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翌日。
“影,你这般穿着出现在军队前,是否有些不妥……”骑在马上的卫旭看着旁边的影,小声地说道。
其实并非卫旭故作事情,而是影的这一身穿着确实……
一件黑色的带帽长袍下,近乎没有任何防御,唯有一件适合行动的贴身软甲。
先不论黑长袍穿在身且身处主帅身边的影响如何,那件似乎只能阻挡民间斧头攻击的软甲甚至弱弓一箭就能射穿。
“习惯于这身穿着罢了,如遇恶战,也唯有期门重甲可以保证安全。”
影淡淡地说道。
“报!”
伴随着马蹄飞速踏地的声音,前方驶来的传信兵的声音传入卫旭耳中。
“何事?”卫旭说道。
“坤地将军传信,现已正午,特邀乾天将军与其兵马向前十里处一小城短暂休息,坤地将军将面迎且送上一份大礼。”
传信兵报完,向卫旭行礼后便迅速离去。
“坤地将军居然在此?”卫旭有些疑惑。
正如卫旭所率领的乾天击军一样,坤地卫军也同样是一支强大的部队。
乾天负责对外保护边疆和攻击异族,而坤地负责对内平乱和负责安保。
坤地将军,个人作风非常古怪且不拘形式。但他的能力却相当的强,无论是领导才能还是个人素质。
但却没有什么人见过他,他绝大多数都是派副官带着坤地大印去做事。
传说他是唯一一名连续被两代帝王钦定的将军。
也对……毕竟连续被两位帝王钦定的将军,年事已高也不太适合远行。
“也非稀罕事。”影突然插话。
卫旭扭过头去看向影,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我和焰……不,坤地将军儿时便认识,他虽然人有些古怪,但他所做之事无一例外均是必要。若此人主动找你,定是有事可为。”
“你与此人儿时便认识?”卫旭有些惊讶地张口问道。
可是无论是传言还是自己在乾天将军这个位置上的了解而言,坤地将军确实是被先皇和现任皇帝指名为坤地将军。
“确事,我在儿时进宫习武,他那时便辅佐于先皇。”影点点头。
“哪敢问……坤地将军年事多少?”
“不知,但面相十分年轻,与卫将军相差无几。”影摇摇头。
卫旭震惊。
“方才说,坤地将军姓焰还是名焰?”卫旭继续问道。
“名焰,姓禾青冢。”影继续回答道。
“禾青冢焰……”卫旭小声喃喃道。
“但愿见面之后,望卫将军不要过于震惊才是。”
“久闻卫将军威名,今日得以一见,有失远迎,我自罚三杯。”坐在主座位的一名少女大大咧咧地举起酒杯,一饮而下。
“坤地将军言重了。”卫旭迫于无奈举起酒杯,但眼神却看向了影。
影也却毫不留情地一饮而尽。
出军前饮酒,这……
端着酒杯的卫旭有些犹豫。
“卫将军莫非是因为大敌当前,作为主帅不宜饮酒?也罢,酒旁边为茶水,请乾天将军以茶代酒。”主坐上的少女大大咧咧地笑了笑,直接道出了卫旭的心声。
“谢坤地将军海涵。”
卫旭放下酒樽,拿起旁边的另一樽,凑近闻了闻,确实是茶水后,便一口饮下。
“羽……煌武将军何故与乾天将军一道攻伐燕王啊?我浅知煌武将军应为陛下之重臣。”上座的少女及时收口,笑着看向与卫旭对坐的影。
煌武……将军?她居然知道此人是煌武?
卫旭眉头紧锁。
“乾天将军手下缺乏暗士,而我又是影卫统领,自然身先士卒。”影只是淡淡回应着,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情感。
“倘若真是这般便好……”少女再次端起酒杯,一口饮下,“也不知煌武此次率领期门禁军前来助阵,是福是祸……”
“禾青冢焰!不得胡言!若再不住口,我等便无情了。”
影直接摔下筷子,用力拍向桌台,似乎有些怒了。
卫旭大惊。
明明坤地将军已知对方是煌武将军,哪怕即斩杀乾天坤地将军二人,也是理所当然。
看上去主坐上的坤地将军,并不是什么能征善战之辈,可能仅仅是胆识谋略过人罢了。
但她居然敢直言挑衅煌武将军……
“我等?听煌武将军此言,是想与焰此刻起兵为敌,令你所谓不足三千的精锐期门甲士拼杀至你死我活吗?”
坤地将军这声音语气似乎也完全没用给影面子一般。而她的眼神中,也毫不掩饰地流露着杀气。
“我坤地护军尚不惧期门甲士,何况煌武将军,有战胜我此等闲云野鹤的把握吗?”
什……么?期门?派来穿插进乾天中的甲士居然是期门禁军?
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好似双方下一刻便会激起刀兵。
出乎卫旭意料的是,影却直接向坤地将军抱拳深鞠一躬。
“自然是不敢,恕坤地将军息怒,你我皆是奉皇命而行,不至于此。”
煌武将军居然示弱了?那也就意味着……方才焰所说期门的事情是真的。
而且,能在三合那斩下自己首级的煌武将军,确切有可能不低坐前的这位看上去些许和善的女孩子。
而且哪怕是真的,影卫首领也断然不可能在此处让步才是。而且真若开战,仰仗帝王之威的煌武,也断然不惧。
此般口舌……坤地将军究竟是何方神圣?
“也请煌武将军不要责怪在下失言才是。”
毫不起眼的偏城小宅内。
“不知坤地将军令我前来有何事?”卫旭双手抱拳,对着正在凝视着墙上地图的坤地将军说道。
“啊卫将军。”焰转过身,也互相行礼,“快请入座,茶水已备好。”
“卫将军,以后可直称我全名禾青冢焰或焰便可。”焰笑了笑,继续说道,“可曾记得我说要送你一份大礼。”
“不知是何物?”卫旭点点头。
焰没有回答,只是笑得有些可怕地看向卫旭。
深秋的微风拂过,吹得脸上竟有些生痛。
“先皇虎符。”焰一字一顿地掷出了这四个字。
四个字宛如一记重锤砸在了卫旭胸口。
“你为何会有此物?”
“有了它,你将能号令三军,哪怕是期门和影卫,只要是先皇旧党将全归你所有。”焰继续笑着,并没有想回答卫旭的意思。
“我知道你现在处境危急,唯有此物,此时能保你无虞。哦对,煌武将军和她所带出的三千期门甲士,同样为先皇旧部。”
焰挑了挑眉。
“卫将军,想要吗?”
卫旭只是眉头紧锁,随后长叹一口气。
“不……”
“奉先皇遗命,卫旭听旨!”
还未等卫旭言毕,焰便用着十分严肃的语气说道。
卫旭一个激灵跪伏在地上。
“朕大限将至,唯有上将卫旭可堪此戍边大任,但奈何朝廷奸贼横行,怕卫旭有失,特此请坤地将军禾青冢焰保管,待到时机合适时,便交付与卫旭。”
“卫旭接旨!”
焰走到卫旭身前,将虎符递了过去。
“臣,接旨。”卫旭双手接过虎符。
“好了好了,请起吧。”焰摇了摇头,“所以我讨厌做此等装腔作势行为。”
卫旭坐定,但心中却无法平静,手中的虎符方法有千斤重。
“我知道你有诸多疑惑,但请把这些压在心中,迟早一天你会明白,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焰站起身,走向了卫旭身旁,“托孤三人,你已位其一。”
“敢问其他二位是……”
“坤地将军禾青冢焰,煌武将军羽璃,还有你,乾天将军卫旭。”焰眼神入刃,仿佛能直刺卫旭心间。
“煌武将军,羽璃……”卫旭喃喃自语。
“最后一件要事相报。”
“请讲。”
“你此次出征目标是剿杀燕王,但你切记燕王你不能杀,也杀不死。并且不要让煌武将军阵亡了。”焰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还未等卫旭发问,焰便再次说道。
“多问无益,还请劳烦卫将军做一件小事。”
“何事?”
“送焰半杯卫将军的血。”
焰死死盯着卫旭,那目光仿佛能杀人。
深夜,军帐中。
银光熠熠的刀具伴随着被微风吹拂的烛火,映照在影精致的面颊上,只不过她的眼神,却如同深海一般平静。
“影,在擦刀?”
卫旭掀开了中军大帐,走向影身旁。
“嗯,战况如何?”影对着四周挥了挥刀,然后收刀入鞘。
“先锋部队遭遇伏军,对方由上将张怀担任,伤亡正在统计中,预计乾天死伤两千,对方死伤两千。”卫旭默默地说着。
影抬起头看向卫旭。
“厉害,在被伏击的情况下还能同对方打出相当战损。”
“中原精锐,那是自然。”卫旭流程式的说道,“但我怕此战后,由于对方的阻拦,我军进军速度会放缓,而一旦放缓,燕王的几路大军便可依照地势进行对抗。”
“那位将军的意思是?”影缓缓问道。
“命五千死士,佯攻张怀,然后败走,令其到虞口时,合兵掩杀。”
“上策,但那你如何得知张怀一定会放弃本阵全力追击?”影问道。
“用我的人头。”
沉默,只剩下火焰燃烧和呼呼风声。
“我不同意,此计太过冒险,若是你有闪失,此行只能到此为止。”
“但如若不然,强攻对方以山地作为支撑的营寨恐怕绝非易事,并且无法围而不攻,只有引而攻之。”卫旭也无奈地摇摇头。
“但倘若一旦合围,对方三万哀兵之斗将会疯狂围杀你,哪怕再精锐,五千死士断无法保证安全。”影同样摇摇头,表示反对。
“现为优势,如久攻不下待燕王几路大军来援,我等必为劣势。如今后再出意外,如若撤军,对方铁骑居高临下冲击,也必然大败而归。”
卫旭咬了咬牙。
“我心已定,明日即可出发。”
“如卫将军当真如此,请再派出一队铁骑作为后应,在设伏处藏身,若情况不对,可直接杀出救回将军。”影也便没有再阻拦。
“千岁之铸,小鸟泽天。”影突然喃喃自语道。
“嗯?”
卫旭扭过头看向影。
“没什么。”影依旧寡言。
“将军,我部已在阵前叫骂了一个时辰,对方依旧坚守不出。”卫旭身旁的士兵说道。
“果然是想坚守等待援军。”卫旭点点头,“传令全军,按照计划攻城,一炷香时间后假装溃败,逃往虞口。”
“是。”
擂鼓响起,携带着攻城器械的乾天士兵们冲向了地方营寨。
此时,营寨中。
“张将军,乾天进攻了。”士兵掀开中军帐篷报告着。
“是那叫骂的士兵?统军者可仍是卫旭?”张怀问道。
“正是,攻城将领也是乾天将军卫旭。”
“是”
“命副官死守营口不得后退,若是缺人可直接从预备队中选。还有,命东西各营出军,合围乾天所部。待我援军抵达,今日卫旭必将死于此地。”
“遵命。”
战区后方。
“你怎么才来!”影皱起眉头看向对面的人。
“好啦,小羽璃,沿途风景很好看,便来迟一步。”
说话的居然是……坤地将军禾青冢焰?
“快做准备,要错过了时间,卫旭性命不保。”影站起身拿来地图。
“不先请我喝杯茶吗?”焰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似乎什么事都不太在乎。
“茶水皇城有的是,先过来部署。”影有些稍微不耐烦地摊开了地图。
“这么长时间,煌武将军还是没变。”焰耸耸肩,看向了地图。
“沿着大路东北处十五里,有一漏斗状山口,名为虞口,卫旭以五千乾天卫军诈败与此,引诱守军出城,我将会在此处率领乾天余部进行反围。而你,率领剩余三千期门禁军直取三座空寨。”
“嗯……”焰顿了顿,沉思片刻。
“好计划,只不过若是卫旭一旦有失,就将会是乾天的全线溃败。”
“所以说还不快去!”影叹叹气。
“星夜奔行数百里的人,有些疲劳,不稍作休整吗?”听上去焰的语气有些许不开心。
“你疲劳个屁,你只需要喝点血就能恢复正常的家伙,不要嘴贫,拿下营寨后……”
“我速退去,不要让卫旭发现我,对否?”焰撇了撇嘴,径直走出了营帐。
“对了,”焰回过头来,“记得欠我一杯茶,和一件人情。”
影笑了笑。
“报,张将军,卫旭久攻不下,溃逃了。”传令兵冲入营帐。
“溃逃了?好!看来乾天卫军也并不像倍传的那般神。”张怀兴奋地拍着桌子。
“传我军令,全军随我出营追敌,命东西二营在虞口处进行拦截。我军居高临下,铁骑杀下必然势如破竹,定要在此斩杀卫旭。”
“是。”
“且慢!”张怀的副官突然开口。
“末将在第一次伏击中与那乾天交过手,他们素来战斗力强悍,军容严备,不可能才攻城半小时不到就溃败。”副官面露凝重。
“将军,小心有诈。”
“你是在阻止我建功吗?”张怀有些生气的猛拍桌子,“那好,你带三千老弱守城,不必与我追击!”
“这……”副官叹气。
“影将军,卫将军已经被叛军包围,再不出军的话……”
“时机不到。”影淡淡地回复到。
“影将军,虽然我不知你们的计划,但我只知道,如果再这般按兵不动,卫将军必死无疑。”
“等,乾天将军兵符在此,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战,违令者斩。”影冷漠地说道,仿佛山下的厮杀和哭喊声与她毫无关系。
山上的伏军咒骂声一片。
“报,影将军,田将军私率他部人马,攻下山去了。”
影嘴角抽了抽,痛苦地抬头看向了天空。
无人知道此时她的心里,到底有多挣扎,到底思索着什么。
沉默许久。
“全军攻杀敌军!”
影从腰间拔出她那特殊的东洋刀,下了军令。
顿时山上军声大作,栖息于树梢的禽鸟也争相四散逃离。
“真打,长荀毋切安。”影看着手中精美的刀具,喃喃自语道。
张怀本阵中。
“报……报告……营外有一个女子求见……”
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进副官的帐篷中,惊慌失措地看向副官。
“什么?女子?我军阵营中从未有女子。”副官大惊。
“左右,将其拿下!”
“已经没有其他人了,要不是怕让在下受惊了,我才放回来一名士兵给你报告。”
焰缓缓地掀开帐篷,露出了残忍的微笑。
“你……是何人?”
副官强做镇定地问着。
“我?”焰歪了歪头,似乎在沉思。
“先帝赐我坤地将军,坤地将军禾青冢焰。”
“不可能!坤地将军怎么可能是女人,还是先帝敕封的,你年龄不可能这么小!”副官怒吼道。
“作为败军之将,念你没这么容易上当,兴许还是个不错的将才,就……”
“左右。”焰回头随口说道,“拿下,辕门斩首。”
帐篷中进入两名甲士朝副官冲去。
“期门禁军!这战甲是期门禁军!”副官失声喊道,“你真是坤地将军?”
“骗你作甚。禁城外能对期门禁军下令的只有坤地将军。”焰翻了翻白眼,“拉出去,砍了。”
“哦对了士兵,接碗血回来。”焰对身边的另外一名士兵说道。
残阳如血。
残缺不堪的帅旗随着徐徐微风摇曳着。
帅旗下,一具具披着铠甲,且不完整的尸体杂乱地横在辽阔的连天的大地上。
原本蔚蓝的天空,在肆流的血液下被映得殷红。
帅旗上,印着一个大大缺了一个角的卫字。
一个类似将军模样的人,颤抖地握着早已卷刃又沾满血液的剑,艰难地刺倒了能站起来的最后一名敌人,自己也因疲惫而半跪与地上,如释重负地扔掉头盔,仰视着似血的晚霞,眼神涣散。
“卫将军,敌人撤退了!”
士兵蹒跚地走到那将军前,挤出自己最后的力气,宣布着令人振奋的消息。
话音刚落,自己没有站似的稳栽倒。
“什么?我们赢了?哈哈哈!”
将军眼中有了活力,试图站起身,但同样自己也栽倒在了士兵旁。却毫不在意地大笑。
“赢了好,赢了好,我们都可以回去了。”
也不知他何来的力气,用力的捶着他身旁的士兵。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士兵愣了愣,随后回答道。
“二蛋。”
“二蛋?这等难听的名字,是你爹娘给你取的?”
将军叹了一口气,笑了笑,开始开起了士兵的玩笑。
这般场面似乎同充满死尸和硝烟气息的修罗场格格不入。
士兵像是未能反应过来,他眼中本该严厉且冷淡的将军居然有一日同他开起玩笑,还是在如此场合中。
“啊……因为我娘说贱名孩子好养并且命大。所以就起了个二蛋。”
“好养并且命大……”将军自言自语了一番,收起了玩笑的神态,认真地说道。
“这次回去后,我去禀报皇帝,给你升官,做我军队的后勤部,不用上阵。”
士兵张大了嘴,迟迟未能回应。
“怎么?讨厌这决定?”将军笑了笑。
“不不不,谢将军大恩大德,小人感激不尽。”
士兵摇着头,怕将军会撤掉了他的决定一般。
“这次你命大,我看你不过二十岁,死在战场上,可惜。”
将军撑着剑,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看着遍地的尸体,迎着残阳下的帅旗,他皱了皱眉,用细小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其实我们本该全军覆没的。”
“长安,你这故事怎么越讲我越迷糊了?”苏莹川看向我。
“说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李长阳也点点头。
“这不才讲了刚开始吗?什么先皇虎符,影将军见死不救,焰又是个什么神奇物种的事情,后来才会明白嘛。这叫设悬激趣,高考两分,你们得有耐心。”我耸耸肩。
“那你继续讲吧,这可是跨年夜的压轴故事呢。”宫月零拍了拍我的肩部说道。
“嗯,不过这时候我们得往回讲讲了。”我说道。
“从哪里开始?”
“煌武将军羽璃入宫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