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

    他与阿秀二人承接了斋藤道三的单子，去山下的小村庄斩杀妖怪，彰显实力。如果可以将村里的妖魔都处理干净，得到道三承认的实力便可以与他做生意，乃至成为他手下的门客。

    说到底，可能还是因为自己。

    陈竑心里叹气，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要找织田信长，藤吉郎或许也不会这么辛苦地来找单子……啊对，藤吉郎没来。

    那就换成阿秀。

    想到这，他侧过脸看看正警戒的阿秀，摸了摸鼻尖。

    之前的大多数妖魔都死在阿秀手底下，结果现在连休息的警戒都要对方负责。作为一个只会喊加油与“天御鸟上！”的宝可梦训练大师，很难说得清楚他来这个任务是来添乱的，还是来帮忙的。

    当然，他也不是没办法战斗，毕竟他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收拾了一只饿鬼。靠着天赋带来的属性提升，最基础的战斗他也勉强可以胜任。

    只是或许是依旧对他的实力抱有怀疑，阿秀当仁不让地接下了所有的歼灭任务，让他一直无所事事地跟到了现在。

    察觉到他的目光，阿秀微微疑惑地看来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把重心放在了周围。

    与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呆萌模样不同，一旦进入战斗状态，阿秀的眼神就会变得锐利的可怕。他可是见过不少妖魔死在了那如鹰隼一般的目光之下。

    “我休息好了……我们走吧？”

    说来也奇怪，天御鸟对自己一直显得亲密无间，对其他人乃至同为半妖的阿秀，却一直都保持着神明般的矜持，连传话都不肯。

    想想自己每次都可以让天御鸟上去帮忙战斗，陈竑只觉得，这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神鹰……

    是真滴可爱。

    看到陈竑手势询问的阿秀很快便点了点头，与他一起推开了眼前的大门。

    在清空了附近的所有妖魔之后，二人便来到了这处在村庄最深处的大门之前。

    细微的纯洁白丝混杂在漆黑的妖力当中，如同夹在磨盘中央的残缺碎片，被一丝丝地磨碎吞食，从门缝中不停地向外逸散，透露着一股不详的气息。

    哪怕是外行如陈竑，也能从这扇两人高的大门上看得出来，里面的妖魔恐怕不是他可以靠近的。阿秀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面色都凝重了不少。

    可无论是身上的任务单子，还是不能放过任一妖魔为祸世间的执念，都不允许他们从这门前逃开。

    陈竑与阿秀对视一眼，齐齐发力，一人一半地将沉重如山般的大门缓缓推了开来。

    如同进入了妖魔的深渊巨口，失去了大门的阻挡，妖气如同跨过大坝的洪水一般，铺天盖地地当头冲下，将整片天地都染成了妖异的黑色。

    妖气灌身，如同寒冬腊月直坠冰窟，刹那间，连陈竑吐出的气都变成了阵阵白雾，随后便迅速消散在半空。

    待到他打了一个寒颤，一股与之前完全相反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如刀锋般地将他身上的寒意全部剃了个干净。

    放眼望去，宽阔的房间内被染成通红，无数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木梁。

    木头爆裂的噼啪声不绝于耳，滚滚浓烟在房顶上形成了灰黑色的烟云，让人什么都看不真切。哪怕在半妖犀利的观察力之下，本该存于房间内部的大妖也没有露出一丝踪迹。

    事出反常必有妖，没有一丝异动的房内让二人更显警惕。但房间内燃着熊熊烈火，若是进去寻妖，哪怕烧不死怕是也得被呛死。因此一时之前，二人站在门口，反倒是有些犹豫了起来。

    时刻警惕着房间立柱后窜出一只妖怪的陈竑没有注意到，头顶上火焰最胜的烟雾缭绕之处，缓缓张开了一双血色的大眼。

    “呼！”

    风声急啸，还未等陈竑反应过来，腰间便多了一双手，将他一把抱起，狼狈地滚落在房间中央。

    烟尘四起，陈竑晕乎乎地爬起身，便看到灰蒙蒙的烟雾如同四方凝聚的水流，在他刚刚的位置上缓缓聚集，逐渐凝成了一个壮汉的形体。

    待到那妖魔凝聚完成，他才看清对方脚下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想来如若不是阿秀及时把他拉开，那洞口恐怕就是被他血浆染成的红色了。

    陈竑不由变了变脸色。

    这妖魔看着是个猛男，下手可真阴啊。

    阿秀自然不知道，他身边这个拖油瓶在这个时间点还在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东西。早已横刀站在妖魔面前的他脸色有些凝重，特别是看到被毁坏的入口时，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自小便四处降妖除魔的他一眼便认了出来，眼前的这妖怪就是有名的大妖烟烟罗，是少见的没有固定形体的妖怪。

    这种妖魔身为烟雾，形状变化万千，手中这长刀对它效果也极其有限。偏偏现在还处在火场，这种可以给烟烟罗随时补充力量的地方。加上入口几乎被堵死，让他一时也觉得无计可施起来。

    瞬息之间，二人脑海内便闪过了无数的念头。一旁的烟烟罗自是不懂这等弯弯绕绕，见偷袭不中，本身便如火般急躁的它更是一刻也等不得似的，烟尘四起，如旋涡一般地将火焰扯入其中，霎时间便化作了一个连接天地的火旋风，呼啸而来。

    身后还有需要保护的拖油瓶，来不及多想，阿秀立即抽刀横斩，在刀刃与旋风接触之处，顿时便响起了令人牙酸的锐利声响。

    如同涡流之上触礁的小船，激烈的金属火花争先恐后地跃出水面，紧跟着便被肆虐的火焰吞没了下去。

    只是稍一接触，阿秀便清楚，他还是有些小看了烟烟罗。

    从刀上不断反馈来的澎湃巨力不断提醒着他与敌方的力量差距，手中的打刀更是发出了颤抖的悲鸣声。火焰如蛇般从他身上卷落，将他的脸烤至通红。

    只是短短几秒钟时间，在阿秀不可置信的眼神当中，打刀便在一声清脆的鸣声之下，齐腰断了开来。

    “叮！”

    断刀如箭，不偏不倚地直冲阿秀眉心而来。阿秀瞳孔紧缩，却已经没有余力再作出应对，只能竭力偏转头颅，试图让断刀扎得不那么致命一些。

    “唳！”

    圣洁的金色雷霆席卷，所过之处，原本噬人的火舌现在却唯恐避之不及地纷纷散开，被卷入其中的火焰只是瞬息便彻底湮灭。

    金色的龙卷在千钧一发之际擦过阿秀额头，卷过断刀，与烟烟罗针尖对麦芒地碰撞在一起。

    邪异的火焰与金色的雷霆刹那间便厮杀在一起。骤起的狂风将阿秀的衣襟吹得猎猎作响，令他不由抬起手遮住脸庞，后退了几步。

    余光看到远离战场，站得笔直的陈竑，阿秀在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是什么亲切的性格。自小丧母后，他一直以斩杀妖魔，赚取赏金为生，却在不短的时间里只留下了简短的传说，更多的地方甚至都不曾记得他的存在。

    身为半妖，人们会下意识避开是一个原因，但或许，他不曾亲近他人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也因此，第一眼看到陈竑，从心底里产生的亲切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也只能把这种不曾感受过的感觉认定为是对天御鸟的亲近感。毕竟，相对与人类而言，半妖更容易得到守护灵的认可。

    所以他才会答应藤吉郎的请求，带着对于他来说羸弱无比，堪比拖油瓶的陈竑来这个小山庄。

    就结果而言，由于失去了藤吉郎牌中转站，二人没办法相互交流，他也没办法搞清楚陈竑的来历，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亲切感；但这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已经让自己做出了挡在烟烟罗面前的蠢事。

    所幸至目前为止，陈竑的表现还不错。

    至少比当时新入行的自己，要沉稳得多。

    阿秀有些自嘲地笑笑，想起了以前在妖魔群中挣扎的那只小小半妖，他看着陈竑，眼神不由柔和了几分。

    站在远处的陈竑自然不清楚，自己在阿秀心中已经是一个类似后辈的定位。察觉到对方目光的他，见阿秀手里还持着那半截断刀，便从背上拿下一柄打刀，远远抛给了对方：“接着！”

    作为一个宝可梦训练师，他把自己的地位放得很准确。毕竟自己目前只有一个妖化拿得出手，还得留着救命，常规的战斗阿秀也没给他留多少，因此平常里肯定要多做些后勤的工作。

    而他的阳忍遗发也只是粗略看过一遍，还未曾经过多长时间的锻炼，遇到烟烟罗这种妖怪，肯定是躲得越远越好。

    如果阿秀顶不住，自己再妖化上去救人。

    陈竑想的很明白。

    现在他就是一枚玻璃大炮，玻璃是他，大炮是天御鸟。毕竟人阿秀来这有一半原因是他，所以他需要保持好战斗之中的距离，不能过近，也不能真的划水。

    而就在二人眉目传情，交换信物之时，天御鸟终于发出一声胜利的高鸣，雷霆霎时暴起，如暴雨般刺入龙卷，将烟烟罗的火龙卷一举逼停。

    火焰四散，天御鸟在火雨中缓缓消散，只给烟烟罗留下了一个洋洋得意的幻影。

    失去了目标，暴怒的烟烟罗自然而然地便将眼神给到了天御鸟的主人。

    伸手接下半空的打刀，随手一甩，阿秀便将刀鞘当做暗器砸到了烟烟罗脑门上。倒提着半截打刀，放下心事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提刀迎了上去。

    被刀鞘磕了一下，这等侮辱程度远高于伤害的伎俩，更是让烟烟罗火气凭空又涨了三分，连烟尘做的发丝都染上了丝丝火光，视线狠狠地锁死在了阿秀脸上。

    刚才看到烟烟罗把注意力放到了陈竑身上，阿秀这才故意出手嘲讽。见自己的手段起效，他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纵身而起，打刀削出，直取烟烟罗项上鬼头。

    他手中的刀本就纤细修长，以迅捷见长，这一刀更是快到极致，就好似凭空多出了一道闪电。可烟烟罗毕竟是烟气组成的妖怪，只是眼前一花的工夫，被削断的半截脖颈便再也看不出伤痕。

    一旁的陈竑看到，不由意外地挑了挑眉，开始思考如果是自己，该怎么解决这种妖怪。

    天御鸟可以攻击到，但天御鸟精力有限，只能当杀手锏用；如果组成是烟和雾的话，或许水会管用？火场里可以从哪里找水做实验呢……

    不过，这种不会被刀锋剑戟伤到的体质，是怎么同时伤到别人的？随时改变密度吗？倒是一团烟雾能打人也挺奇怪的……

    一旁陈竑的思绪已经歪到了十万八千里，正处战场的阿秀却没这等子闲心，手中刀锋飞舞，一连串的刀影几乎连成了片，时刻不停地从烟烟罗身上斩过。

    刀锋反射着火场的光影，如同粼粼的水波，在半空中闪过。

    “唔！”

    一时大意，几乎被分成了几块的烟烟罗大怒出声。虽然阿秀的刀锋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被眼中渺小的人类伤到，还是让它不由得怒火直冒。

    烟烟罗顿时暴怒着举起双掌，蒲扇般的巴掌上顿时燃起熊熊烈火。火焰横封，划出一道道炙热的劲风，向阿秀身边袭来。

    阿秀手中太刀连点，好似旋涡一般将烟气卷入其中。但毕竟心有余而力不足，刚才硬碰硬导致他的力道有所下降，虽是成功将层层劲风都化于无形，但他的脸上还是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见连续的进攻生效，烟烟罗四散的秀发更是发狂般地舞动起来，顿时加快了进攻的节奏，接连使出王八连拳，看起来没什么章法，但胜在火焰四溅，大开大合的同时也将阿秀逼得四处闪躲，不查之间身上又多添了几道血痕。

    陈竑看得心惊，有心唤出天御鸟帮忙，天御鸟却是被刚才的一击耗尽了心力，除了保留些许力量守护他之外，短时间也是没办法再显形了。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收起心里不着边际的想法，时刻紧盯着阿秀所处的战场，准备一有不对，就冲上去救人。

    火场之中，战斗一刻不停。观看着阿秀与烟烟罗的战斗，他眼前不由闪过了阳忍的记忆。

    记忆中的刀锋逐渐浮现在手中，随着战斗的节奏，似是身在战局当中一般，他无意识地挥动着手腕，模拟着他们之间的拼杀。

    身在局中，阿秀心里要更加凝重。他没想到烟烟罗看起来暴躁易怒，战斗经验却是丝毫不少。陈竑是外行看不出来，烟烟罗看似接连乱攻，但每每都有火焰横截在他躲闪的方向，让他脚下的步法都变得不再稳定。

    在这样的猛攻之下，阿秀也只能凭借着对烟烟罗来说娇小敏捷的动作，频频惊险地躲过攻击。而他甚至有些看不出烟烟罗下次进攻的方向。

    多亏了烟尘之体，烟烟罗的巴掌经常可以从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向袭来。

    毕竟，也没人说过妖怪的大臂必须长在肩上啊。

    刀光火光，疾风卷落，阿秀就好似风暴中的小船，岌岌可危。他虽然在灵巧上颇占上风，但烟烟罗动作诡异莫测，自己的刀又很难为对方造成有效的伤害。

    再加上身处火场，甚至连时间都拖不得。

    这一下，连阿秀都有些急躁起来。

    火势依旧，房屋横梁发出的响声越发的大了。陈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有些担心地抬头看看，躲开了几颗零散的火星。

    这别打着打着，房塌了吧。

    陈竑注意力只是从战场上离开了一瞬，正当他收回目光之时，却是眼前一花，一根粗壮如树般的大臂凭空现在眼前，天倾一般地盖了下来。

    原来是烟烟罗看到阿秀一时难以啃下来，竟是直接转换了目标。它的体积不小，心眼却是不大。

    刚才天御鸟击溃了它的必杀技，还秀出了狗牌嘲讽，它便一直记在心里，耿耿于怀。眼下趁着陈竑看向别处的工夫，庞大的身躯瞬间化为烟尘，一息之间便飞到了陈竑眼前。

    “唔！”陈竑被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脚下一个用力，便飞扑了出去。只见那巨臂砸落，顿时整个房间都颤了一颤，烟尘四起。

    待到飞沙落地，一个漆黑的巴掌印就那么端端正正地印在了地面上。

    “……够劲！”

    陈竑不知是惊叹还是后怕地自语一声，但时间已来不及他作出选择。两次偷袭不中，烟烟罗更显暴怒，大臂顿时离体飞出，不死不休一般，冲着他再度当头盖了下来。

    陈竑瞳孔微缩，右手下意识地从腰侧拔出了备用的刀具，刀光出鞘，如怒龙升腾，一刀便将那烟尘的臂膀断作了两截。随后身体一蜷，便鬼魅般地从那缺口中钻了出去。

    看着他利落的身影，烟烟罗和阿秀都愣了一瞬。

    陈竑现在可没了之前的那种闲心思，逃过一劫的他挥刀断开飘来的断臂，正面着凶悍的烟烟罗，刀剑微沉地警戒着，缓缓向后退去。

    “吼！”

    烟烟罗回过神来，头发上闪过几缕怒意的火光。被断开的大臂完好地愈合在一起，飞了回去。

    接好手臂，魁梧的妖魔顿时飞身而起，化作一团朦胧的烟雾，瞬息之间便出现在了陈竑面前，双拳燃起冲天烈火，冲着他便锤了下来。

    “软柿子也不能这么捏吧？”陈竑也被激起了几分火气，脚下一拧，不再后退。

    沉重的铁拳坠落下来，陈竑上身一扭，架起手中的打刀，刀锋针尖对麦芒地迎上那碗口大的铁拳，刀面微侧，削开一层淡淡的烟气，让那铁拳擦着刀面掠过了头顶。

    那是阳忍在面对强敌时的卸力技法，在烟烟罗的逼迫下，陈竑竟是无师自通般地，流畅地使了出来。

    炽热的灼烧感远去，陈竑顺势向侧方踏出一步，矮下身子，刀锋圆润地转过一个弧度，与烟烟罗的手臂形成了一条直线。

    与此同时，阿秀也飞奔赶来，全身绷成了一张满月的大弓，暴烈的力量从身体中喷涌而出，推着打刀正面迎上烟烟罗的铁拳。

    “喝！”

    随后，像是经过了千百次的排练一般，二人齐齐发力，刀锋一同贯入烟烟罗手臂，带起一蓬缭乱的烟尘，沿着筋骨，直接将那妖魔的两根手臂，剖成了四瓣！

    刀下“扑”的一声闷响，那是打刀从烟烟罗后肩贯出的声音。

    手下陡然一轻，陈竑仿佛化身为了记忆当中的阳忍，下意识地前踏一步，流畅地转过半身，将背对准了烟烟罗。打刀转过一周，如同灵蛇回首，骤然从右肩上方贯入了烟烟罗胸膛。

    随着一声暴喝，陈竑提刀挥出，打刀顺着烟烟罗身上火红的纹路，一路分筋错骨，直直地将那妖魔分作了两半！

    “扑！”

    打刀将对方整个上身都斩作了两半，烟烟罗半截胸膛骤然炸成了漫天烟尘，盖住了他的头脸。

    陈竑屏息收刀，稍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看向阿秀，对上的却是对方有些惊慌的目光。

    这时，陈竑才陡然从阳忍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刚才那一串是阳忍惯用的刺杀套路，一刀斩断敌人手臂，随后破开胸膛，一连串的斩杀动作流畅帅气无比。

    如果是一个敌人，那一定是死透了。

    可现在对上的却是烟烟罗。

    物理破坏无效的烟烟罗。

    隐约之间，背后传来了烟烟罗怒极的低吼声。没等陈竑迈步躲开，烟烟罗脚下一踩，密集如雨的红色光点凭空出现在了他的四周。随后，在他缩至针尖般大小的瞳孔中，轰然暴开！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