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睁眼看看吧！这四野县都是荒病啊，求你救救灾吧。四野再闹下去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啊。”

    有人在台下哭闹，陈青却有些手足无措。

    ……

    ……

    她本是四野乡下一村姑，一生就会种田耕地，哪里懂得什么给人治病看病。就连这城隍神都是稀里糊涂地当上来的。

    当时她在庙里醒过来的时候可是把自己吓得够呛，要不是出不去整个庙堂差点找个坑再把自己埋回去。还以为自己这算是诈尸了。

    现在想想，那都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

    ……

    ……

    陈青一如既往地走在路上，不少男人直勾勾地盯着胸前这两坨肉以及常年干活干出来的有着少许肌肉线条的结实臂膀。不过他们再怎么插科打诨也不过是换来陈青的一个白眼。

    直到她被村里一个没爹的淘气小孩喊住：“二妞姐！你家男人刚才在路上没喽！二妞姐，我三叔跟我亲娘说你现在是寡妇了！说你把你家男人克死了！”

    “小碎嘴的，我还没嫁呢。你过来，老娘看看你能跑得多快！”

    说完，陈青一把把还嗦着鼻涕的小孩给拉了过来，在他的头上狠狠地用指节敲了一下，然后满意地看着小孩捂着脑袋哭着鼻子跑进正春耕的田地里。

    但那天之后，那个见过几面会唱四野山歌的邻村男人确实没有再出现了。

    后来陈青一问才知道，当官的说她那都已经订下亲事的邻村男人走在路上，被正招人的当兵的给抓了去，要去山海关守大秦那最北边老远老远的一片大荒原。

    四野人一辈子就在这片土地上讨生活，就是走得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两天脚程的几个县凑在一起举办的大集市。

    四野人相信，土地是有根的，你不能离它太远否则会失去它的祝福。当然也是因为走得太远实在是太危险了，在荒野中长时间露宿除非是炼体的兵家，否则大多都会成为野兽妖鬼的口粮。

    当陈青听到他们去的地方，都是从那些偶尔来四野歇脚的走商那里听闻的故事。

    据说荒病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说那的人都是红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跟罗刹的朱发碧眼一模一样，是真正还未受开化的蛮夷。还吃人肉，喝人血，但无论吃多少又怎么都吃不饱。陈青想到这感到有些害怕。

    有别人安慰她说那人回不来了，她差点没和那男的打起来，说你管这个叫安慰啊。

    陈青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了。那么老远你们就直接在附近抓呗。姑娘我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干活勤快嘴利索的男人，你们一定要跑这么老远的地方来找壮丁。

    运过去不浪费粮食啊，不累马啊，何苦呢？

    ……

    ……

    陈青又成了一个人，但生活还得继续。

    再然后，她发了一场高烧，身上起了青色的癞子。

    陈青把自己裹在草席下掉眼泪，感觉又难受又饿，饿到怎么吃都吃不饱，抓耳挠心的饿，要撑破肚皮的饿。

    她知道这是瘟病，县里的郎中听说就是死在这瘟病里。于是陈青半夜拖着病躯在山里费劲地挖了个能把自己浅浅埋进去一半的坑，也没有和村里认识的人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就选择与这没滋没味的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这事说来也怪，白开水般的故事到了此处就应该结束了。

    没有什么感天动地，也没有什么爱恨情仇。

    平生除了偶尔下农活时给忙起来的左右乡邻做些家常菜，陈青也没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大好事。

    要说还骂过不少村里常盯着她屁股盯死了看的登徒子。

    但是村里人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有些知道情况的四野村人反而都说，二妞是为了那守边疆的男人献了身；又有的说她思夫得了心病最终化作了鸟雀，飞去了大北荒原看那男人去了。

    最终越传越离谱，传到了四野县上。

    话题又变成了男人保家卫国，年轻貌美的妻子在家被外地恶霸所欺，最终为了爱情跳下悬崖，苍天深受感动将她化作一只比翼鸟，让她飞向边疆与心爱的人团圆。

    只不过故事里的主角不再叫二妞，她有了个新名字，叫做恨山娘娘。

    陈青大为震撼，老娘刚见不过三面，还没嫁呢！

    再说四野村就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哪路子来的悬崖？

    最大的坡就是村外的十里坡，地势极缓，小孩子还常在坡上坡下玩耍，人还能在那里摔死了不成？

    但讽刺的是，传说就这么流传了下来。

    四野的村人就在十里坡底为二妞立了个恨山娘娘庙，还日日祭拜，有了微薄的香火。

    四野县县官将这故事上报给了朝廷，竟是感动了专门册封神位的山岳大神。据那位差点被恨山这个名字吓死的县官回忆，山岳大神听到恨山两字后，祂特意亲自降下功德助陈青重新显化塑成神位，成了一位城隍神。

    从此，偏远的四野县终于也有了一座属于四野的城隍庙。

    香火肃正神格，也被众生束缚。

    陈青从天地间，作为恨山娘娘重新归来。

    再然后，借着这微薄的香火，哪也去不了的陈青便呆在这庙里。听着信徒的祷告行善布施，化天地灵气凝聚功德，有了一层薄薄的红泥衣。

    …………

    匆匆九十载，白驹过隙不过此般。

    四野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陈青尽心尽力地改善着四野的风水布局，风调雨顺中辖下百姓的生活似乎在变得越来越好。

    直到活不下去的四野人上了庙堂。

    信徒们快把门槛踏烂了。

    尽管他们看不到陈青，但他们信她。

    他们信恨山娘娘是在的，只要有陈青护佑四野，那他们总会渡过难关。

    陈青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娘娘！这土也好，水也好，为什么种出来的东西就是吃不饱？四野求娘娘庇佑啊！”

    已经有了神格的陈青看到了那抹在信徒体内流转的灰白色，那就是荒病。

    但她就是死在荒病上，心有余力不足，更是治不好也不会治。

    可得荒病的人越来越多，就连四野的县官也常来祭拜。这天下好像一个轮回，又回到了九十年前的那一刻，人间一瞬间又苦了不少。

    陈青写了无数封阴信，驱使鬼差送给大城隍，送给山河正神。但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没法离开四野的她就只能这样看着四野人死在这片曾经生他们的土地上。

    今天，庙里来了个外地的香客。

    在写信的陈青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她的神念看到这是一位老者，身上灰色的死气已经污染了旅者大半的生机。这代表他的阳寿将尽。

    老人戴着一副纯黑色的面具，进庙向庙祝拜了一拜，花了两钱请了三根香。面朝大殿的大门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双手轻握三支青香向上方一提最后把香落在了泥身前。

    随即，他便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城隍庙的角落，和边抠脚边打量着他的陈青对上了眼。

    陈青望着那戴着面具的老人，有些犹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能看到我？”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坐在庙堂上的陈青想到了什么，赶忙正身回礼，起身相迎。“快到后院来，那边您说话方便一些。”

    陈青凭空幻化出一身朴素但干净的衣裳代替了原先金灿灿的神官服饰，领着老人走到了隔壁。

    刚到后院，陈青先行了一礼。

    “恨山拜见仙师。仙师此次到访四野必是四野民生之幸。是大城隍收到了阴差的信了吗？”

    老人摇摇头，打开随身的水壶将面具微微抬起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渴的嗓子。

    陈青看着这位浑身上下半点灵气都没有的老人却不敢怠慢。常听那些信徒在庙里庙外聊天的时候讲，越是修为高深的得道者，其所行所作都返璞归真属于道法自然。

    这一眼能看穿她真身的老人，陈青自然也是把他归到了此类。

    但老人第一句话就让陈青心凉了半截。

    “老夫不是仙师，就是一凡夫俗子。不过大城隍我听说应是收到娘娘的信了。但那帮神管不了，也不敢管。”

    “先生说笑了。若您不是仙师，怎么可能一眼看破小女子真身。”

    老人敲了一下黑色面具，在其上亮起无数细小的灵力纹路，组成了几道眼球形状的铭文刻印。

    “都是多亏了老夫年轻时发明的一些小玩意，才能有幸和娘娘交流。”

    陈青看到这幕，好气又好笑。

    “老人家，你这不是消遣神明嘛。唉，白让我空欢喜一场。”

    老人像是没听到这话般依然站在那里，似乎在看着陈青，又似乎只是岁数太大了发老年痴。

    陈青刚想招阵风再把这老人送出去，却听那怪老人又突然开口说道：“你是一个好神。”

    陈青闻言骄傲地拍了拍自己丰满的胸脯。“我当然是个好神。”

    “所以你也害了四野的百姓。”

    “你这老翁瞎说什么呢？我怎么害人了。”

    “娘娘，你凡事亲力亲为，若力所能逮则有求必应。四野的百姓拥护你，也太过依赖你。

    你的心太软，救不了四野的百姓。生者只能自救。”

    “我能救的，那些正神不管，我管！”

    老人摇头叹道：“娘娘你自己清楚，你救不了。人只能自救。”

    陈青有点回过味来，转头怒视着那怪老头喝道：“你这老翁不来帮忙，是专门跑这来说风凉话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