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不时经过。一道身影静静站在路口，就这样仰头不动。

    路过之人无不怪异地看上他一眼。

    时值深疼，倾盆大雨却瓢泼而下，如此反常的气候并没有引人见怪，因为这是修行者大战造成的。

    无尽的雨滴撒落在脸上，殷空迎着雨光，双目紧闭，似欲洗去身上的尘埃。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几天几夜，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但他却一下都没动过。

    不知何时，一道火红的身影已经撑着伞，踏着雨滴走到他身旁。红色的花伞并未阻隔雨滴落到他的身上，因为二人还隔着数步远。

    梦千雪静静审视雨水牵成线从他的脸庞上划过。

    许久许久。

    才低声道：“很难受吗？”

    几个呼吸后，殷空睁开眼来，偏头看了她一下。却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梦千雪抿着浅浅的笑，似乎在等着他解释。

    殷空同样微微一笑，但却没有深谈的意思，“好了，你该回去了。”

    梦千雪却微微走近他。“我没说过要走。”

    殷空深吸一口气，似乎将所有烦闷压在心中，而后偏头看向一方，带着几分随意道：“当初我就说过，只要她安全到达北方，我就会离开。可惜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让我实现。”

    虽然他话里说得含糊，但梦千雪却轻轻一笑。“她是谁？”

    殷空同样一笑，带着几分嘲弄意味。“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不，我知道她。”梦千雪笑了笑，“别忘了我当初为了追踪你，可是特意打探过你的消息。”

    殷空带着几分无奈，最后释然一笑。梦千雪又笑道：“既然你不想为她报仇，又为何要做这一切？”

    殷空似乎同样奇怪，于是跟着一笑。“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自己。”

    梦千雪静静抿着笑。看着他鬓间的白发，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

    也许是不想要别人这样的连连追问，又或仅仅是想要转移话题，殷空便看向她头上撑着的伞。“那你呢？你又为什么成天撑着个伞？”

    梦千雪并未有半点迟疑，只是声音轻柔地答道：“因为阳光照下来，雪会融化。”

    干脆，肯定，毫不迟疑，又带着些许的温柔。似乎对方一点也不怕别人知道她的这点小秘密。

    殷空向上指了指。“天上在下雨。”

    梦千雪突然轻轻将伞往旁边一扔。

    二人就这样静静站在雨天中。

    在余力的推动下，红色的花伞在地上划出一个标准的圆。连成串的雨水顺着伞盖边缘被挑起，又落下，溅出串串涟漪。

    瓢泼的大雨几乎是顷刻间便湿透了梦千雪的衣衫，但她却毫无所觉，有几个呼吸的寂静，便上前勾住殷空脖子便吻上他的唇。

    湿湿的，滑滑的，又带着点甜腻的香气。凉凉的感受透过心间，正如同她整个人一样。

    略显生涩的动作足以说明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也许并不是第一次，但前次那个是女人，而这次的是男人，她很显然还不习惯这样的转变，所以动作看起来颇显拙劣。

    殷空就这样默默站在原地。

    直到稍许，唇分。

    殷空面色渐渐趋于复杂。“我不值得你这样。”

    梦千雪略显担忧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殷空的脸庞，声音带着无比温柔。“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她又伸出双手捧住殷空的一只手按在自己正胸，“我了解你，正如同你了解我一样。”

    看着自己的手按在对方饱满胸脯上，感受着手上的柔软触感，殷空表情颇为奇怪。他微微勾了勾嘴角，似乎是在笑，但又不像是笑，因为他已经保持这样的表情太久。“你这样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我在非礼你。”

    梦千雪并不在意，只是捧住他的脸。声音中带着无比温柔。“你并没有想过要伤害他，对吗？”

    似欲想要肯定，梦千雪紧紧直视着殷空。“你只是想让他屈服，想听他忏悔，想听他亲口说出，那句认错的话。”梦千雪似带着低低喃喃，又似在思索。“我能感觉得到。真正让你难过的是，那个女人。因为她帮那人说话了。她做出了选择。在你与那人之间，她选择了帮她那位表兄。”

    殷空这段时间的行踪可以说是极为隐蔽，没有任何人知道。但除了一个人，那就是梦千雪。

    仔细一看，这段时间陪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不是莫龙等人，不是陈瑶儿，更不是皎玉几女，而竟然是面前的梦千雪。

    对方如同影子般跟在他身后，见证了他的一切，见证了他是如何杀死那人的老师，见证了他是如何闯入巡天府，更见证了那一日在那园中的对话。

    他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一步。两人相识这些时日以来，甚至连一句交谈都没有。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他也想不通。

    殷空静静看着梦千雪，微微转动目光，此时街道上冷清无比，一个人都没有。

    他将目光转回到梦千雪身上。两人的身体贴得很近，近乎是挨在一起。彼此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下散发的热度。但那种感觉却并不好受。因为两人的衣衫都湿透了。黏黏的，极为不舒服。

    他稍稍推开对方一些，又捡起地上花伞郑重交到对方手中。

    “别着凉了。”话罢，便转身而去。

    梦千雪撑着伞，怔怔站在原地，又回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转而是细碎的小雪开始簌簌而下。

    殷空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长街尽头，梦千雪却骤然追上来，伞一扔，便抱住他的腰。

    殷空稍有沉默，便一下一下扣开对方十指，而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直到他要消失在街道尽头，对方才又追上来。“等等！”

    殷空脚步稍有停留。

    似乎是怕他走，梦千雪措词稍许，又有些心急地追上前。“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离开吗？”不待殷空答话，对方便继续道：“因为我等着你去救她。”

    殷空没有回话，但表情却微微有所变动，而后转身看向对方。

    梦千雪又道：“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的事。”

    虽然殷空的真言术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但他曾多次使用，而梦千雪这段时间又一直跟在他身后，所以多少能察觉到一些。

    殷空也并未否认，只是道：“我从来只将它用在敌人身上。”

    梦千雪不禁灿烂一笑，似乎殷空话中的意思让她有些开心。“那，那对叔侄呢？”

    殷空不禁沉默下来。对方说得对，他虽然从来没对梦千雪用过真言术，包括陈瑶儿等这些亲近的人，他都从来没有用过。

    但他却对梦宿崖与梦千秋这对叔侄使用过，因此知道当初几人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其实对于启星澜的事情他并非一无所知，只不过这里的事情让他心有牵挂，所以才一直并未提及。

    梦千雪近乎是一字一句说着当初的事。

    “她需要你的帮助。”对方透着些许郑重，随即又语气一转，那是惋惜，不多，但足以让殷空体会到心间的凉意。“因为你的朋友真的已经不多了。”

    殷空静静站在原地，也不知是在思索，还是其它。

    就在这时，却见莫龙急慌慌从空中落下。

    “扫地人，求求你救救我那师侄！”

    他也不知是从哪里听到二人动静，才会急慌慌赶过来。

    殷空斜了对方一眼，也不作言语。

    莫龙则一脸期盼地看向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偷听二人谈话的举动会惹恼殷空。

    对于几人之间的关系，莫龙也是第一次听说。

    甚至于，若不是察觉到二人在这里的谈话，他都不知道殷空与启星澜是认识的。此刻听到梦千雪，因此忍不住过来相求。

    殷空静静思索片刻，便转身离去。

    梦千雪有些错愕。“你去哪里？”

    殷空一边走，一边出声道：“去交待一下接下来的事情。”梦千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殷空这是同意去救启星澜了？想明白这一点，她不由喜极而泣。

    莫龙同样脸色微喜。若是有殷空出手的话，应该能够成功吧？毕竟对方的实力他已经见过，如此一来，包括他被抓去的那几位同门，应该都有一分获救的希望。

    望着殷空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梦千雪脸带欣喜地抬头看着天上开始纷纷扬扬而下的雪花。

    也许，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

    寂静的宫殿中，夏帝双手拢于袖中，端端正正坐于上首笑眯眯看着。

    与此同时，三道人影齐齐走进殿中。

    “见过夏国皇帝！”

    “三位免礼。”夏帝依旧是那样笑眯眯的神情。

    三人依次抬起头来。瞎子、赢鱼、天秃便是这三人的名字，或者说，是代号。

    瞎子并不瞎，赢鱼也跟鱼没半点关系，天秃更是长发杂乱。

    这是三位道命境的存在。

    又听夏帝开口道：“想必云州发生的事情，三位已经听说了，寡人要你们将那人就地处决，三位，应该没有什么难处吧？”

    三人不自觉对视一眼，天秃开口道：“从今以后，我等便不再欠夏国皇帝你什么了。”

    “好，就按此办。”夏帝一脸肃然地点了点头。

    待三人离去，旁边有心腹近臣上前低语道：“陛下，他们不会是那人的对手！”

    夏帝眉眼微微一眯。“寡人也没想他们三个真能杀了那人。”

    那大臣同样跟着一眯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三人的身份都不简单。其中天秃与刹罗国元老院关系不浅，赢鱼则有逐月国皇室血脉，虽然稀薄，但那也是算是皇室成员。而瞎子则是越国大派幻月教的护法长老。无论任何一人出了事，都会引来一身腥。

    毫无疑问，这是夏帝的投石问路之举。就看殷空要怎么处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