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苏放弃挣扎，由着大佬们乐开了花儿，虽然她真的很想明明白白解释这不过是空欢喜一场，但是……那话怎么说：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啊不对，赵大柱是‘醒’着的。

    他情绪平稳，表情克制。

    沈苏觉得这里面有鬼。

    再回头看去，在场诸位也只有女神老公和女神欢喜的样子溢于言表，而无恙无殇含笑的样子，沈苏觉得这是大型坑杀现场。

    果然，赵大柱看了一眼无殇，后者心领神会笑道，“昔日听说天一脉出了一个极品单灵根的女修，如今又是灵修现世，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呀。”

    “不错。”齐卿感慨道，“此次你们遭遇人魔还能平安归来，天道不亡我等呀。”

    赵大柱摇头道，“齐兄误解了，此次人魔一事儿，与灵修无关。”

    齐卿一怔问道，“哦？可还有什么隐情？”

    赵大柱点头，看也不看沈苏道，“沈苏虽是灵修，却尚未在此道进行修行，所有与灵修相关的能力，应该都是无意间完成的。而这次宇都公子与沈苏等人能击败人魔平安归来，既不该算在她的灵修体质身上，也不该将其看做是天意。”

    这番话一说完，宇都晴眉头微皱，细细思量起来，淡声道，“宏图性子激进，资质算不得差，却也绝称不上顶尖，即便有着斩龙剑，但以他现在的能力，想除掉人魔也是不可能之事。而若瑾不过是个孩子，玩闹心总比修行心要大。能在这件事儿长出力的，恐怕也就是赵兄你的两名爱将了吧。”

    赵大柱摇头，“秦淼淼虽然优秀，但心性软弱，不堪大用，除掉的人魔的是沈苏。”他说着看向沈苏，然后在一片肯定地点头中，定声道，“确切地说是沈苏的法器。”

    众人又看向了沈苏，后者面上一僵，现在她总算突然明白赵大柱的套路。先是一顿彩虹屁狂夸，把正道大佬都哄得开开心心，然后话锋一转，又到了天罡剑的身上。饶是沈苏再傻，联想到赵大柱之前的话，也明白了天罡剑是有问题的，但是……具体到底什么情况呢？

    “哦？什么样的神器能击杀人魔？”

    齐卿并未查出什么异常，只当赵大柱在自己眼前炫耀爱女，也就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赵大柱看向他，认认真真道。

    “与其说是神器，不如说是凶器。”

    此言一出，场中再无人说话。齐卿沉默片刻，瞄了一眼佯装淡定的无恙无殇，总算明白魔尊突然叫自己过来是为了何事了。

    良久后，齐卿微微一笑，看向赵大柱道。

    “赵兄你我同舟共进两百余年，还需要用出如此下策么？”

    赵大柱汗颜，拱手道，“齐兄海涵，事关两界未来，我不敢马虎，还请齐兄三思。”

    宇都晴也明白了，淡淡道，“没有鄞州相助，仙修破不开极渊之谜，同理没有灵州相助，任何魔修也逃不出这无尽之海。我以为自极渊出现那日起，是修仙还是修魔，是正还是邪，皆是一体。可如今，赵兄此番做法有些让人寒心了。”

    赵大柱神色一黯，他本想通过强调沈苏的重要性来保住沈苏，但没曾想却被齐卿夫妇识破，现在只怕会难上加难。

    “晴姐这话就严重了，什么寒不寒心的，只是凑巧赶上了，再者说了，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终究得知会齐兄一声。”无恙笑呵呵地打着圆场。

    齐卿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的无殇，再回过头来看沈苏，顺着无恙的话说了下去。

    “哦？有什么事儿需要我也得知道？”

    沈苏感受到了危机，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这感觉似曾相识，当时老师也是如此待她，但眼下的齐卿带给她的压力，远超老师。

    ‘沈苏别怂，咱没干缺德事，不怕鬼敲门！给我抬起头来，怼回去！’

    ‘那爸爸你倒是罩着我呀！’

    ‘不行，我干不过他。’

    净说屁话的小贱贱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也只是个指挥她上去卖命的冤种，沈苏认命，愿意为它出头，可是落在身上的视线由衷地让她感觉到了畏惧。她连头都不敢抬，更何况是怼回去了，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躲起来，可是在齐卿的视线，沈苏无从遁形。

    “此事与沈苏无关，有关的也只是她的法器。”

    沈苏理解了关于解脱的幸福，那股可以让她发疯的感觉消失了，像是有一座山挡住了齐卿，沈苏藏在山中，想一辈子都看不到齐卿。

    齐卿眯起了眼，虽然面带笑意，但是气息分毫不收，看着赵大柱问。

    “什么样的法器，既能杀了人魔，又能被称之为凶器呢？”

    赵大柱将沈苏护的严严实实地，由着躲在他后面的沈苏抓紧了自己的衣裳，看着齐卿说。

    “齐兄，沈苏是我的人，为何难为她？”

    言罢之后，赵大柱已然有些不悦。齐卿微微一笑收了气息缓声道，“呵呵，这你就误解了，赵兄，你也说了，有关的是法器，与沈姑娘无关，那我此番为难的也只是法器而已。”

    赵大柱无言，脸色铁青，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宇都晴看了看左右，叹气圆了场。

    “咱们情分不浅，几百年都过来了，有事儿说事儿便是了，何必这番置气呢。”说着，她看向齐卿道，“卿哥你呀，沈苏这孩子是赵兄一手养大的，自然是捧在手心里疼爱，你这番欺负，换谁谁乐意。”

    齐卿闭上了眼，不打算再言语。

    宇都晴又看向赵大柱道，“赵兄你也是，兜了这么半天的圈子，也没说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法器，一个仙修怎么还能用上凶器了？”

    一番话两边都说了，两边也圆了。

    躲在赵大柱身后沈苏偷偷看了一眼，正好撞上了宇都晴的视线，那里面全是怜爱，温柔的让沈苏瞬间暖了起来的同时又让她不好意思起来，像是触电一样躲开了她的视线，面上却忍不住地泛起了红晕。

    而这回赵大柱认认真真地看向宇都晴和齐卿道。

    “天罡剑。”

    大殿鸦雀无声，沈苏不知道天罡剑有什么，有赵大柱挡着，她也看不到齐卿的面孔，她也不敢去看的。

    齐卿的眼睛睁开了，唇角衔笑，再也没有片刻前的冷厉，和善的样子像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无恙道，“天罡剑消失多年，没想到竟然到了怨冢里。”她的声音带着些涩哑感觉上有些小心翼翼。无殇听罢干笑了两声说，“本该在剑冢的东西落到了怨冢了，这缘分还真不好说。”

    “是不好说。”宇都晴也说，“毕竟是天定的。”

    “沈苏有缘得到此剑，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幸事，毕竟——”

    “毕竟要有极渊要破，要有无尽之海要解？”齐卿打断了赵大柱的话，他语气平缓还带着点点笑意，文质彬彬的样子如同书生。宇都晴看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便看向一边再也不说话了。

    赵大柱又道，“确实如此，况且沈苏有灵修资质——”

    “可她也有天罡剑。”齐卿又没让他说完，继续道，“赵兄，天罡剑是何等凶器需要我一遍遍重复么？”

    赵大柱点头，但是话却说道，“世上法器不分凶善，只分使用的人，沈苏既然有灵修之体，我相信她能驾驭的了天罡剑。”

    “哦？你是觉得她在毫无根基的情况下击杀人魔也能驾驭的了天罡剑么？”

    赵大柱，“……”

    沈苏，“……”

    沈苏，‘小贱贱，你到底是啥情况？’

    天罡剑，‘我不知道呀！’

    不知道就去问，沈苏弱弱地伸手，在十分尴尬的大殿里出现了十分尴尬的问题。

    “那个，天罡剑有啥不好么？”

    饶是很玩世不恭的无殇，在这一刻也都笑不出来，出面解释的是无恙。

    “锻器者借五行之变锻造出诸多法器，故此世上法器无非是五行之器，但是天罡剑不一样。它是由古往今来天地间所有在最后一刻参悟了天道的圣贤豪杰所化，所以天罡剑乃是替天行道之剑。”

    “这样不好么？”

    “不好。”

    齐卿冷冷地说。

    “那些圣贤豪杰生前为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身死之后登的是大道，是天道，是替‘天’行道，而不是替‘人’行道。而人对于天道来说什么？修士对于天道来说又是什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沈苏悟了，齐卿的意思是，她再用天罡剑的话，未来会变成没有人性的机器，但是沈苏打算为自己带盐，她站了出来，站在赵大柱身边，态度认真，思维清晰，表达成熟。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也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是话不能说太满，如果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你们说这话我倒也认了，但问题是我是穿来的，我的三观性格已经形成了，为天下大道如何如何这事儿，我是干不出来的，而且这些日子和天罡剑相处，它真没你们说的那么邪乎，像是你们说的这些事儿，天罡剑自己都不知道。”

    “法器只有一世的记忆，它当然不会知道。”齐卿平静地说，看着沈苏这一次他没有逼迫她，平静地说，“一千三百年前，天罡剑首次出现，修士张合本是明霞派小小的仙修，数年后不顾师徒情谊屠尽了明霞派满门。一千年前，天罡剑再度出世，修士薛仁乃无门散修，数年后屠尽不落，江窗，大运，淮西四城无辜百姓，无一活口。九百年前，天罡剑再现，修士蓝奉天数年后灭门灭国；五百年前天罡剑再现，修士蒯笑屠尽天下正道最终自爆于人前，他们如你一般也是三观已成且不会为天下大道用命去全的人。”

    沈苏，“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凡事皆有因果，您也不用把这锅都甩在天罡剑身上吧。”

    齐卿面色微冷，看也不看沈苏，对着赵大柱道，“赵兄，我意已决，多说无益。”

    赵大柱沉默片刻，对着齐卿拱手道，“既如此我也不再强求。”

    无恙无殇见此，惋惜不已。

    赵大柱转身看向沈苏伸出了手。

    沈苏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他道，“你要干什么？”

    赵大柱说，“给我天罡剑。”

    ‘爸爸，别给！’

    不管小贱贱求不求，沈苏都不会给，更何况小贱贱已经求了。

    “天罡剑是我的法器，无论——”

    话未说完，沈苏只觉得一阵劲风传来，赵大柱已经到了眼前，沈苏被吓得一惊，立刻祭出法器，但是下一刻，赵大柱的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把猩红短匕，在电光石火间，短匕对着天罡剑猛地挥去。沈苏心知不妙，连忙收回法器但终究是晚了一步。

    “咔嚓！”

    天罡剑断成两截。

    沈苏胸腹一疼，‘哇’地一下吐出血来。与天罡剑一同倒在地上，站在的眼前的是平静如常的赵大柱，他的双眼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而沈苏就在这如潭死水中昏了过去。

    手中的短匕消散，赵大柱看向如同一块被砸碎了的砖头一样的天罡剑淡淡地说。

    “天罡剑已断，齐兄，我向你求如意珠。”

    说完他看向齐卿，眼中无怨无恨，齐卿点头道，“赵兄放心，我必亲自取——”

    齐卿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一怔，随即也如齐卿一样，面露惊讶。只见在天罡剑的残骸出，点点白色光斑悄然出现。这种场景众人生平仅见。

    只见光斑越来越多，直到凝聚出一个人形。

    “大柱。”

    无殇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面上一片严肃，无需多言，赵大柱包括齐卿宇都晴在内的众人全都祭起法器，做出防守姿态。

    此时人形光斑渐渐清晰起来，在一片氤氲的光中，一个十八岁上下，面容与沈苏十分相似的少女虚影施施然出现。

    众人纷纷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已经昏倒在地上的沈苏。按理说法器即便再强也不会拟态，但是这个虚影不仅仅从天罡剑出现，面容还与沈苏相似，难道沈苏的灵修能力真的已经强到可以为法器创造人形了么？

    “你是天罡剑？”

    赵大柱凝神，直视少女虚影。

    无恙无殇连忙上前一步，分别站在赵大柱的左右，齐卿与宇都晴同样立在赵大柱左右后方的位置，随时警惕来自于这个未知少女的突然袭击。

    但是少女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举动，她微笑着摇头，她只看着赵大柱，那一双并不具备实体的双眼的目光本该是虚幻的，但是在场的无恙和宇都晴都读懂了那其中饱含的情感。

    那是一种深情而又饱含爱意双眸，带着全然的理解，全部的肯定和全身心的爱慕。

    “你是……沈苏？”

    虚影不答，她径直地走向赵大柱，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一步两步，无殇甚至都举起了法器，但是赵大柱没躲，在看到少女的瞬间他突然涌起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应该认识眼前的人，可是他不记得了，像是那空白的一百年时光一样，忘得干干净净，他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结交了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极渊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又为何被困在了鄞州。

    他想着，身体却下意识地上前，去迎上了少女。他伸手去触碰她的脸，不明白原因，只因为想。可是手穿透了虚影，赵大柱停住了，他明确感觉到了自己的恐慌，这在他记忆中从未有过。而很快他意识到了这样的恐慌是源自于眼前的人。他害怕她只是一个幻影，害怕眼前的人从未出现，亦或者是再也不会出现。

    “你还是和往常一样。”

    空灵的好似天音。

    光斑渐渐散去了，赵大柱伸手去抓，可是抓到的只是永远无法握住的光。

    少女消散了，亦如她从未出现过。

    赵大柱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那颗从不曾紊乱过的心，出现了动摇。

    “赵兄？”

    齐卿眉头紧皱，赵大柱稳了心神，拾起了天罡剑的残骸，收入储物法器，又抱起了依旧昏迷的沈苏，再回首时，无人得见他的恐慌，亦无人得见他的动摇。

    “齐兄，天罡剑已断，我自不会助沈苏将其修复，还请齐兄尽快将如意珠赠予沈苏。”

    齐卿点头，“如意珠我自会命人送上，只是刚刚那位，赵兄可认为是沈苏？”

    赵大柱摇头，“是与不是都不重要，残念而已。”

    宇都晴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沈苏道，“此事不急，我们有时间另行调查，要紧是沈苏，她是灵修之体，法器被毁必然重伤，还望赵尊主多加照料。”

    赵大柱点头，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