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蝼蚁,半生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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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90年代的边陲山村

    我叫边橙,出生在靠近越南边境的一个山村里,很少有人知道90年代那是怎样的一种穷途生活,那会也没有网络,也没有休闲时间,所以没有人在乎那里的世界。

    翻过高高的山脊,走个十几公里,然后在较平缓的地势平台,越南人民和我们不分彼此的在边界碑旁做交易生意。但这个交易市场只有村里的大户人家才能去,我们没有资格入场。

    我们只能活在村里发的几亩责任田上,早出晚归,忘我耕耘。一家三代人,老人掌耕牛,中年人耙土,背上背着小娃娃。我家就是妈妈掌耕牛,妈妈耙土,妈妈一前一后背着我和弟弟。

    我爸爸南下海南去赚钱,但是一年只能养活他自己。一年下来,上缴完国粮,只够半年玉米粥三口人吃,半年后新粮收了续下半年的口粮。

    肉在那个年代是奢饰品,我们家一年只能吃一斤肥肉,拿来榨油,连渣带油盛在油罐里,炒菜放一点。说是油罐,其实只是一个泥罐烧的带有木头盖子,这是我妈的嫁妆。

    说到嫁妆,我妈是1989年嫁给我爸,父母说媒促成的,邻村七八公里山路,走路半个小时就到。我爸兄弟姐妹五个,我妈兄弟姐妹也是五个,双方堂兄弟姐妹就数不过来了,我走在村里,遇到人就得喊叔、婶,姑、爷爷、奶奶,姐、哥、弟、妹的打招呼,走一圈全都是亲戚。

    去外公外婆家也是,一个村子都是亲戚。所以3岁刚会说话流利,识人面,就得先记这个叔婶如何称呼,这个爷爷奶奶如何称呼,那个伯伯阿母如何称呼,因为太多叔婶爷奶,称呼前面还加同辈孩子的名字,或者排行第几,有福叔,是跟我同辈的孩子名字叫有福,有福叔是称呼有福的爸爸。

    五叔,是我爸兄弟里排行第五的叔叔。这排行没有女人的排行,爸妈那带女娃大多养不活,所以上不了排行。只能喊姑、伯母,如果几个姑姑在一起,这么喊一声,是姑的都会回答,因为没有具体的人。

    所以我们在人多的时候,都是笼统打招呼,互相说两三句话,然后直接到找的人面前拉手,才开始单独说话。

    村里的房子还是土屋,高高的土墙,黑瓦房屋,中间用木板隔开上下两层,一层是日常活动和放农具和粮食,二层放床和晒玉米,那个年代挣活口,就是粮食最大不管醒着睡着,都跟玉米一堆。

    这房屋是爷爷搭的,跟二叔分家后,就拿一张竹席子拉起,从屋脊中间向下一层二层隔开左右两边,因为分家活计的分配,我妈妈和二叔家的婶婶可少不了骂架。村里的分过家的都少不了骂架,一般过个十年,这分家骂架才会变淡。才会继续开口说话,平时有必说的话都靠娃娃传递。这已经是山村里的一个无解的传统,没人能逃得过,而且兄弟结婚后,必须分家住。

    也有见过结婚了没有分家的,那都是村里最有钱的人家才能镇得住,就是村首富,这样的人家是所有人羡慕的,但是都是我们穷极一生都无法达到的身份地位。即使是村里混混也对这种人家敬畏三分,不会去闹,平时嚣张气焰在见到人也得夹起小小的尾巴短暂做人。

    但是说到村里的混混,跟现在大城市里的混混比起来,简直温顺善良。村里都是沾亲带故的,谁也不可能真狠起来。最狠的也不过一个家族聚集一堆人对另一个家族聚集的一堆人进行对骂,没有动武。

    一般的混混也只是没有早出晚归的干活的那一两人,田里的庄稼不打理。爱怎么长就怎么长,年底大抵都要上缴国粮。没有剩余粮食就到处蹭吃蹭喝,我们山村的混混大抵就是这水平了。也还是会被所有人指指点点,被爸爸妈妈哭喊打骂,放在人口多的城市,也可以叫万夫所指。其实只能说,犯懒,情商高,靠嘴皮说甜话换取一顿又一顿的饭。

    现在回忆起来,90年代的山村,就像没有钱币的存在一样,所有交易都是靠粮食换取。挑一担玉米粒,到养鸡大户去换十只鸡仔,拳头那么大的幼鸡仔,自己喂玉米粉,这就是逢年过节的肉食了。

    或者挑一担玉米粒走个十几公里到镇上去换回村里没有的东西,比如四维素、土黄素这些药剂。

    养猪也是一种非常奢侈的生活,只有一两户大户才能买得起种猪。种猪长大后,会想办法拉着猪走个十几公里去找公猪配种,还需要给粮食。这是一个非常奢侈的资源。

    剩下的小猪仔,能养活的都是千仔细万仔细照料才能活着,90年代能把人全须全尾养大到结婚,已经是非常艰难了。

    这种稀缺的生活在山村大概持续到1998年,那年全国大范围受洪灾。全民大团结重建家园,就突然能开始大范围养鸡养鸭,养猪也慢慢变多。

    到2002年,村里基本上家家户户养起了猪,一家养个一两只,过年卖了抵家用吃年猪。也许是国粮政策慢慢变了,有更多的粮食了。

    然后村里更多人出去广东、海南打工,具体做什么也是长大后,我才有资格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也就是去石场开采石矿,干着最累最苦最脏的活,这几个最在山村而言,是不算最的,只是换个战场从几亩田换到更早出更晚归更高回报的石场采矿。

    这样的芸芸生活,现在我回想起来,还是会热泪盈眶,再也没有人比这更拼命的活着了。黑瘦的人,佝偻的背影,三四十岁满脸的皱纹,半生负重太多偶尔几个残伤,可是都不约而同在说到儿女时灿烂的笑。

    这是我爸妈那代人的写照,现在博物馆里一张张劳作照片,只是那代人一瞬间的影印。

    于我而言,面对着父母,是真真切切的30年岁踽踽行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