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地方之后，苏小舟难得的容色严肃了一些，叮嘱我：“这个地方还有一点需要注意，有的老头看着老，可能只是三十出头，而有的老头则是真的老，不能单单凭借着外表来判断人的年纪将人叫错了，丢我的人。”

    看来苏小舟此前就出过丑，故而如此用心。

    我点了点头，低声说：“放心。”

    苏小舟推开人潮，在算命的摊位蹲下，不像此前在六国饭店当中的倨傲，反倒是有些小家子的做派。

    我看此人穿着一个破布棉袄，上面补丁摞着补丁，双手操于两个袖口当中，脸上皱褶堆垒，看起来是真的老头，老头旁边摆着个幡布，上面写着五个大字“只算有缘人”幡布脏的几乎让人看不清上面的字迹，这个头上乱蓬蓬如同乞丐。

    算命老者见到苏小舟之后很是欢喜，咧开嘴笑了起来，果不其然，跟他外形极为相配的一口大黄牙，似乎十分期待一般，将旁边的破幡布收了起来，将半躺的身子坐直，然后用手半脱下脸上的墨镜，眼睛是出奇的亮，似乎是能够看透这时间当中的所有东西一般，这种透亮，我只是在婴儿的脸上看到过，这种眼光跟老者周身环境乃至着装极不相称。

    老头眼睛露出一条缝，用力抽动了一下鼻子，鼻翼扇动两下，便如同孩童一样眯着眼笑了起来，而后才看苏小舟：“哈哈，六国饭店的八宝鸭子，苏丫头来了。”

    奇怪的是，自打老头说话之后，刚才乱哄哄的街道，似乎猛然安静了一下，就觉得无数目光集中到了我们这里，似乎一瞬间，我们成了焦点，而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周遭的那种嘈杂拥挤的感觉全部消失不见，我四周看去，只是三三两两的人走在街上，并没有了此前的拥挤。

    我怀疑是错觉，四下打量之下，又见每个人都忙着自己手中的事情，一切仿佛向来如此。

    但我好歹也是跟着苏小舟跑了几天气，自身修为也是达到了炼气期，对于周围气的流动感知自然是很强，我能够断定此前不是错觉，这个老头如同是这混乱提篮桥阵法当中的一个阵眼，所有人员流动，气机流转都是出自于他。

    我心中暗自吃惊：“若是能够运转如此庞大的一个阵法，这对于灵气的掌控和运用，不知道要多恐怖，与之前跟萧国富的那种阵法而言，这种将你气机运转在自然，让人毫无察觉的境界，简直是神仙一般。”我顿时收敛心神，不敢让自己的气机躁动，在此人面前，我如同一个婴儿一般，甚至是根本不值一提，老者想要灭杀我，只是一个念头便能够完成。

    苏小舟倒是安全不怕，似乎是对着这个老头极为熟悉一般，小鼻子一皱十分好看，娇嗔：“你个糟老头子，喂你吃了这么多好吃的，居然还是先认鸭子再认人？”

    我一惊，想要急忙捂住苏小舟的嘴：“这丫头不知深浅，得罪了这个老头，咱们两个可是要交代在这边了。”

    我刚想出手，但是就感觉到一股极为强大的意志出现在我的身体周围，让我动弹不得，这是一种极为强大的灵气束缚。

    旁边一个测字的大叔，黑胡子短头发，似乎是个家老头，看到苏小舟如此大大咧咧说话，一时间忍不住“噗”地一声乐了出来，但声音刚刚发出之后，随即强行忍住，破棉袄老头“咳咳”咳嗽一声，蕴含着无尽的威严，黑胡子老头闭上眼睛，不敢出声。

    破棉袄老头子也不争辩，对着苏小舟嘿嘿一笑，老实不客气的将鸭子从苏小舟手中夺过去，而后身体似乎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座位一样，再度原封不动地坐在当地，只是手中多了一个鸭子，这速度，我完全无法估量有多快，因为我根本是没有看到老者的动作。

    老者老神在在，嘿嘿一笑，从旁边的竹筐缝隙中拿出一个大瓷碗，然后将竹筐小心盖上，老者一边朝着瓷碗当中吹着气，一边小心地喝了一口：“呜呼，哈，好喝，好喝。”

    里面居然是泡好的茶叶，街道上人潮汹涌，惨咋着人乃至动物的呼吸声，汗臭味，但是我仍旧能够从中闻到大瓷碗中飘来的茶香，清冽沁脾，让人闻之不禁精神一阵，我家茶叶很多，都是名品，我也喝过很多，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一种茶给我如此清香的感觉，可见不是凡品，我脱口而出：“好茶！”

    老头子闻若未闻，只是“嘿嘿”一笑，又低着头“滋儿”一口，“滋儿”一口地连续喝了几口茶，似乎是将口中的异味清理干净了这才小心打开包着鸭子的油纸，如同看见宝贝一般，不顾形象，撩开胡子，用油纸包擦了擦手，伸手撕了一个鸭腿，一口叼在嘴里，放肆大嚼开来。

    这老头吃的时候挤眉弄眼，老头吃的像是天上美味一样。吃了最后，剩了个鸭屁股，老头似乎仍旧是极不情愿地将其放到苏小舟与与自己中间靠西的位置，然后又用手指拨动了一下，将屁股朝着改了偏北一些。

    平常人感知不到，但是我却能感受到西南方向，无尽的天气之气顿时像是投入湖水中的石子一般，被扰动开来。

    “庞大”

    “无边”

    我能够感觉到这股被扰动了的天地灵气庞大的如同一座大山一般，让人在这种压迫之下，根本出喘不过气来，我身体如同被炸雷击中一般，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又恢复正常。

    我对于阴阳之气的流动理论掌握的极为熟练，按道理来说，这四方生气若非阵法催动，一般是绝对不会有所改变的，但是周围若是摆阵，起码要定方位、动灵气、起大醮、最后动法器。但这些东西都没有发生，也不会在一瞬间立时发生，似乎是整个天地之间的灵气都受到此人的节制一般。

    我心头一动：“并不是没有摆阵，难不成老头刚才这随意地摆放一个鸭屁股，就是个阵法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不是言出法随吗？”言出法随，那是大罗神仙才有的本事，大罗神仙，绝对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其身上那蓬勃的仙灵之气，也是不好掩盖的。

    鸭屁股这一放不偏不倚，正好是二十四山当中的兑位辛山，我还认得，这灵气的波动方位指向于我，显然这老头想要看看我有如何反应，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面对，干脆就我所能认识的脱口而出：“兑位辛山。”

    等我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后，老头子低着头，仍旧是没有搭理我的趋势，这不由得让我有些尴尬了，咳嗽了一声，有些色厉内荏一般，身子不由自主的往苏小舟身后站了站。

    老头子似乎没有注意到的这番动作一般，指着鸭屁股自顾自对苏小舟：“这个，是肴肉，不能吃。”

    “你是嫌腻吧，这个大个老头子，居然还懂得保持身材？”苏小舟白了一眼。

    老头嘿嘿一笑，似乎刚刚注意到我一样，斜眼看着苏小舟呲着大黄牙：“苏丫头，是想嫁人了让老头子算姻缘了吗？哪里拐过来的漂亮小伙子？”

    我忽然脸红，这漂亮两个字，用到这里是不对的，男人怎么能漂亮呢？

    我想要反驳，但是慑于老头子身上又不觉得散发出一种奇怪而又十分强大的氛围，让我心头有怒气，但是胆子有点发憷，鬼使神差，我最终还是没有出口反驳。

    这就是上位压力，绝对的力量压制，一个蝼蚁，如何跟别人争辩呢？

    苏小舟显然也是注意到了我的这种状态，恨铁不成钢地白了我一眼撅起嘴：“我看不是我要嫁个他，是你想要他当徒弟吧？平白无故摆什么兑位辛山，还肴肉，吃这么多次八宝鸭，哪里见你说这鸭屁股是肴肉了？”

    老头子眼睛一翻到了天上，想要说话，但是看着苏小舟嗔怒而翻红的脸颊无可奈何，只是咕哝几声没有说出任何有意义的话。

    周围顿时又静了一静。我心念电转，心头如同明镜一般，苏小舟让我来到这里想必就是让这老头子指点我一些阵法方面的东西，苏小舟刚开始的时候没有说话，想让老头子先吃八宝鸭之后再提要求，毕竟吃人最短，老头子便是不好拒绝苏小舟的要求了，而老头子显然也是知道苏小舟的如意算盘，在我刚进来的时候便是动用阵法探查了一下我的底细，探查结果显然是极为满意的，故而才是大摇大摆地吃了这苏小舟的鸿门宴，两人一共超过八百个心眼子，在不知不觉将我交易出去，此时一切尘埃落定才开口挑明说了出来。

    “狐狸专跟狐狸玩。”我低声咕哝一声，但是显然苏小舟和老头都没有将我的话当回事。

    老头子周身气息入神，但是偏偏对于苏小舟没脾气，面对苏小舟极为像是爷孙一般，周围人似乎已经是有了共识了，对此也是欣然接受。

    我学识丰厚，对苏小舟吃瘪，我反倒是心头打怵，书上说有一种踢猫行为，此时便是处于一种十分诡异的踢猫行动的构架当中，老者在苏小舟这里受气，不能对苏小舟发火，此时我就是那一只不明所以还胡乱窜逃的小猫，老者身为滔天，别说是踢我一脚，便是稍不注意对我进行一些微小的攻击，我也是承受不住的。

    我想拉一下苏小舟的手让她收敛一下，但又觉丢人，我撇了一眼老头，心头惴惴，直觉感觉老头子对我不安好心，这口气这老头子是不会轻易咽下去的，越看越恐怖，长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恐惧压下去。

    所谓肴肉，乃是请动弥兵需要的东西，是阴阳先生们经常用的伎俩。

    所谓弥兵，多半是阴阳先生们自己供养的一些孤魂，大都不是人的生魂，而是阴地自然滋养的阴气，多没有实体与之对应，被阴阳先生用制作成活符养在身侧，平常能够帮助阴阳师拘灵遣将，完成一些生人无法完成的事务。

    老头子忽然摆下来一道肴肉，明显这肴肉是针对我摆下的，老头子挂摊上面摆的个破布当桌纸，也画着紫薇讳，乃是昊天大帝的名讳，若是阴阳师，那就证明他依然是昊天所属，没有一点子真本事，还真不敢摆这么大谱。

    我默念了一句：“兑方辛位，星主破军，专主生伤。”调动丹田当中的灵气，“呼”庞大的灵气朝着身边涌起，在我身前形成了一个极为坚固的护罩。

    我在三余庄的时候，爷爷交给我的肴肉“动主口诀”，意思是肴肉放在了兑位辛山，要请到的气运是破军刑伤之气，活符得到的命令将会是伤害生人。

    老头见我如临大敌，颇觉好笑，哈哈大笑，摆手叫我过去。我周围灵气顿时松懈，吸了一口气，朝着老者的方位走去。

    我对老头子几分恐惧，看他招手，本不欲过去，但是鬼时神查，不由自主，蹲下身子，蹲到了苏小舟的旁边，跟老头子面对面。

    蹲下之后，看着老头清凉的仿佛能够看透世间万物的眼睛，我心中不安，我低下头凑到苏小舟耳边低声说：“这就是你给我找的高人？”

    “你看出来了？你就说高不高吧？”苏小舟低声回应。

    我点头，没敢说话，心中发狠：“苏小舟，你有种，一个还没筑基的人敢对一个筑基之后的修士玩心眼，回去有你好果子吃了。”

    老者肆无忌惮，端详了我一阵，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抬起左手，摊开手掌，大拇指在食指第二个关节开始，分别游走了中指第一个关节，无名指第三个关节，无名指第一个关节，食指的第三个关节，这个我熟悉，分别代表的是九星占命当中的禄存星、右弼星、武曲星、巨门星左辅星。

    这几个星分别代表着不同方位不同吉凶，例如巨门星就主疾病缠身，凶险的很，老者手指在游走的时候，“嗡嗡”一股宏达无边的灵气便是随着老者的手指升腾起来，笼罩在整个提篮桥大街上。

    之后老头子忽然手势一变，开始将手指游走到了小指指腹，我猛然一惊，虽然有的阴阳师会用到小指指腹的位置，但是必定会配合着前三个手指一起使用，这种先期用前面三个手指，后面再用后面的一个手指的方式，显然不是我熟悉的那种。

    兑位辛山飘来一股凉气，我大感不妙，惊呼一声：“不好。”

    老头子低头念了一遍：“五鬼精灵、与我通灵、令尔归位，极速就行，令。”

    我身后原本流动的生气忽然断绝，老头子轻声“叱”了一声，然后睁开眼盯着我，此时老头子眼中依然不复之前的懒散，精光暴涨，如同山神临凡，神威莫测。

    我看着这个眼睛，不敢对视，耷拉下眼皮，老头子呵呵笑着：“你小子出门不看黄历，随便被这丫头就拐了出来，今日必身死道消，不要怨天尤人。”

    苏小舟看着我，我看着苏小舟，苏小舟炸了眨眼睛，歪了歪头。

    “这是什么意思？”我心中一阵。

    正想着的时候，忽然从右边兑位辛山位置的灵气猛然一阵激荡，周遭所有人似乎一时间全部消失，“嗡”地一声，闯过来一个大黄狗，身高五米左右，眼神如一个巨大的铜铃，腿部位置毛发卷曲起来，形成了一个个的小漩涡，周身灵气迸发，威势骇人。

    “蝼蚁”

    “绝对的蝼蚁。”

    此时我在这大黄狗身前如同是一个迷路的蝼蚁一般，我身形爆退，“嗖”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吉，剑尖斜指对着大黄狗，大黄狗歪头看了我一眼，忽然“嗷呜”一声，对着我猛冲而来，如同一阵旋风一般，我猛然横剑，抖动手腕，灵气随着剑尖猛然洒落，在我面前形成了一个灵气光罩，“砰”地一声，一股巨大的撞击力袭来，我被撞击的高高飞起，这力道起码两千公斤，速度快的我根本反应不过来，但是这撞击产生的冲击之力似乎被这大黄狗掌控的很好，我只是被高高地抛了起来，但是身上却是没有受伤。

    我在半空当中身形一变，调整身子，将身体摆正，双手持剑，朝着大黄狗的头部位置猛然劈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