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蝼蚁,半生似梦
繁体版

第3章 边境山村的小学堂

    7岁,可以入学了,我们屯90年生的娃很多,89年生的娃很少,所以学前班人数多,一年级人数极少,不足以开班。但是又不得不上一年级课程,所以唯一的老师把我们90年生的娃都上一年级和89年的娃合并了。这样我直接跳过了学前班,进入一年级。

    我还是记得一些上课片段,因为我文静不闹腾,每次上课和做作业都乖乖的,非常听话,所以老师格外喜欢我。总爱拿我做榜样来提,作业榜样,坐姿榜样,课堂纪律榜样,把我夸的我妈妈很开心。

    同学的爸妈都爱拿我跟他们小孩比较,就是现在流行的“别人家的孩子”。这也是我留给山村的印记,一直是佼佼者,别人家的孩子。

    其实我现在是后悔的,但当时却很热爱这样的夸赞。我给我弟造成了很深的困扰,我给同龄人造成了深深的伤害,父母对比的伤害,我给后面的自己埋下了无法避免的恶果种子。

    如果可以重来,我应该也无法避免这样的局面,我在外婆家一年的成长,造就了我文静听话懂事的性格,我父母辛苦半辈子听到别人对儿女夸赞的膨胀和纵容。我还是会走上这条孤独的路。这也是我30岁遇上了生死坎坷后反省的结论。

    我们屯学前班一二年级都在一个教室,同一个老师教,一个教室高峰期有三十多个,最少十多个,就是教师坐的满满当当和只坐了一半的差别。

    两年时间,这位伟大的老师带我们启蒙,发奋图强,把一波波人往村上的村小学送,也有人半途而废放弃读书回家种地喂猪放牛。现在肯定很多人不理解读书能和喂猪放羊相提并论,太荒唐了。

    但事实在1997年那些年代,确实是猪和牛很珍贵,比起天天拿一本书背古诗、学bpmf学拼音、学写汉字、算算术、唱歌、课间跳绳玩石头玩斗牛。这些真的比起猪和牛的健康茁壮,是看不见的东西,用不着的东西,山村很闭塞,活着的饭碗最实在。

    那些能坚持下去的小孩,也是那些南下海南采石矿的父母居多,知道走出去的方法。所以从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都是我们那些同龄伙伴,关系很铁,即使我变文静了,即使总被父母拿来对比,她们对我都一直很好。

    还是主要说说屯里的学堂吧,那两年启蒙,我印象非常非常深刻,我们学校在屯里的草场旁边,我们屯草场就是专门供牛吃草的场所。所以早上早读课后,我们跑回家吃早饭,把家里的牛绑到草场上,教室能看的地方。

    下课了再去给牛换个地方啃草,那片草地是我们的童年乐园,抓青蛙来烤吃,雨季后游泳,放牛追逐,都在这片草场,大概1000亩那么大,真的很大,小时候一下课跑完半圈能花掉半个小时。

    我们学校旁边有个爷爷,四十多岁,从小瞎了,我们小辈不知道什么原因引起的。也都习惯了看着老爷爷每天坐在自己瓦房大堂里,敞开门,摸索着编竹筐,很娴熟的砍竹子截成两米来长的长度,然后劈开,劈成一条条拇指宽的竹条,最后再片成薄薄的竹藤,非常的薄。片好了绑成一捆一捆,家里大堂卧室厨房就摆满了各种竹藤,最后才开始编竹筐。

    瞎子爷爷家里每天都有他的好朋友们来串门,性格特别好,好像屯里所有40多岁的老爷爷辈都是他朋友。走过路过都会打个招呼,然后进屋里搬个凳子坐在瞎子爷爷对面。

    我每天上下学都经过,也会跟着进去坐会,老爷爷们都是边吸吸随身带的竹筒水烟。边聊聊天气,聊聊屯上的八卦,谁家最近做什么怎么了,喜事啊,各种大大小小的事都聊。

    瞎子爷爷边忙着手上的活,边聊着,水烟吸一口,就得用打火机或者火柴打一次火点烟,咕噜咕噜深吸一口,那时代的烟叶子,没有打成丝,烧起来灰大,水烟是靠水过滤掉烟尘,用力吸就能把烟吸进嘴里,水烟就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吸水声。

    老爷爷们聊到快吃饭时间都会自动避嫌回家,山村里传承的习俗。到饭点要识趣点,不能呆在别人家,不然别人家赶人走也不是,去煮饭吃饭也不是,非常尴尬,村里邻居的,不能不要面子。食物稀缺,粮食都是按人头留的,随意让别人吃,会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

    我们小娃娃到天真,有一次我和几个女闺蜜在瞎子爷爷家看他编竹筐,问了好多好多百无禁忌的问题,但具体问什么,已经没印象了。然后我们突发奇想,瞎子爷爷自己炒菜煮饭应该挺麻烦的,为了减轻麻烦,我们几个人烧火给瞎子爷爷煮饭炒菜,七岁多八岁的倒是分工配合很好玩。到田里拔菜、洗菜,切菜、切肉,1997年人们都是买肥肉吃,所以我们给瞎子爷爷那块肉全切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家都做不到这样丰盛。但是我们几个小娃娃把人家的一个月的肉煮成了一餐,都是用水一锅炖的。叽叽喳喳好像忙忙碌碌的样子,商量熟了没有,柴火不够赶紧去捡柴,水加不够再加水,总之是我们的一场春游野餐的样子吧。

    印象中煮了很久很久,上课铃声响起了一堆人赶紧把火灭了,跟瞎子爷爷打声招呼说已经煮熟了灭火了,饿了可以直接吃了。

    呼啦呼啦一堆人赶紧跑回教室上课。也不知道后面怎么样了,肉熟不熟,瞎子爷爷吃了会不会拉肚子。我们下课早忘了这茬子事。

    我们的课后时间非常长,全靠老师自由发挥,课后老师都是去村长家休息。村长是我四叔,四婶经常要酿白酒来卖,所以老师经常去跟四婶聊天,帮忙酿酒。下课老师喊一声,上课老师用一只哨子吹,即使回家吃饭、在草场放牛的同学都能听见,回来上课。

    我记得一堂课,手搭在手腕脉搏上数数,我一直找不到脉搏跳动位置,但其他同学都找到了,我为了面子说谎也找到了脉搏。然后老师计时我们数脉搏跳动数,我因为没找到,所以就胡乱默念数,结果报数的时候,我整整比别人多了一倍,老师看着我问你找到正确的脉搏了吗?我硬着头皮说找到了。

    可能是因为面对尊敬的老师第一次撒谎,使得我对这件事印象格外深刻吧。老师最后也没再说什么,我内心惶恐了好久好久。

    还有一个印象特别深刻,是一个娃一声不吭就不来上课好几天。老师和我们去家里找,家里人都说去割猪草了,这娃继续上学成绩也不好,没啥用,不割猪草家里的猪就要饿死了,养好猪以后还能卖猪赚钱。

    我们带老师去这娃割猪草的地方,她冻得脚生疮,脚踝一大片肿大生脓疮,皮也裂开了,伤口很可怕,没有药治疗。老师回家后隔天带我们去附近山上找草药,捣碎了去找这娃的家人,让这娃敷上草药,我记得她低头掉眼泪的模样,大颗大颗无言掉泪,不吭声。

    我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忘记了,也不记得后来是免掉学费继续边上课边割猪草还是家人放弃了这娃继续回学校,我只记得她的妹妹和弟弟都能完整读完九年义务教育。

    在那个年代,长姐是劳力,是有义务为了弟弟妹妹放弃自己的。以当时的话并不叫放弃自己,只是长姐继续读书,家人没有人帮养猪赚学费,弟弟妹妹更没有办法上学。

    只是当时的境况做的不得已选择而已,没有放弃与付出代价的说法。但是长大后,大抵都会后悔当时的选择吧,每个山里的娃都有一个心声:如果当初多读点书就好了。

    现在回想这一切,神奇的缘分起点应该是我读二年级的时候。

    屯里有个男生,叫王志珩,因为是1990年10月生的,错过了9月份的上学年龄限制,所以他只能来年上学。我二年级他一年级,我们同在一个教室上课。

    有时下课时间,高年级学生或者老师会组织一些童年活动,斗牛、捉迷藏、老鹰抓小鸡、跳皮绳、跳方格、组队CS等等。

    我和王志珩总是被分在一个组,理由总是千篇一律:我最矮小,体力又最差,王志元高,体力最好,你们不一组,对别人和对我都不公平。所以王志珩总是无奈又无语,我是内心窃喜,有他在,我不一定会输。

    斗牛车轮战,规则是每组2人,一组和二组两两pk,三组和四组pk,五组和六组pk…赢方进入下一轮,遇上单数直接等下一轮pk,依此类推到最后决出第一名。组内自由决定谁首发,首发只需1v1,后发就必须面临1v2,要想赢必须有战胜2人的体力。

    首发只能是我,我先跟对方女生斗。斗牛,就是一条腿横在另一条腿上,用手扶着单腿跳,谁先两脚着地谁输。进攻和防守,都是整个身体体力的配合,每个人进攻和防守方式都不一样。有些人一上来就互斗,双方正面进攻,一回合下来不分伯仲,会变换战术。继续攻还是迂回防守,继续攻,要有能战胜的爆发力。迂回防守,转身就跳开逃跑,他在前边单腿跳逃跑,他在后边追,这就变成了考验弹跳力。他跑,他追,他在劫难逃,场面一度搞笑起来。

    两三个回合下来我毫无悬念输了,王志珩必须跟两个人斗。他的定力和爆发力,弹跳力都是顶好的,两个人前方攻击,王志珩借着巧妙步伐,滑向一边,躲开一波锋芒攻击。

    对方变换阵型前后攻击,王志珩借力使力,后方攻击到来之前跳至前方对手面前,借助后方攻击力量产生的推力,一起作用在前方对手身上,前方对手一旦承受不住就会双脚着地,解决一个对手。

    这招很危险,一旦对手两脚着地,王志珩必须控制住身体的前倾,稳住这招攻势的作用余力,不然就变成同归于尽了。剩余一个对手,王志珩很轻松就能赢了。

    进入下一轮战斗,我还是首发,仗着自己休息足够,对方已斗得体力消耗过多,我一开战便转身跳开逃跑,围着操场外围逃,借着一开场就跑,对手愣住的空隙,拼尽跳远的功力,躲开一波攻击,也拉开一段距离。

    操场还没跳完一半,就被追上了,对手一招肉躯远程爆发力发射,把我推了个狗啃草,趴在地上了。这招够狠,为了保护脸和手,倒下瞬间使力缩起身子,踉跄着缩腿小碎步几下稳住势头,不至于最后狗啃草姿势还要脸磨擦地板划出去。

    光荣又毫无悬念地又输了,又只剩下王志珩1v2了,大家除了我,体力实力都相当,女生虽然比男生弱一些,但胜在比我强,即使在2v1中也被首败了,但好歹也能为2v1出力了。

    王志珩发挥技巧,发挥体力优势,大战十几回合,终于还是战胜了,艰险不已。

    下一轮,对手更强,双方体力消耗也透支了。要拿下这轮的胜利,体力好像就属我保存最好了,继续首发的我,又转身单腿跳开逃跑了,这回对手追不上我了,所有看热闹的同学又笑又骂,让我快点正面攻击,拖拖拉拉跑那么远干嘛。

    跳了操场快一圈,我也累了,看对方停下休息,嘴里还一直叨着“别跑了,别跑了,别害怕我突突你,我不用全力总行吧”。“那你上来,我不跑了,我等你。”我决定还是等他近身了,再反身进攻。

    我身高和力量不占优势,双方跳起来顶,膝盖骨都疼了,我也很难通过正面攻击战胜对方,于是我又跑了。这回跑得慢,边跑边回身攻击,最后等到对方实在没耐心了,一个肉弹发射过来。

    我有经验,往旁边一跳一弯身,对方没着力点惯性往前冲了,收不住身子,终于两脚着地,我不战而险胜。

    终于2v1了,但我只能是小鸡啄大象,无伤害无危险的在旁边单腿跳溜达,看机会跳上去顶一下又跳回来,围观的同学对我极是忽略。

    战场还是以对手和王志珩围起的气场为主,或一波猛攻或隔开距离虎视眈眈休息,又大战十几回合,终于在我方高手主攻和菜鸡啄大象助攻下,赢下这局。

    天天斗牛,十几个人换着组队,也会玩腻。所以我们大型对抗游戏还有组队cs,这战场更宽,不能进田里,不能进家里,不限距离,只要喊的能听到看得见的距离。

    所以场所范围大致限定在教室、教室前的操场、操场前的1000多亩的操场草坡、学校旁边的小山坡、回家路上的水塔。

    分两支队伍,每支8-10个人,以树枝为“枪”,石头为“手雷”,所以争议常常伴随着cs整个过程。但边玩边吵,其乐无穷。一方有“武器”负责找并“歼灭”对方,另一方没有“武器”只能躲,也就是攻击方和防御方。

    被“击中”“死亡”的队员必须站在原地,等待队友碰一下身体,表示“救活”了队友。“武器”一方必须“歼灭”全部对方,才能获胜。

    游戏开始,所有人都跑去找掩体,有主动出来“歼灭敌人”的,有一直窝着别人找不到的,有发生“击中”与否的争执。嘴巴模拟“枪声”攻击对方的,喊出对方名字,模拟“枪声”,对方就“死亡”了,需要等待队友救援。

    “战场”一开场,教室、草场、旁边的小山坡都很热闹。没有“武器”的防御方被“歼灭”完,就换成有“武器”的攻击方,轮流当攻击方、防御方。

    这场游戏会花很长时间,所以我们是选择放学后才组队玩。这时期玩的很多游戏,都是童年最自由自在的回忆。

    因为我文静乖巧听课,所以作业和考试都很不错。二年级的时候有县二年级作文比赛,老师就带着我开小灶,教我怎么写好作文,同学们和他们的父母都很羡慕,夸奖。

    老师是用自行车带着我去四五公里外的村小学培训和参加考试的,每天来回都带我,这是非常非常大的恩情,很伟大的恩师。

    我记得98年的除了大水爆发,漫过了所有的路和庄稼,就只记得这位老师带我去村小学电影观赏《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部电影了。这是作文主题,老师让我们多些感受和素材,让大家统一观看这部电影。

    我不记得观看过程了,只记得这是我看过的哭的最惨的电影,很害怕我妈妈不要我的电影。

    所以后来的日子,即使我弟调皮捣蛋不爱帮忙干农活,我都会跟着我妈去干活,更是长大后成了我弟的困扰。别人父母谈起我来都说孝顺文静听话懂事学习又好,我当时也是窃喜,也继续干劲十足。

    老师的恩情我也记着,虽然后面的作文比赛没有拿到奖,老师也没跟我说什么。继续正常授课。把我们这波90年生的娃送上了村小学的三年级,开启正规的年级班级上课,三年级有2个班,四年级有四个班,五年级有四个班。

    我们都很拘谨。觉得这世界又见到更多人了,跟更多的同学一起上学。有帮派打架,有帮派恩怨,也有暗戳戳的暗恋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