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香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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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甄爷爷贾奶奶

    “听到妈的声音,我就高兴了。”陈海新下意识地把手伸向前方,等醒悟过来摸不到妈妈的脸,才把手慢慢垂下来,“妈妈,您把我和哥哥带大不容易,儿子一定要发奋图强,让您晚年过上好日子。过段时间,我要去美国学习,我学好了本事,回来要买套大房子,接您和爸来城市享福,到时候我开着车,咱们一家去旅游,不仅是国内,我要带妈妈去国外呢。”

    “娘不稀罕这些,对娘来说,粗茶淡饭就是享福。娘倒是想嘱咐你几句,这两年咱们村子里出了几件不好的事,车祸丢了性命的,犯罪进了牢房的,丢下孩子离婚的。要是让娘说,都是因为一个字:急。年青人,有要过上好日子的心气,当然是好,可是要踏下心来,一步一个脚印地走。”

    “妈妈的话,我记着。”

    “你记着你九岁那年那场急病,要不是张医生,恐怕你的命是保不住的。你醒过来跟娘说的第一句话,你还记得吗?你说长大了也要当医生,也要治病救人。你读书比一般的孩子勤奋,也有悟性,终究是当上了医生,娘心里高兴。”

    陈海新听着妈妈的话,脑海中浮现出高考前夜自己站在学校操场上仰望天空的情景。

    “你给娘打来电话,又说房子又说车子,娘不想听这些,满马路都是汽车,满大街都是楼房,这有什么稀罕。娘想听你说,你给多少人治好了病。娘希望有一天啊,你也能像张医生那样,也有病人给你鞠躬。”

    “海新记着妈妈的话了,您放心。”

    手机传到陈海新父亲手中,老人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接下来是海新所熟悉的沉默,每每这个时候,父亲越发的木讷寡言。

    陈海新说:“爸爸,自己要注意身体啊。”

    电话那端只是“嗯”了一声。

    陈海新记得自己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全村沸腾,所见全是笑脸,所闻全是夸赞。他跑啊跑,终于在河边找到父亲,气喘吁吁地站到父亲面前,手里挥舞着通知书,爸,名牌医学院,我考上了。

    那天父亲也只说了一个字:嗯。

    然后父子就面对面沉默地站在河边,站了很久,谁都没再开口,只有河水在静静地流淌。

    在陈海新的记忆里,爸爸也说过长句子。那次,家里遇到迈不过去的槛,爷爷不肯看病住院,要把钱留下来给两个孙子交学费,哥哥要退学要去城里打工,妈妈偷偷地抹眼泪。

    父亲说了一个长句子:该治病的治病,该读书的读书,我在呢。

    父亲把那段艰辛的日子扛了过去。

    有天早上,陈海新在去学校的路上,刚好看到父亲拉着车埋头前行的背影,瘦弱吃力但坚韧不屈。陈海新赶忙跑上去和父亲一起拉车,父亲干脆停下来,也不说话,只是挥挥手,让他赶快去学校。

    所以陈海新不需要闹钟。有很多同学晚上读书读不下去,于是给自己找个借口,关灯睡觉前,定下一个凌晨的闹铃,心里计划着明天一定努力。等闹钟响了,爬起来关掉闹钟继续睡,心里想今晚一定好好读书。如此周而复始,只落个老大徒伤悲的“徒”。

    陈海新每晚读书到十一点,转天凌晨五点继续。从来不需要闹钟,爸爸的背影就是他的闹钟。

    电话回到麦田叔手里,叔说:“春节回家吧,在叔家院子里,叔给你摆好桌椅,你给乡里乡亲会会诊。村西头你李叔,六十才刚过,头发就全白了,他心里有苦呢,他那儿媳妇‘挂'不住,怀上了就流,怀上了就流,说是成了习惯,你李叔一辈子要强,处处要争个先的,看着左邻右舍都添了隔代人,同龄的兄弟都当上了爷爷姥爷,急白了头呢。前几天一起喝酒的时候我还说呢,保胎这个事情得指望海新呢。”

    “叔,你又犯糊涂了。我学的是妇科啊?我包治百病啊?”

    麦田叔说:“你在城里可能就是个普通医生,但在咱们村里人心中,你是李时珍呢。看着你长大的贾奶奶现在眼前总是一片雾蒙蒙,又爱流泪又看不清楚呢,你甄爷爷摔过一跤后,走路不灵便了。让他们去医院都不去呢,说是等海新呢。”

    陈海新拿着电话,不知道说些什么,想起小的时候麦田叔背着他,他趴在麦田叔的背上问,为什么爷爷是真的,而奶奶是假的。

    要挂断电话的时候,母亲又从麦田叔手中拿过电话叮嘱了一句:“海新啊,后天是你生日,别忘了给自己煮一碗面。”

    要是母亲不说,陈海新还真是忘了。

    但有一个人牢牢记着陈海新的生日,她就是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柳梅。

    柳梅已经想好了送给陈海新的礼物,本计划让父亲帮忙去买,但父亲那句“姓陈的同学”,让柳梅改了主意。

    现在柳梅有一点焦虑,她担心等母亲去买时,看好的礼物已经卖没了,犹豫着能不能让病房外走廊上的老师傅帮个忙。

    老师傅六十多岁,个子不高,满脸的褶子沟壑纵横,抽烟抽得牙齿都成了金黄的小豆子,还在皱着眉头抽烟。

    小护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歉意地笑笑,把烟掐灭了,可等小护士走远了,又把打火机拿出来。

    柳梅终究还是觉得麻烦人家不合适,放弃了请老师傅帮忙的念头,一心盼着母亲能早点来。

    没想到老头笑嘻嘻地走过来,对柳梅说:“小姐姐,有事需要我帮忙吧?”

    “您怎么知道?”柳梅一脸的惊讶。

    老头还是笑嘻嘻,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我是心理学博士,能看出你心中所想。”

    柳梅说:“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您从医院正门出去向右转,步行大约七八分钟,过一个路口后,就能看到凯德商城,上自动扶梯到二楼,在E区十五号,是一家汽车模型专卖店,您跟售货员说要398元那款,不会错的,这个价位只有这一款。钱给您,谢谢老师傅了。”

    老头一边做出手指在舌头上沾唾液然后翻书看的姿态一边说:“小姐姐是个文化人,交代得清清楚楚。”

    柳梅被他的动作逗笑了,老头也咧开大嘴哈哈笑。柳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因为她近距离看到了老师傅一塌糊涂的牙齿。

    也就十多分钟的样子,老头就把东西买回来了。柳梅惊讶怎么这么快,老头说年轻的时候运动会上拿过竞走冠军。老头边说边一扭一扭地在病房里转着圈急速行走,样子滑稽得把大家逗笑了,自然也就明白所谓竞走冠军以及心理学博士纯属玩笑之谈。

    柳梅被逗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直到牵动了受伤的右臂,才“哎呦”一声停下来,这才发现父亲和母亲已经站在病房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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