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突然的叙述让安静有些难以消化，他吐出的烟雾飘散在阳光里，他的身影背着阳光，那张脸上的表情在烟雾里让她看不清楚。他声音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安静想靠近他一点儿，却像被施了定身法无法动弹。

    他说：

    “那天晚上我还在加班，突然接到医院的电话，电话里说她出了车祸，很严重。我记不太清楚电话里后面说什么了，忘记自己那个时候脑袋里想了些什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的医院。

    我记不清在手术室门口等了多久，可能是几分钟，又可能是几个小时，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医生出来告诉我，她被撞到了头，必须要做开颅手术，风险很大。

    也不知道是怀着何种心情，我在那份病危通知书上签了字。按理来说我是没有资格签字的，医生问起我是她的什么人的时候，我说是她老公……鬼使神差的。一切来的太突然了，我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求医生救救她，但是没有用，她还是死了。

    医生没能救活她，她父母赶到的时候，她的身体早就已经没了温度，我没有进手术室，直至她火化的那一刻我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夏至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这么详细的说过这件事，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提起，现在说起来却没有眼泪，也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有些喘不过气。

    他看着似乎愣住的安静，摁灭了烟头，又点上了一支，吐出的烟雾似乎占领了整个世界，安静就看到夏至继续开口道：

    “就像是命运和我开了个玩笑，我以为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小说里。

    她去世之后的那几天我了解到她那天买了蛋糕，想给我一个惊喜——那天是我的生日。但是她刚出蛋糕店就被车撞了，那是一辆宝马，司机醉驾，没刹住车，撞到她之后又撞上了另外一辆车，当场就死了。

    我没有怪那个司机，我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怪罪。她的死亡是因为我，我才是真正害死她的凶手。”

    夏至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看起来十分的平静，但他有些颤抖的声线表明他并不是看上去那么轻松。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安静看到他偏头过去吐烟的时候，眼眶有些红，但是回过头来却又只是对她挤出来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

    “人在做错事以后，最可怕的不是有多严厉的惩罚，相反，如果这个错误的原因明明是你造成的，而你却没有受到惩罚，这才是最要命的。

    等我真正反应过来，她已经离开我差不多一个星期了，我原本以为她爸妈会打我，骂我……可是没有，他们什么都没有说。

    事情是这么简单明了，我不止一次的想，如果那天不是我生日，她是不是就不会出事。又或者那天我没有加班，她是不是就不用那个时候去拿蛋糕了。又或者我们没有在一起，是不是……”

    “你不能这么想！”安静打断了夏至，想了想组织了一下措辞道：“她很爱你，肯定不会希望你把她死亡的责任全都归咎到自己身上的！”

    夏至看着安静，抿了抿嘴唇，又抽了一口烟：

    “她肯定不会希望我这样的，我也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每当我想起她的死竟然没有一个人怪我，我的内心深处就会更加清晰的明白，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我记得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叫《海边的曼彻斯特》，男主因为自己一时大意，害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他去警察局录完口供，被无罪释放的时候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抢过警察腰间的配枪就要自杀，可惜没开保险，他没有自杀成功。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想一枪了结自己的生命，他没有一刻的犹豫。

    我能明白那种心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可以做的那么决绝，而我连他都不如。”

    夏至平静的脸上此时露出一丝苦笑，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安静看着夏至手中的烟，已经快燃尽了。

    “那之前我对生日这个日子没什么概念，觉得那一天只是一年中普通的一天，没什么特别的我从来不会特意去过。甚至在17岁之前的那几年，我偶尔还会忘记那个日子是我生日。但我现在不会忘记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这种感觉，如果可以，我不希望我身边的人经历这种事情，郝沉墨今早的那个样子让我看到那个时候接到医院电话的我，我很清楚我内心还是害怕的，我不想在我身上发生的剧情还在我最好的朋友身上重现，不管是什么原因。”

    说完，那根烟被他摁灭在一旁的烟灰缸。

    安静没有出声，这是夏至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这么多话，她心里隐隐的有些难过，又很心疼夏至，她想靠近抱抱夏至，却又不敢。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让眼前这个男人不那么难过……尽管他现在表现的是如此风轻云淡，仿佛刚刚讲述的真的只是一个小说里的故事。

    “喵∽”

    馒头时宜的钻到桌下蹭着夏至的腿，夏至出神的望着门外，似乎是还沉浸在回忆中。她偷偷看着他，两人一时无言。

    安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一下就有点慌，内心暗暗着急：

    问一下她的事情吧，比如叫什么哪里人之类的……但是这会勾起夏至不好的回忆吧，不行，得转移话题，可是要说些什么呢……阿，安静你怎么一到这个时候就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呢。

    好在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和夏至寒暄。

    那个男人一走进来便看到夏至身边的安静，明显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脸上似乎有一丝丝惊讶，但很快就消失，朝她礼貌的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了夏至。

    安静悄悄打量了一下那男人，和夏至差不多高，不胖反而有些瘦，安静觉得大概是眼镜原因，让他看上去有一种书卷气，年龄像是三十岁，又像是四十岁，安静没有仔细看便低下头开始撸猫。

    有时候分辨男人的年龄，比分辨女人的更难。一个你觉得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有可能才二十三岁；一个你觉得二十多岁的男人，他也有可能已经三十多岁。男人是否真正的成熟，有时和年龄大小没有关系。

    那个男人似乎是夏至的熟人，进门开始就表现十分熟络，安静一边想着有的没的，一边偷听着谈话。

    “顾叔，今天早上这么有空，有几天没看到您了。”夏至见到男人也有一些意外。

    “哈哈哈，这几天有点小忙，人难得清闲下来啊。”男人笑道。

    “您这话说的跟在骂我不是人一样。”夏至苦笑，和人家一比，自己现在确实太过清闲了，比对方还小这么多呢，就提前进入了老年生活。

    对方似乎猜到了夏至在想什么，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向一旁的安静意有所指般道：“我可没有说啊。”

    夏至没有注意到顾叔的小动作，两人只是又简单的寒暄了几句，顾叔在店里独自逛了逛，挑了两本教育类的书便离开了。

    顾叔像是一个小插曲，在他离开后夏至看上去已经如往常一样了。起身好玩儿似的揉了揉旁边小姑娘的头，端起茶杯就去楼上添水。

    安静看着夏至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楼梯转角，馒头一同呆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上午九点半，柜台上烟灰缸里零散着几个烟头，店外的喧嚣和店里的寂寥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让安静一时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