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酸疼感减轻，但苏铭依旧悠哉地躺在地上，手里翻着积分卡，若有所思。

    昨天的晚练中每项训练完成会加五分，今早晨跑的积分奖励也是五分，两次加起来苏铭总共得了十五分，但排名没有太大的变化。

    “积分八十五也只才排名第十一，看来还是有人藏拙了啊！”

    其实对于试炼营大部分小孩来说，他们几乎都是出身贫苦，常年为贵族打工干活，有时也免不了“饿狼争食”的经历，因此大多数人体能和力量是要远超其他同龄小孩的，甚至看惯了死亡，会有一种对生命的漠视。

    当然，这种漠视只针对于他人……

    所以这些训练虽然困难，但也在他们的接受范围之内。

    然而，对于苏铭这种关在小屋子里读了八年书的书呆子，和他们比，整体上还是有点吃亏的。

    但他能保持这个排名，已经算是难得可贵的了！

    思绪飘浮间，早餐时间已到。

    悟真本来确实为苏铭带了几个面包，但在回来的路上一嘴馋不小心给吃掉了。

    虽然悟真一口咬定是“贵人多忘事”，但苏铭通过他那不自然的表情，还是把事情猜了个大概。

    苏铭默默翻了个白眼，懒得去搭理他那苍白无力的解释。

    在悟真嘴硬期间，五位教官全部到场。

    “全体立正！”石炎大喝一声。

    一声令下，小孩们猛地打了个激灵，纷纷端正站姿，目视前方，一脸严肃。

    “按班级排好队！”

    话音落下，小孩们赶忙动了起来。

    不到一刻钟，他们已有序地分成了五个长队，按顺序站在五位教官面前。

    五位教官互看了一眼，冷哼一声，按之前商量好的，走向各列纵队。

    西服教官悠然地站到第四纵队前，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这列小孩。

    不知为何，苏铭总感觉这位西装革履的斯文男子好像是在盯着自己。

    “别老整得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来，笑一笑。”西服教官笑眯眯地说道。

    话虽如此，但没一人敢笑，甚至连大气都不敢乱出。

    “切，没意思！”西服教官撇了撇嘴，转过身去：“算了，走吧！”

    西服教官带着第四纵队，大大咧咧地走向最后三栋矮脚楼，那也是武斗场的所在地。

    其余纵队陆陆续续地也离开了，方向基本上是大同小异。

    在这赶路的过程中，这位西服教官也没闲着，左蹦右跳的，和其他教官插着话，和别班小孩聊着天，不过没一人搭理他罢了，但他倒也是乐在其中，脸上笑意不减。

    苏铭跟在后面，默默打量着西服教官，思量许久，为他总结出一个词：

    古怪。

    这种人真的是来当教官的吗？

    不仅是苏铭，四班其余小孩都有这么个疑惑。

    在西服教官的一路嘻闹下，第四纵队来到了属于本班的武斗场。

    其内宽敞明亮，铺着木质地板，中间摆着个人体模型，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

    四班小孩横向站开，人与人间隔出五米间距。

    西服教官走到武斗场最前面，手插着裤兜，笑眯眯地说道：

    “先来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司马彦，你们可以称呼我，彦哥哥。”

    小孩：“？？？”

    一时间气氛有点滑稽，但也缓和了不少，没了刚才那般严肃。

    司马彦笑了笑，踱步到人体模型边上，揽过其肩，自顾自地说道：

    “看到这个假人了吧，其实你们和它没什么区别，但这也不能怪你们，要怪就怪这个世界吧。”

    小孩们听的一头雾水，不知其意。

    苏铭皱起眉头，凝视着这悠然自得的男子，似懂非懂。

    懂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又不懂其意在何处。

    司马彦摆了摆手，笑道：

    “哈哈，不聊了，接下来开始上课。”

    一听正课开始，小孩们收起杂绪，竖起耳朵，神色认真起来。

    司马彦指着人体模型，笑着开讲道：

    “听清楚了，我只讲一遍。”

    “这里是脾脏，这是心脏、气管、肾脏……”司马彦一个个介绍着人体五脏六腑的分布位置，小孩们瞪大眼睛，强行记忆这些部位。

    这些内容苏铭之前在书中读过，这次实体讲解让他将脑海里的知识逐渐清晰化、立体化。

    “好了，我讲完了。为了检验你们是否都记住了，我决定来个课堂小测试。”司马彦把这些内脏器官讲了个大概，看向小孩，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小孩们闻言心一紧，神色略显凝重，不少人都只记了个大概。

    苏铭则是一脸淡定，没什么情绪波动。

    司马彦悠然开口道：“由于时间关系，我就随便抽一个幸运儿来参与这次测试吧。”

    在小孩们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司马彦突然抬手一指。

    “就你吧。”

    没被指到的小孩顿时松了口气，幸灾乐祸地顺着司马彦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发现那个角落聚集了三四个小孩。

    但定睛一看，其中竟然站着排名第一的那个女孩，众人心里仿佛有了答案。

    苏铭静静地对视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已然明白了那个所指之人。

    就是他自己！

    “这是偶然吗？不，不对……”

    “他是故意的！”苏铭眯起眼睛，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司马彦笑眯眯地说道：“对，就是你，那个长得最帅的小伙子。”

    小伙子？不是女孩？

    其余小孩惊到了，目瞪口呆，这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这位司马教官竟然不是抽排名第一的辛雪，难道他真的是随机抽取吗？

    辛雪也有点诧异，抬了抬目光，发现众多聚焦而来的视线，不由得低下头，甚至还压了压帽檐。

    这时，一道人影忽的站了出来，撩着头发，向众人摆了个POSE。

    “看来是我的颜值不允许我低调了，唉，真没……”

    话音未落，司马彦冷呵一字：

    “滚！”

    “好的，教官！”自恋男孩闻言立马往后退了几步，随后同他人般环顾周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司马彦玩弄着人体模型，淡声道：

    “既然都知道是你了，还不站出来？难道要我请你吗？”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苏铭低叹一声，无奈地往前走了两步。

    辛雪注意到身边气息的移动，赶忙抬起头，看到了熟悉的背影，不禁皱了皱眉头，抿起樱唇，突然有种莫名的忐忑。

    “真的只是普通的课堂小测试吗？”辛雪凝视着男孩的背影，心里也没了底。

    是他！

    不少小孩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怪异。

    这个结果对众人而言，是在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苏铭平静地走上前，在司马彦三米前站立，注视着那双含笑的眸子。

    “说吧，要干嘛？”

    其语气没有一点慌张失措，更没有任何的阿谀奉承，有的只是平淡，像是在与同级别的人相谈。

    不过司马彦对此丝毫不在意，嘴角勾起，轻声道：

    “哈哈，别急，好戏的上演往往需要耐心的等待。”

    一听这话，苏铭皱起眉头，心头的那种不祥越来越强烈。

    这时，辛雪站了出来，开口道：“教官，我来吧。”

    司马彦扬了扬眉毛，有些惊讶，随即看向苏铭，笑道：

    “怎么？你怕了？竟需要一个女子为你代测？”

    “不是，我……”

    辛雪刚欲为苏铭辩解，就被苏铭冷声打断了。

    “没必要拿这激我！你放心，主角变不了。”

    “有点意思啊！这小子……”司马彦眯起眼睛，脸上笑意不减。

    辛雪意识到了苏铭的坚持，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其余小孩津津有味地旁观着，似乎这前戏也照样精彩。

    半晌后，司马彦突然轻笑一声：

    “来了！”

    只听几声急促的脚步声，众人闻声望去。

    两个黑衣人拖着一位拷着双手的不知名男子快步走了进来。

    这名男子头发凌乱，走路一瘸一拐的，身上沾满了血迹，眼里露着凶狠。

    “彦少，人带来了。”两名黑衣人毕恭毕敬地说道。

    男子眼里杀意迸发，咬牙切齿。

    “司马彦，原来是你！”

    司马彦丝毫没搭理他，看向两名黑衣人，淡声道：

    “控制住他。”

    一声令下，两名黑衣人从腰间各掏出两根长针，抬手一挥。

    “啊！”

    随着一声惨叫，四根针分别插在男子的双肩和双膝上，其恐怖的冲击力直接将其钉在了墙上。

    “司马彦，我咒你不得好死！”男子癫狂地甩着脑袋，凄惨地吼叫着。

    这一切，苏铭只是静静地看着，不言不语。

    虽然还不清楚司马彦要测试什么，但苏铭知道，好戏马上要上演了。

    司马彦对男子的诅咒置之一笑，随即往苏铭脚下丢了把匕首。

    “找到脾脏的位置，把刀插进去。”

    司马彦平淡的声音在苏铭耳中，犹如五雷轰顶一般震耳欲聋，他瞳孔猛地一缩，盯着地上的匕首，咽了咽口水。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这出好戏的内容……

    是杀人！

    众人在惊惧惶恐的同时，还裹夹着一种看戏的兴奋，犹如真正的观众。

    辛雪不禁攥紧双手，凝视着那微微颤抖的身影，默然不语。

    她知道这种感受！因为……

    她杀过人，亲手杀过！

    而在舞台上，男子突然狞笑道：

    “让我给这小子当开刃石？哈哈哈哈，你怕不是疯了吧？这小屁孩怕是连刀都拿不稳吧！”

    司马彦充耳不闻，笑看着苏铭，淡声道：

    “今天要么是他死，要么是你死。选择权在你。”

    苏铭闻言紧抿双唇，冷汗直流，紧张和压迫感如洪水般汹涌而来。

    他知道，这绝不是说着玩的……

    苏铭和这位癫狂男子之间真的只能活一个！

    众人怀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心惊的同时，又瞪大了双眼，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又怕又爱看。

    场下，唯独一人与他人格格不入。

    辛雪小手攥得发白，不是害怕，而是担忧……

    舞台上，戏剧还在进行。

    苏铭伫立在原地，耳边充斥着男子癫狂的嘲笑声，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黑发垂落在眼帘上，身形微微颤抖。

    司马彦没有催促他，从裤兜里掏出根棒棒糖，放到嘴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站在一旁旁观。

    这是苏铭的一道坎，跨过去就是人族的又一个天纵之才，跨不过去只能是庸才。

    而庸才则没有任何价值。

    与其充当炮灰，不如现在就死在自己人手里！

    此刻，苏铭脑子乱糟糟的。

    他想起了魏诠的冷嘲热讽、想起了元宁的冷漠无情、想起了众多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这几天发生的一切犹如影片般在苏铭脑海里不断播放，异常清晰。

    而在这一次次的放映下，苏铭渐渐抓到了那个尘封角落的一个词。

    它犹如一抹曦光，光芒万丈，驱散了苏铭一切负面的情绪。

    信仰！

    唯信仰与日月亘古不灭！

    苏铭深吸一口气，发丝间的眼眸转而犀利，慢慢稳住发颤的身影，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匕首。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苏铭垂着头，一步步走向男子。

    “哟，能拿刀了？来来来，插死我！哈哈哈哈。”男子浑身浴血，却仍不改癫狂之色。

    话音刚落，苏铭突然顿住脚步。

    见此，男子狞笑声更大了。

    “哈哈哈，别怕啊！过来，插死我，哈哈哈……”

    下一刻，男子的笑声戛然而止。

    “糖果还有吗？给一个。”苏铭莫名说了一声。

    众人一愣，有点哭笑不得。

    都快到高潮了，突然搞这么一出算怎么回事？

    “这小子，没大没小的……”司马彦挑了挑眉毛，随即笑着又掏出根棒棒糖，往苏铭那一丢。

    苏铭头也没转，伸手一抓，将其放在嘴里，随即继续走向这名癫狂男子。

    见此，司马彦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在男子不断输出的垃圾话中，苏铭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时，男子狞笑一声，突然往苏铭脸上喷了口血痰。

    “你也配杀我？要不是那个司马彦，你早被我拿去喂狗了，知道吗？”

    苏铭若无其事地往脸上擦了擦，含着棒棒糖，平静地问道：

    “你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哈哈哈哈，我干的事可多了！你靠近点，我一一说给你听啊！哈哈哈……”

    突然，男子笑声一顿，莫名的有种心寒。

    因为他看到了一双眸子，平静之下又暗涌波涛。

    下一刻，苏铭一咬牙，将全身所有的力量奔涌着汇聚在右手上，再传递到刀尖，狠狠贯进男子的脾脏。

    精准无误！干脆利落！

    没人教过他怎么做……

    这一切，全凭感觉！

    司马彦拿下嘴里的棒棒糖，眯起眼睛。

    “若不是资料有误，那他就是天生的杀手……”

    在司马彦认识的那些天骄里，第一次杀人就能做到这般行云流水的……

    绝无仅有！

    男子霎时瞪目铜铃，嘴里溢满鲜血，剧烈的痛感传递在大脑上之中，几乎阻隔了他一切思维。

    他真没想到，作恶半生，最终竟栽在了一个小屁孩的手里。

    苏铭死死地盯着男子狰狞的面目，大量的鲜血喷在了他的衣襟、手臂、全身……

    但他的右手纹丝不动，紧紧地压着匕首。

    挣扎几下，男子渐渐没了气息，但脸上依旧带着死前的狰狞，眼里的不甘清晰可见。

    许久，苏铭松开手，血液从他的指尖滴落。

    他喘着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是因为累，而是内心深处的一种无奈。

    苏铭不知道杀了这个人是对是错，但无可奈何，他无能也无力去分辨对错！

    刚才的询问也只是为了讨个内心的慰藉。

    结局从司马彦开口那刻已然注定……

    这就是现实……

    冠冕堂皇的秩序下的野蛮！

    从古至今，原来社会一直都没有变，变得只是一波又一波的人。

    想要支配自己的命运，只能不断变强，直至站在世界之巅！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知何时，苏铭嘴里的糖果已被咬碎，化开的甜蜜融化了心头的苦涩，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声不吭地走回场下。

    好戏落幕，自然少不了掌声。

    司马彦拍着掌心，笑眯眯地看着浴血的背影，宛若看到了一把刀，刚开刃的刀。

    锋芒逼人！

    武斗馆里弥漫着血腥味，除了清脆的掌声，其余再无半点声音，鸦雀无声。

    众人见这浑身浴血的男孩走来，默默让出了一条路，神色复杂。

    有怜悯、畏惧，更有敬佩！

    苏铭走到了角落，低着头，背靠墙面。

    这时，一只小手穿过他的掌心，紧紧握住了他。

    掌心相对时的温暖，让他遭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苏铭抬起头，此时眼眸间已是一片清澈。

    我还是我，哪怕手上已沾过鲜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