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标明“马上飞递八百里”的火漆战报，急送御前。

    “北狄右贤王部，由右贤王兀木亲率大军数十万，以黑水蒙真为先登，猛攻铁门关以辖内三关！”

    京城，便就在这一刻，似停滞了呼吸。

    就在朝中重臣急急汇聚朝堂不过半个时辰之际，却又有一封战报文书急送而至！

    原来铁门关的这一份不过是后发先至，此时到的战报，正来自于雁鸣关！

    “北狄可汗巴盖乌，统帅大军无以数计，强攻雁鸣以辖的九关十八隘！”

    满朝俱惊。

    天下震动。

    北狄铁骑果真来了！

    所有人，便就在此时，方记起几日前在畅春园的长寿宫中，当时的镇军大将军苏赫都说过些什么……

    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竟与他所料相差无几！

    然则，便似一竿子捅了马蜂窝一般……

    只自这两封急报之后……

    应接不暇的八百里急报，便就自此二关，源源不断的送至京城。

    消息传来得越来越详尽，战况愈发的令人揪心……

    景帝萧鸿辰震怒之下，随即就展现出前所未见的沉稳与果断。

    当即下旨将押在天牢中的枢部左侍郎赵炎、疾东大将军赵安叔侄二人斩立决！

    着令辅政王萧仲康处理一应朝中日常事务，献王萧逸在旁侧帮衬。

    随即将临时组建的城防机要处升格为军机处。

    重设的军机处便就在养心殿外，左首的一排厢房内。

    袁承焕的机要处职责不做变动，急调六部中当用的能吏进入军机。枢部尚书齐甄为军机领班大臣，其下皆是刑部尚书梁广正，吏部右侍郎魏思勤等一众帝党核心人物。

    之后，招九门提督钱志入军机。

    禁城之内，顿时一派纷忙。

    禁军已尽数调入步军营协助城防。

    此时的各处宫禁，便是留守京城的两千近卫军在来回巡弋。调入近卫军的一等侍卫徐天德周身甲胄齐整，亲自把守午门。

    似乎所有人在这一时间，都忘了被圈禁在畅春园的那位晋王。

    ……

    京城西郊的一处荒坟园子里，一处黄土新坟前，并无石碑木牌。

    几个粗使闲汉，将那口薄木棺椁随意的置在浅坑里，浅浅垫上些黄土，此时正在身着青灰斗篷的女子身前嬉皮笑脸的讨银子……

    看这天色，看这地界，看这楚楚可人的单身娇娘在此葬人……至于葬的是谁，这些闲汉哪里管得！

    照他们口里一声声娘子喊得那意思，若是银子不够，也没大要紧的……只要……

    苏赫自远处树影下现出身形，缓步来在孙月娥的身旁。

    只一眼扫去。

    只他那看不透，摸不清的眼神。

    再瞅瞅远处，斜斜靠在树上的两个壮硕的身影。

    这几位闲汉便就恬笑着接了银子，勾肩搭背的相拥着离去。

    ……

    “师叔祖，回来了。”孙月娥浅浅的冲苏赫施了个俗家的万福。

    “你现在是来看他的笑话的？”她起身问。

    苏赫眼望着那座新坟并不答话。

    转过视线，打量着她，苏赫问，“之后呢，你是做月娥还是……仪容？”

    “有些什么区别么？”

    “你若做仪容，我送你去，若做月娥……”

    “哦？是不是你养我？就像你当初养我姐姐一样么？”

    苏赫便就久不语。

    她便冷笑一声。

    苏赫深叹一口气，“我可以给你银子……你……”

    他话未说完，便被她抢断道，“你看我是稀罕银子的人么？”

    言罢她转身便走。

    苏赫原地未动。

    她走出几步，却又停驻脚步。

    “怎么，我好歹唤你一声师叔祖的。如今成了晋王千岁，连送我一趟寺里都欠奉么？”

    苏赫摇了摇头，“你其实，不用这般同我讲话的。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当然不知道！而且我压根就没有知道的必要！”

    “对不起……我没能找回柳莺……是因为……”苏赫便就顿住了。

    “因为什么？我在听。”

    苏赫沉默片刻，终就摆了摆手，“我稍后送你回寺里……容我给他诵一遍经，送他一程。”

    “且省省吧，需要你在这里虚情假意？！”

    苏赫招了招手。

    那二人，歪歪斜斜的拎着铁铲来到近前。

    ……

    可以葬。

    然而萧曜身前的至交好友，钱四海与郝云天没有来给他下葬。

    萧曜身前府中的一应侍应之人，皆叫宗人府拿了去重又分去了各处。

    几位侍妾，早就捡了细软，鸟兽各散。

    这世上，没人敢，也没人可以，在此时，给这座新坟上一柱香。

    苏赫敢。

    晋王可以。

    于是坟上重又堆了厚土。

    坟前竖起了一炷香。

    并按着大夏的习俗，烧了三刀黄纸。

    苏赫在萧曜的坟头前，站了许久。

    站到月上了枝头。

    他终就脱掉了黑皮氅，似乎很顺手的，披在了她的肩头。

    他只着月白中衣，阔腿皂裤和脚上那双银云吞兽千层靴。

    便就在这坟头黄土中，盘膝坐下。

    他双手合十，眼观鼻，鼻观心，当即入定。

    喃喃佛语，自他口中轻轻吐出。

    ……

    残月如钩，星辉黯淡。

    这座偌大的乱坟圈子四周，树影婆娑，枯草遍地。

    盘坐其间，苏赫的肩头脖颈处，泛出一阵阵柔和的纤光……

    似应和着梵音阵阵，一处处孤坟野冢间的磷火忽隐忽现，明灭闪动着。

    孙月娥看得，自然也懂得。

    她便就再也自持不住……她再清楚不过，苏赫这是真心实意的以他那迦楼罗的纯青琉璃心，用莫大法门发大宏愿，在超度着萧曜，超度着这场间那些无名无姓的凄苦亡灵……

    她合身跪倒在萧曜的坟头，就在苏赫身旁，骤然悲声的唤道，“萧郎，苏赫……他来送你了……”

    她的青丝飘落在额际前，她断续的抽泣道，“我……师叔祖，是佛门护法迦楼罗……你就顺着他去吧……安安静静的去吧……他不会骗你的……”

    ……

    待燕十三与佟冬，随在苏赫与孙月娥身后，步出荒坟园子的时候……

    他二人借着星月之光，不禁诧异的对视一眼。

    他们赫然发现……苏赫自始至终并未拍打过衣裤，然而他的身上竟然一尘不染。

    方才他盘坐荒野间，却未沾染丝毫的草枝尘屑……

    似乎在他身上，月光星辉都不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