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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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偿命

    阿七面无表情,好像没能反应过来,却又好像什么都看得明白。

    他只是脚步往后一滑,李涯的刀便擦着他的鼻尖滑过,没有留下半点伤痕。

    李涯的刀没有刀风,有的只是刀本身的锋利,足见他这么多年,武功都练到嘴上面去了。

    ‘合宜’的确是柄好刀,在这黑夜之中,刀身之上的寒光也不禁令远在阿七身后的谢三宝眯起了眼睛。

    阿七正面寒光,却在这一刻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握住了刀,右手刀!

    刀光乍现,快且狂。

    一柄障刀,大开大合,完全失了障刀本身应有的灵巧,看得身后的谢三宝心头大惊。

    这不是黄四举的……

    李涯脸色涨得通红,刀上传来的力道不重,远远比不得黄四举的刀。

    可这刀影,这种气势,这股疯狂的以命搏命的劲头,一下子就将他拉回了五年前那场一挑七的大战里。

    李涯咬着牙,一心想要跟阿七拼力。

    只要自己破了他的虚势,那么自己绝对能赢下他,绝对能赢下……那个压在他心头的可怕的魔鬼。

    “当啷——”一声响,李涯的刀被砍飞了数米,直直插入边上的土墙里。

    面对阿七与黄四举当年如出一辙的狂劲刀法,李涯最终还是败了。

    他没有胆气直面阿七的狂刀,更没有勇气直面他心中的魔鬼。

    “我输了。”李涯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

    但他的语气里明显带着不服,他又说:“但你也输了。你用的不是你自己的刀!”

    阿七并未收回手中障刀,而是轻飘飘地说:“你不是输给我,你是输给了黄四举。”

    “对!”

    李涯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发疯似地叫道:“我只输给了他,可他已经死了,是被我杀死的。所以还是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

    他大笑着,脸上的皮慢慢脱落,露出他本有的丑陋相貌,看得温让一阵嫌弃。

    “杀掉一个武人,不如杀掉他的心。今夜过后,想必李涯再也不会握刀了。”温让这样想。

    在他看来,阿七这一手无疑是机智的。既击垮了李涯,令他往后日子不敢再提刀杀人,又不用担心招惹官府的追缉。

    “这便够了……”

    然而,

    “倘若黄四举手中有刀亦或心中有刀,你绝不可能杀得了他。”阿七冷冷地说。

    温让嗅出了一丝不对劲,赶忙从墙头跳下,往阿七所站的方向走去。

    “是我害了他,也是我害了巧儿。”阿七举起了刀。

    李涯还没能从阿七的话语中反应过来,便见刀光闪过。

    阿七的刀很锋利,虽远不及‘合宜’,但还是轻易地砍断了李涯大半个脖子。

    李涯睁着眼睛倒在地上,连临死前的挣扎,肌肉抽动等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他死得很快。

    温让想要阻止的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没能说出来。他若真有心,就不会特地跳下来,而是站在墙头的时候就会出声阻止了。

    在温让的心里,他还是想要李涯偿命的,只是他不想阿七因此惹来麻烦。

    但见阿七这副样子,似乎他心里的麻烦比官府的麻烦还要大。

    “阿温。”阿七突然开口。

    “嗯?”温让心头微惊,这是阿七第一次唤自己。

    “我想拿回黄四举的刀。”

    “好。”

    …

    次日清晨,

    燕云关,某处坟岗。

    这里埋葬着许多英灵。据说有保家卫国的士兵,更有死于缉凶拿盗的捕快。

    然而真正的英雄是不会被埋葬在这种地方的。因为这里荒草遍地,明显无人打理。这里有的只是枉死之人的骸骨。

    倘若天上真的有神灵,地底真的有鬼怪,又怎会有这种“冒名顶替”的事情发生呢?

    温让看着这上百座有名有姓的墓碑,忍不住想笑,冷笑。

    每年都有那么几十来个英勇的“官兵”死在缉捕凶犯或守卫疆土的道路上,名字换了一波又一波,可真正埋下去的还是那些老百姓。

    那些本应“死去”的官兵依旧活得好好的,甚至还多领了好几份抚恤金。

    死在任上,你朝廷得拿钱吧?死亡率这么高,你朝廷得加俸禄吧?否则谁敢来当兵?

    这种局面,在燕云等边关都是时常发生的事。

    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发展到后面,当官的连遮掩的工夫都不做了。坟也不挖了,碑也不立了,一纸公文递上去,盖上几个红戳,白花花的银两就又下来了。

    虽然到底层官员手里时,上面已经剥去一部分,但他们还是得像模像样地分出一半来孝敬给上面的大人,最后再留下一半给自己。

    至于那些“死去”的官兵,每人每年多发两个银钱便是善举了。

    黄四举的坟前,

    阿七把“斩风”插在墓碑的上头,口中念念有词。

    这把刀是温让又花了八百两从县令大人手里买回来的。这刀在衙门一进一出的,连灰尘都没沾半点,咱们的县令大人就又赚了一手,乐得不可开支,跑到青窑里喝鸡汤去了。

    阿七口中的词念完,起身拔出刀,将其重新收鞘绑在背上。

    “斩风”是一把长刀,类似苗刀的一种,只是比普通苗刀短了两寸,但刀身的宽度却是大了不少。

    阿七瘦小的身子只能将其斜背在背上,脑袋右上方露出长长的刀柄。他的腰间挂着两把短刀,一把是‘合宜’,另一把障刀。

    “我还以为你会把刀留在这里。”温让说。

    阿七摇摇头:“我答应了黄四举要给他找个传人。刀已接过,不得反悔……”

    说着,阿七再一次埋怨起自己:“我只痛恨我自己为何不肯多待几天,等他的孩子生下……”

    温让闻言,出声安慰:“事已发生,抱憾亦无果,不如想想今后之事。阿七先生打算往哪去。”

    阿七只得点头,道:“我原本答应了一个故人,要去江北给他瞧一柄剑。据说是西蜀剑庐的剑,他有幸购得,想让我去见一见真伪。”

    “哦?”温让闻言来了兴趣,“西蜀剑庐?据我所知,他们已有十年不曾铸剑了,而原先铸成的那几把名剑都已有了剑主。剩下的那些,多是沽名钓誉之辈假借剑庐之名铸成的假剑,登不得上三品之位。”

    阿七再一次点点头,思绪从悲伤中脱离出来:“不错。但他来信说,卫夫子也品鉴过此剑,言此剑巧夺天工,重而无锋,暗藏乾坤之意,又有山水之形,完全是合天地之造化所铸,非西蜀剑庐不可有。更言此剑可匹敌兵器榜排行第三的‘墨翟’。”

    温让闻言不由得一阵惊呼:“当真如此玄妙?既如此,我愿一同前往。”

    早在一旁听得很是动容的谢三宝,此时也开口道:“我也一样。”

    温让白了他一眼:“你不是说此间事了,你要回老家种田吗?跟着凑什么热闹?再说了,你又不用剑。”

    “我虽不用剑,可也想瞧瞧。十方榜上靠剑法挤进前十的,用的全都是西蜀剑庐的剑,我倒想看看是怎样的好剑,居然能打败十方榜上排名第七的‘墨翟’剑主。”

    温让没好气道:“人家说的是那柄剑能匹敌兵器榜上排名第三的‘墨翟’,不是十方榜上那个手握‘墨翟’的剑主殷翠山。”

    “嘿嘿,差不多……差不多。”谢三宝搓着脸道。

    “差得远着呢!”温让没好气地呛起来。

    阿七赶忙安抚,言称既然有心,便一同前去,不碍事的。

    “而且,多行多看,对武功精进是有好处的。”阿七说。

    “你听听……啊?有好处?”谢三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心里却不自觉地信了阿七八分。

    经过李涯一事,他开始选择相信阿七的话,并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奉为真理。

    当然,这是后话。

    温让轻轻转着烟袋枪,得意地笑了。

    至少,阿七先生已经暂时忘记了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