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处月宁
“姑娘,公子,饿了吧,沧州百姓过得实在是苦,我寻了大半日也没要到一口饭食,只能去山上采些能吃的野菜给二位填饱肚子。”
内室的门猝不及防地被推开,范无咎瞬间收起为黎芊音疗伤的力道。
站在门口的歌女一愣,手里还保持着端着食盒的姿势,看着盘腿坐在床上的二人,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因为害怕被吓跑了呢。”
范无咎看了一眼紧闭双眼,额角流汗的黎芊音,再看看这个不速之客,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明明只是疗伤,他倒好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嗯,刚才你们同那恶人打斗时,我不会武功,怕又被他抓来要挟你们,便自作主张地出门替二位恩人讨食去了。”
她头垂得很低,尽量不去看那二人,放下食盒谢了礼便跑出去了。
“也许是我们多想了,”范无咎在她的肩上点了两处穴位,掌中源源不断地输入一些内力以稳住她体内霸道的元炁。
“咳......但愿吧,”她虚弱地说着,“我刚才接住她时,在她腕间试了一试......的确不像是会武功的,可我总觉得不对......可能我多虑了。”
“我竟没想到,你内里亏损得这样厉害,怎么会这样!”
“许是半月前,那个六合迷障......”
“当年我踏入诛仙阵以身祭阵,并与他们同归于尽,连同天尊李鹤飖神识俱灭。”
每每回想以前,她就忍不住握紧拳头。
“可那些离阵眼远的,虽肉身被摧毁,但一身功法却同过去一样。”
“这些所谓的正道之辈,不仅要杀我,还要隔着几层修为羞辱我......呵,如今他们有的人,居然还是天子手下,真是荒谬。”
她气极,又咳出一口黑血来。
“你若真想同他们斗到底,不如就依你师父所愿,平了这乱世,高居庙堂,岂不美哉?”
像个说客一样,他如今是一有机会就想劝她。
“虽说这世间也并非没有女子当政,只是我同前世一样,习惯了孑然一身。”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既然是乱世,总有终结之人,我没有悬壶济世之心,所以此人定不是我。”
她缓缓睁开双眼,原本浅棕色的瞳孔,漆黑如墨。
悬壶济世。
倒是很适合那个人。
“还是那个问题,复仇之后,你又要如何?”
“该如何,便如何。”
沉默许久,她自嘲般笑笑,起身披上外袍,“我要去北境,你一起吗?”
“当然。”
黑衣男子倚着门框,一双狐狸眼含着笑意。
日落西斜。
“公子,姑娘!”正套马车时,歌女不知从哪跑过来,跪在她二人车边,“二位恩人,我......我刚才无意间听说你们要去北境,可否顺路带小女一程?”
“我们......”
“不带。”
不等范无咎说完,半靠在马车里的黎芊音一口回绝,“你不会武功,这一路上难不成让我二人保护你?”
“姑娘,你放才救我,我便知你是心善之人,我名叫处月宁,当年兄长被征兵拉去北境作战,家里无依无靠,我一女子,在这吃人的地狱实在活不下去......”
“少来,我并非你口中良善,救你,不过是顺手。”
黎芊音抬眼,挑挑眉,看着车边那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心如磐石。
“让开,我们要走了。”
“姑娘!”
见他们打算启程,那名叫处月宁的歌女干脆直接一把抱住黎芊音搭在马车外的长腿。
像是狠了狠心,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叠成小块的纸,递了过去。
“小女兄长也曾断断续续往家中寄过些家书,有一次,不知兄长是搞错了还是怎的,我发现那家书中,竟夹了这个。”
处月宁跪下,双手举过头将此物高高地呈上去。
“我知道姑娘是要做大事的人,姑娘若是肯带我,我便将此物送给姑娘你。”
黎芊音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张平州的城防图。
只是不知真假。
如果这歌女所言不虚,既能接触到城防图、又能时不时向家中寄书信的人,想必她的兄长也不是普通的小兵。
“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我深知此物为军机重物,不敢告知旁人,只能将其日夜藏在鞋底,万一败露,不仅我活不成,许是连我的兄长也......”
藏在鞋底。
黎芊音瞬间觉得自己捏着这张纸的双手要被腐蚀掉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城防图塞到范无咎怀中,头也不回地钻进马车里。
“上来吧。”
范无咎抛出一只火把,瞬间火光冲天,将那宰杀务连同吕兖的白骨一起,烧得干干净净。
只是苦了桃花源的人,被那呛人的黑烟多熏了好几日。
“我本以为,无常都是些索命害人之辈。”
趁着处月宁熟睡,黎芊音撩开帘子,坐在赶车的范无咎身边。
“开什么玩笑,无常神——小爷我可算是半个神仙。”
他在黑暗中翻了个大大地白眼。
“我师父,他是怎么同你认识的?我们前世见过?”
“黎芊音,你这话说的好没良心,”他偷偷看了眼车内,随后压低声音佯装凶狠地说,“之前你耗尽元炁也要诸人满门,若不是我救了你,你早被碎尸万段了。”
她想了想,“诸满门是真,可救我,我却压根不记得。”
“行行行,贵人多忘事,我哪能指望让魔主大人欠我人情,”他嘁声,“不过话说回来,你师父的道行比你最强时还要厉害许多,只是不知为何,江湖上也不曾听闻他的名声。”
“我两次领他下轮回井,他也先后托付给我两件事,一件是他是昭南将军时,叫我把龙脉之事交付于你。”
“另一件便是你转生前,他还是你师父时。也就是那次,他叫我提前用他下一世的命,给你续命。”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踏着节奏的马蹄和车轴声。
范无咎转头看她,这平日里冷漠忍耐的少女,竟滴下两滴泪。
“你,你别哭,”他有些手忙脚乱,“哎呀都怪我,你师父原本不让我告诉你的,我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怪我怪我。”
被她诸了满门的那人,正是当日杀她师父的同门。
她两世都活在仇恨里。
可她的脆弱也只有一瞬,便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
“不远处就是平州地界了。”
范无咎扯开话题,弯弯的狐狸眼对她投去安慰一笑。
透过他的笑,黎芊音竟看到他的身后——
矢如雨下,万箭齐发。
而那车内一直熟睡的处月宁此刻缓缓睁开双眼,眼神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