也就是说,如果你有家人出现这种状况,你不会去康复院,也不会想家人回来对吧?”乔纳森干脆问。

    “走到那一步,家人也已经放弃他们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家人也很糟糕。”科普拉说完,朝前面的停车场走去。

    “哎,上帝真不公平。可有人说不公平才有世界。”乔纳森感慨地说。

    “谁说的?”

    “杰弗雷·陈。”

    “典型的少数人言论,利己的的精英嘴脸。难怪他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两人到了停车场。乔纳森坐进了驾驶座。

    “我们回警局吗?”他问。

    “然后打卡回家吗?”科普拉的语气可不像是询问。

    “去88区?”乔纳森说。

    “这就是警探的工作,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饭。回到家,还要绞尽脑筋继续想线索。可能你一个月几个月都在处理一个案子。”

    “了解。”乔纳森点头,把车倒出了车位。

    “你还是决定不回巡逻队吗?”科普拉有些失望地问。

    “去88区,一个人太危险了,你确定不需要一个搭档吗?”乔纳森反问。

    一个小时后,福特野马驶进了88区。88区大多数街道犹如荒坟,只有丧失意识的瘾君子们如孤魂野鬼般游荡。一个瘾君子走着走着,突然倒在了地上。有的躺在了路中央。乔纳森只好下车,把人拖到一边,就在他要放手时,那人突然醒了,抓着乔纳森的手发出喋喋怪笑。乔纳森惊得忙拽出手,起身要走时,那人笑声嘎然而止,眼睛瞪着,嘴巴张着,挂着怪异的表情不动了。他迟疑地伸手去碰那人的鼻息,感觉不到一丝气息了。

    “不公平才有世界。”坐在副座里的科普拉看着这一切,补充道,“才有这魔幻世间。”

    在一个岔道,乔纳森突然听到有歌声传来,是一群人在唱歌,调子虽浑浊悲凉,却充满欣悦,仿佛拔涉了万里路的朝圣者,怀着虔诚的喜悦叩向星月下的圣殿。

    耶和华是我的亮光,是我的拯救,

    我还怕谁呢?

    耶和华是我性命的保障,

    我还惧谁呢?

    ……

    前面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上横七竖八地停着些车辆。这里没有巡警,因此人们到处停车。有的车看上去已经在广场上停了很久,车漆斑驳得犹如遭受了风雨日复一日的侵蚀,就连车轮上都覆着些褐红色的类似锈迹的斑块,仿佛跟皲裂成龟纹的地面融铸一起。

    乔纳森走近时,发现那褐红色的斑状是未清洗掉的血迹。如果是在别的街区,见到这种状况,他一定会惊讶,并第一时间报警。但在这里,一眼扫去,很多车身上不仅有褐红的斑状,而且车窗或多或少都有破碎的痕迹,有的车窗已经破了。仿佛车主们在行驶中撞到人,或者遭人撞击,已是这里的家常便饭。

    不过,他没有打算报警的真正原因是他和科普拉的兴趣现在全被前面的小教堂吸引了。昏暗的灯光下小教堂橘黄的墙体,蓝色的屋顶在这暮气沉沉的黑夜里显得既明快又庄重,宛如跳脱于这沉沉暮色中的音符。

    歌声,沧桑而欣悦的歌声就是从小教堂里传出来的。

    你们要称谢耶和华,因为衪为善,

    衪的慈爱永远长存。

    你们要称谢万神之神,

    因衪的慈爱永远长存。

    你们要称谢万主之主,

    因为衪的慈爱永远长存……

    听着这饱受世事沧桑的嗓音唱出的欣快,再看看这四周的暮色,仿佛与别的街区,世间的繁华或宁静相隔的绝望,让他突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在科学昌明的国度,总统仍然会说“愿上帝保佑美国”,市长们仍然会说“愿上帝保佑美国”——为什么它高举着科学火炬的同时,怀里还抱着一本《圣经》。

    “科学是精英的宗教,宗教是愚人的救赎。”乔纳森喃喃低语。

    “什么?”科普拉问。

    “科学是陈博士的宗教,宗教是被抛弃人的救赎。”乔纳森换了个说法道,“人们希望用在凡尘的虔诚换得去往天国的救赎。”

    科普拉说:“嗯,富人在他们的世界里谈论科学,他们利用科学生育更健康和美的人类,利用科学保证地位财富千秋万代,保证生命长寿无疾,保证智力优越发达。穷人在他们的世界里贫困交加,围在一起谈论因果,轮回,上帝,将所有的苦难和疾病归于报应或考验,然后世代遭受报应和考验。真是杀人又诛心。”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教堂前,教堂里传出来的赞歌又变了。

    因为衪来了,

    他来要审判全地;

    衪要按公义审判世界,

    按衪的信实审判万民。

    ……

    乔纳森和科普拉站在门一侧,两人透过窗户往里看去,里面挤着乌压压的人,虽然每个人的衣服都灰蒙蒙,皱褶褶的。但有的人看上去还算整齐,身上还算干净。有的人则是头发蓬乱,手臂上不是纹身遍布,就是有一块块大大小小的斑,看上去像淤伤。那些斑状显然不是针头造成的。

    无论这些人经历了什么,干净或者肮脏,他们此时都挤在一起。乔纳森注意到人们的手牵在一起,十指相扣,宛如兄弟姐妹。

    乔纳森和科普拉又走到了教堂侧面,侧面一排拱形的长窗,使他们将里面的情景一览无余。人们的表情是何其沉醉,如他们欣悦的歌声一样,幸福洋溢在脸上。昏黄的灯光里,人们的眼眸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这正常吗?”科普拉问。

    “你觉得他们注射了上帝恩典?”

    “如果上帝恩典不会把人变成丧尸,它还真是一剂解决全世界阶级问题的良方。”科普拉说,“可能这就是上帝恩典研发的目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两人又往前走,走到了最后一扇窗户前。

    两人的目光首先被站在布道坛上的两个穿着白裙,垂着黑色长发的女人吸引住了。她们皮肤白皙,应该说是苍白,苍白得毫无血色。这种状态要么是吸毒所致,要么有什么疾病。但她们的脸上既无瘾君子的恍惚,也无疾病缠身的倦怠,如所有的人一样,他们沉浸在“信仰”里。

    两个女人的前面站着牧师。牧师是个中年男人,头发凌乱,脸颊削瘦,眼窝深陷。他身上的神职服很宽大,像是匆忙套上去的。

    当乔纳森把视线再移到后面的两个白衣女人身上时,突然发现两个女人似乎长得一模一样。就在他要向科普拉确定两个女人是否是双胞胎时,两个女人突然把头转了过来,就像她们的视线被一只手拉了过来。

    两个女人停止了唱歌。

    整个教堂安静了。

    人们顺着两个女人的目光看去。

    但只有站在前排的人看到了窗外的两个正往里窥视的男人。人们的目光转瞬变得冰冷,脸上就像换了张面具,幸福的表情瞬间被隐隐的怒气取代。

    乔纳森被眼前的景像吓住了,正要把头从窗前移开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尖叫:“撒旦,魔鬼,他们要来破坏我们与上帝的联结!”

    “是啊,他们头上有角,他们要迷惑我们!”又有声音喊道。

    人们噪动起来,前推后挤,仿佛天国塌陷般尖叫地朝大门涌去。

    乔纳森和科普拉这时候已经跑开了,他们穿过广场上的一堆车,奔向停在广场边沿的福特野马。

    “抓住他们,抓住撒旦,为了上帝!”

    乔纳森先一步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打燃引擎。在等科普拉进驾驶座时,乔纳森见人们挥舞的手臂发疯地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