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事
一路无话。
成建制的车队本就不是猎手眼中的肥羊。
再加上车队中隐隐有煞气传出,蛇头道内多是趋利避害的野兽,自是不愿触这霉头。
过了小半天,本应是天光灿烂之时。
在车队有惊无险地驶出蛇头道后,却正好迎头赶上了草子山的第一场春雨。
……
……
死地的落雨,向来是极有死地的特色。
卫兵牵着饿得有点脱相的走马走在黄泥中,感觉像在无数飘扬的柳絮中穿行。
过量的雨水打在死地遮天蔽日的树冠上,溅成无数水珠,像是云雾一般向车队罩下。
每在水雾中走一步,似是迎面撞上了一片搭在屋檐下的蜘蛛网里。
每一滴雨水都似是这般黏腻,这样的雨简直要黏稠到在马车的顶棚上拉出无数条丝来,捆缚着车队的众人。
雨雾像是一片幕布,把车队的空间全数封住,人们穿行其却中怎么也撕扯不开。
数个卫兵撑起了一张大油布,罩在两个马车上面。
车里的少年带上薄纱也走了出来,和众人一起把油布的四头拿削好的木桩钉在地上。
忙完之后,所有人躲在油布下修整装备。
牵马过来喂车队自带的干草的,拿着水桶接天上无根水的。
有人无事可做,便开始整理自身的佩剑和各类杂七杂八没个统一款型的武器,为去死地内最近的补给坊市做好准备。
就连在陈青和陆缘生的马车下面都有一只尸鬼在悄悄抻胳膊伸腿,抡着明显瘦小一截的四肢。
若不是有它一直在下面撑着,普通的马种可拽不动有封神牌在内的马车。
面带薄纱的少年则坐在众人的身侧,借着油布的稍许遮挡,观望着前头那辆已经好久没有动静的马车。
有几个卫兵想要上去掀开帘子问询郭解的情况,但都被他挡了下来。
少年只是跟他们说,郭解要用家传秘法来恢复伤势,不适宜外人观看,要多多回避。
车夫和卫兵中也有看见过郭解死而复生的一幕的,但都选择了闭口不谈。整个队伍在忙碌中陷入一阵沉寂。
人们嘴上不动,手上没停。
除了过于穷酸的装备,所有人以老总管的命令为绝对的中心,整个车队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少年细心保养着手中的佩剑,上面还有些坑坑巴巴的凹痕。
这是他从边关长城离开时,大将军特意赠送予他的。
佩剑平平无奇,但也算是大将军无言的帮助,算是对一个落魄公子立场的注明。
前面的马车已经好久没有动静了。
少年用麻衣擦拭着佩剑上的水渍,但他的眼睛还是时不时控制不住地往前面溜去。
过了一会后他又强行把心思收了回来,暗骂自己不顶事,又忘了大将军教诲。
怎么可以在士兵面前控制不住动作,露出在意和担忧的情绪。
再装作不经意间环视四周,少年发现卫兵们都在低头做事。又正了正脸上的薄纱,这才放下心来。
要说他心无戒备,是绝无可能。
但是这些从泉州外的长城边关一路跟他过来的卫兵已经折损不少。所有在这里的人都是忠心的死士,若非生死关头自不可能再把他们陷入死地。
少年想着想着,突然又笑出了声。这回是引来身边不少人侧目。
想想自己如此出身,竟然能混到这个份上,也是不寻常。
……
……
“陈兄,这郎中令的公子可是真穷酸啊。我小时候在雍城见有的学究都要八抬大轿,脚不落地才出门,连着都要安排个专人职务。第一次见能论得上是宫内的人和下人同吃同住的。”
陈青白了一眼陆缘生。
两人之间的沉默根本就没有持续多久。
陆缘生仿佛只花了几刻钟就忘掉了私自取出清灵光,以及陈青把死气打进他的体内用以监视他的事情。
陈青也乐得心大,从一路上聊到现在,听闻不少过去自己从未知晓的趣事。
不过有时候他也奇怪,明明自己出生都是在镖车上,一直走南闯北。难道离开大秦才三年就错过了如此之多的趣闻?
顺着陆缘生的所望的方向,陈青转过头去。两者作为鬼物,虽然眼中的色彩没有活人丰富,但都不需要掀开帘子就能看到外边发生的事情。
看着那少年有一阵,没一阵地向这里偷瞄,陈青说道:“这么一想,那管家好像用的是老海的错句。”
陆缘生听到陈青接话,立马来了精神。看向脸上伤口已经结痂显得更加骇人的郭解,又撇过头去问道:“怎么说?”
陈青少说在江湖混了有十几载,这些混子话简直听到耳朵起茧,说道:“那管家说的是郎中令和他家老爷要护送公子,可没说这小孩是谁家公子。”
似是突然之间不小心点醒了什么,闻言的陆缘生双掌一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拍手道:“不可能啊!奇哉!怪哉!”
陈青对于这一幕早就习惯。已经见怪不怪,只是问道:“怎么了?”
陆缘生此时却罕见地没有搭话。
只见他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嘴里不断嘀咕着些什么‘年龄对不上啊’,表情时而颓然,时而兴奋。然后又摇头,捶胸叹气,恨不得飘若云烟的下半身再生出两只脚来,要往地上跺那么两下。
陈青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睁着右眼看着陆缘生在那里表演,偶尔又去拨弄一下自己另一只紧闭的左眼。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左眼就好像被人拿线缝住了一般,怎么睁都睁不开,直到现在才微微有了松动的意思。
“有了!”陆缘生又是一声大叫。
幸好这声音直接通过死气交流,四周的卫兵根本听不到陆缘生的喊声,只有陈青一人觉得自己刚得来的耳朵在嗡嗡直响。
但他也没觉得如何,这种活着的实感实在是让人迷醉。只有经历过一次才明白为何世间异怪传说中,多是鬼物要去占那活人的身子。
属实是与做鬼时所受的业障不同,就连疼痛都是一种愉悦。
陈青眨巴着右眼看向陆缘生,等待他给出一个解释。
“秦天公百年整,其实就是九十年,圣上因为前人的一句‘百年治世’,下面的人才说是百年。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有件大事陈兄你知道吗?”
陈青掐指算了算,说道:“秦天公百年整?陆兄莫非是在开玩笑?”
“怎么?”
“秦天公才治世十年而已,就算九十年都远远不及,何论百年?莫非陆兄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
陆缘生摆出一脸愕然的神情,他先是震惊,然后用一脸看山间野人一般不可置信的神情望向陈青。
“陈兄,你先是不知凡国老是何许人也,我自可解释为你乃平头百姓不理朝政之事,尚可说得过去。但你把这年份弄出错这么多可实在说不过去了。
陈兄你生前不会是关外流民吧。没事,我陆缘生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心胸宽大得很,是不会歧视你的。”
陈青的话到嘴边一下子噎住了,最后摇摇头不想和他纠缠太多,这陆缘生似是当伥鬼当了太久,生魂散去太多把脑子烧坏了。
他说的不少事情都难以考究,尤其关于年份的事更是时序混乱,估计是被黄皮子压制神智的时候,不小心在哪里弄混了。
而陈青在试图矫正过几次却反被说教后,已经放弃了和他争辩这种纯粹浪费自己精力的事情。
只是催促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快说。”
陆缘生一脸郑重道:“圣上立小皇子即位,召各公主和皇子回朝观传位大典。”
郭解的眉毛一歪,陈青赶忙捂住两侧差点因为一笑而崩开血线的额头。
不怪他笑,实在是陆缘生一脸凝重地说出这些荒唐言语太过喜感。
秦天公正值壮年,别说传位,就这种会在各地开立欢庆大典的大事这些年也不见有人提过半句。
如果真要设立传位大典,各路官吏必然会在各地公布文牒,奔走相告。但他走镖这么些年都没有看到过相关的痕迹,何况是听闻到一星半点有关传位的消息。
陆缘生看懂了陈青笑容中的讽刺,急得两手不由得一阵抽搐,最后直接穿出马车跑了出去。
看着似是被他的笑容刺激到的陆缘生。
陈青突然意识到,他好像是认真的。
想到这,他脸上的血线崩开得更严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