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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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死地地头

    在与卫兵分道扬镳后,陈青明显感觉到他们集体松了一口气。

    不管这些卫兵到最后是否选择报官举报他,这些人估计都要回去做好长时间的噩梦了。

    并且在离开时,陈青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死气以供尸鬼监视。

    希望他们不要做什么不智之举才好。

    陆缘生见陈青踮起脚来,仔细分辨起让人眼花缭乱的布棚上的标记。

    天高皇帝远,死地的坊市总是有许多猫腻,有时管理者都是这猫腻的一部分。

    随后,就见他轻车熟路地向一个灰色的帐篷处走去。

    独目的丑武夫走到跟前,引来不少暗处的目光窥视。

    在那灰布下坐着一位闭着眼睛的白发老者,穿着算不得精美的黄色大襟窄袖衣袍,腰间系有考究的革带,带端装有带钩将麻衣收拾得规整,与周边敞着衣襟有些甚至不着片缕的大汉格格不入。

    陈青靠近他,掏出郭解随身的钱袋。钱袋不重,但里边十几枚方孔圆钱再附上二两碎银,已经是十分不小的财富,够一五口之家连吃半月粟米了。

    陈青掂量了钱袋,故意在他耳边晃了晃发出几声磕碰的声响,向那老人问道:“爷们,哪有歇脚的地方?”

    那老人连眼睛都没睁,有气无力地凭感觉向斜后面,一个被几个布棚罩住的泥瓦屋子指了指。

    答道:“是个火窑。腿长得见不着黑皮。”

    陈青笑道:“攒亮。就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半开眼。这些亮的就给爷们了,我再挣些去。”

    老人闻言脸色变了一下,但眼睛还是紧闭着,只是厉声道:“别捣怪,水做。再说我是个念招点,没见过什么空子。”

    陈青故作忍痛割爱的语气道:“再加二两枸迷杵。”

    老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叹道:“真是什么都没见过,瞎的。”

    见此陈青才满意地点头道:“行,就这家了。”他从钱袋子里掏出几两钱,又把银子挑出来收了回去递给老人。

    “就一晚上,明早就走,不要让嘴子来烦。”

    老人把几两钱收进袖中,笑道:“年轻人不贪恋美色活着有什么意思。”

    但再没人理他,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

    老人悄悄睁开了眼睛,扫了一眼那陌生的背影,抽出手来打量几下手中钱数。

    确定是真品无疑后才把它们塞进革带里。随后继续闭着眼睛靠着灰棚,优哉游哉地哼起小调来。

    ……

    ……

    在坊市的屏障下缓过劲来的陆缘生看到刚才的一幕,颇感好奇,犹豫了一阵后开口问道:“请陈兄解惑,刚才的话都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陈青本来没想多做解释,简单回道:

    “就是江湖上一些嚼舌头的话,没什么高明的。”

    感到有阵阵阴风吹过,一转头,他看见了陆缘生求知若渴的样子,眼中好奇丝毫不减。

    深知他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陈青不自觉叹了口气,说道:“那布棚的灰布是特意染的,和周边刷油泛黄的油布不一样。穿的衣服也有讲究,叫引财。说明他是这儿专为不好见人的人安排的地头。我借此就问问他有没有可以歇脚的地方。

    火窑即是店家,黑皮意指难应付的巡查。

    我说他攒亮,意思是他是个有身份的人。枸迷杵就是向他买消息的银子。

    说半开眼,则是在问他这店里有没有好下手的客人。由他给消息,完后得手了给他分成。不过,要是他在当时说有,咱们当即就走。

    这店不讲拿钱消灾的规矩,是住不得的。

    但他说水做,念招子,没空子。就是告诉咱们小本买卖,他还是瞎的,真没见过什么外人。

    不论他话里真假,至少他不会简简单单就把住客的消息卖出去,咱住着也能避免不少麻烦。算是江湖里的没有明文的条条框框了。”

    陈青讲完,看到陆缘生听后一脸神往。

    书生感叹道:“不愧是江湖路远,小生初入,还有很多要向陈兄学习的地方。”

    陈青对此没什么所谓。

    作为一名镖师,摸清这些门道是一种职业习惯。但江湖中那些流传的故事往往遮住了太多的腌臜,忘了人性本恶,其中这些黑话的背后不知又有多少荒唐故事。

    “都是些嚼舌根子的话。明明可以好好说话,有些人偏要按照这话头给人分个三六九等,没什么可稀奇的。”

    陆缘生摇头道:“江湖有黑话,朝廷有官道。它们自有存续下去的智慧。上天让我变成如此这般,遇到陈兄,万事万物则必然是有着它的安排。

    对了,陈兄。那这嘴子又是有什么说法?”

    “……”

    “陈兄,你说话啊,陈兄?”

    陈青不再理会自从自称为穿越者后,越发变得神神叨叨的陆缘生。

    陈青抓起一把黄泥,糊在了封神牌上,将那些金纹和上面“修功解厄”的标识全部抹上。现在从远处看去,穿着郭解肉身的陈青此时好像一个满身脏污的守碑人,背着一个巨大的墓碑。

    做完这些,掀开油布,他向藏在几个布棚后面的泥瓦房子里走去。

    这里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临时帐篷遮住了整个坊市,也一同遮住了许多目光,以及像他一样因各种隐情不能随意在世人面前抛头露面的怪人。

    后边正好有一队人马似是刚刚做完一票绿林生意,几名裸着上身的大汉正在角落里歇脚。

    几只血迹干涸的人耳被扔在地上,一同放着的还有两块有着“议天阁”标识,差不多三尺多高的透明方型晶体。

    几名靠在用以撑起油布的立柱上的大汉见有外人掀开布帘进来,将地上的物件随手用扔在一边的衣服罩上,斜眼瞄向突然出现的面目奇丑的独目武夫。

    陈青立在进口处,也睁着仅能睁开的右眼打量着他们。

    明明面前武夫仅是一只眼睛睁不开的独目怪人。

    但在与他对上目光后,一种好似在面对死亡的莫名恐惧感压迫在所有人的胸膛上。

    这一幕看上去就像是所有人都惊于武夫面孔上,那道近乎分开了半张脸而且好像还在滴血的骇人伤疤。

    众人在陈青的目光下又纷纷移开自己的视线。

    本就是在死地讨口饭吃,在这里讨生活的人深谙不惹独行侠的道理。

    随着其中一人咳嗽一声,几人默默让出道来。

    而陈青在确定所有人都没有罗刹化的迹象后,也配合地迈步向深处走去。

    凡人看不见的陆缘生则在场间游荡,头穿过实体,没在那些潮湿的衣物中伸进那些看上去来历不俗的晶体中,发出闷闷的声响:“陈兄,这些方块我有点眼熟啊。”

    陆缘生抬起头来沉思片刻,突然一拍掌,说道:

    “想起来了,这里面的管线跟那些狗匪穿着的是一个类型的灵器。”

    陈青闻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照常向泥瓦屋的方向走去,余光中似是有看到一抹寒光一闪而过。

    一支通体精钢所铸的穿云枪不知道从哪跌落出来,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沉重的它发出“咣当”一声清脆声响,在阴暗的布棚下显得格外刺耳。陈青故意放慢了速度,俯身将它捡起,随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向里走去。

    几个汉子向声音来处扫了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

    ……

    ……

    这间临时堆砌的泥瓦屋子属实不大,横纵不过三丈,还得包括前面一个看店的位置,算不上宽敞。

    就这么大个黄泥屋子还要挤下三间房子,照行内规矩也要差不多六两钱才能住下一夜。

    陈青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被这价格惊得望而却步。

    没想到却是在死了后才舍得花这份钱,

    但陈青看这里收拾得还算整洁,砖缝清晰平直,错落有致。倒也能看出建的人上了心,不是随随便便凑成的。

    尽管此时已是三月光景,但见不到天光的死地依然寒冷。

    陈青看到起身接待的瘦小男人搓着手,在泥瓦屋吐出一口淡不可察的哈气来。

    他右脸上有着“为奴”的刺字。那是用利器刻出伤口后再撒上黑土,形成的一道永不掉色的伤疤。

    陈青又挑出一两钱递到他的手上,说道:“今晚上可能有客人,最好明天有人收拾收拾房间。”

    刻着奴字的小个男人拿出一个板子说道:“明码标价,善后要三两钱。”

    陈青闻言一愣。

    “不能便宜点?”他侧头对陪同的奴隶说。

    奴隶赔笑道:“大爷,这都是一直定下来的规矩了。再说要是到时候红的白的一股脑洒一地,那还是我们吃亏。

    要是大爷英明一世但反被人插了,我们到时候也好给大爷留个地方,别被”

    陈青没办法,略感心疼的又挑出二两钱塞到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