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

    这个词的范围很广泛，不符合纳迷次一贯的作风。

    毫无疑问，银崖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两位把“谨慎”刻进骨子里的老狐狸立刻开始准备各种东西，激烈的讨论中充斥着恨不得把家底掏空的气质。

    作为一个能在如此乱世中站稳脚跟的邪教教会，没点底牌是不可能的，即使艾丝翠的目标是把它搞垮，但也不能太过激进，所以，在进行伟大事业的同时，她也给教会添了不少好东西来转移注意力。

    比如各种罕见变异物种的内核和标本，其种类之多，甚至连“群星”都望尘莫及。

    所谓内核，其实是和黑雾结合的身体组织，不同的个体比较容易形成内核的组织各不相同，大概能够以种族区分，黑雾百分之九十八的能量都在内核中，可以说，内核就是黑雾能力的结晶，在特殊的激活条件下，内核甚至可以代替生物本身，发挥作用。

    在正常的处理过程中，变异生物的内核是重点打击对象，只要没了内核的驱动，它们就会丧失行动能力，变成任人宰割的烂肉。

    不过坠落会毕竟不是什么正常组织。

    而艾丝翠之所以如此中意内核的收集，除了因为它确实有研究价值外，还因为它特别烧钱。

    钱啊，就像十七八岁的青春，相遇就是为了离别。

    如果说纳迷次的那把“黑钢十字”花钱勉强可以称作是为了防身的话，那保存内核用的钱，纯粹就是为了保命了。

    由于内核的特殊性，它们基本上不能和其他东西待在一个空间里，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满足了它们离谱的激活条件。

    就拿白泥的内核来说，激活条件是连续接触空气两分钟后泼水，效果可以覆盖一个二十平米的房间。

    至于这是怎么研究出来的，问就是会长大人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洒了。

    总而言之，内核的运用一定要特别小心，但艾丝翠总觉得少点什么。

    她的目光转向那张纸。

    安逸。

    她不禁回想起刚刚的自己。

    在办公室放下最后一本文件的时候，感受着少有的…

    ——安逸。

    没错，本不应该如此，明明在那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算是和相对熟悉的罗蒙相处，也是在这种绝不能掉以轻心的地方！

    如此程度的渗透，这个世界能做到这样的少的很，问题大了。

    “副会长先生，你听我说…”

    艾丝翠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

    “我们也许要准备对抗黑雾了。”

    …

    “天呐，纳迷次，你回来了！”

    薇拉女士惊喜的话语一如既往地令人心生宁静，纳迷次微笑着再次与这位“许久不见”的长辈问好，双臂微微张开，做好了白猫怀特扑向他怀里的准备。

    但是白猫只是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舔起了爪子。

    纳迷次尴尬地把手收回来，装作想要整理衣服的样子，拉了拉衣领，正巧挡住领口的金色镂空三角，心中充满了疑问。

    不一样了。

    难道是因为我来过这里留下了气味，怀特早就熟悉了？还是说黑雾的能力不能运用在动物身上？

    纳迷次一边像上次一样拿起柠檬糖的瓶子，一边瞄着怀特，看着这只白猫在主人的怀里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随后优雅地跳上柜台，爪子拍上柜台上的记账本——没有记录上次他买的柠檬糖。

    这里的痕迹居然消除的这么彻底，但伯格的那封信就没有处理掉。

    “对了，纳迷次，你这么久没回来，一定不知道教堂的新规定吧。”

    薇拉女士熟练地将一张牛皮纸折成了纸袋，将柠檬糖的瓶子装起来。

    纳迷次感到疑惑，问道：

    “什么新规定？”

    上次没有这段对话。

    薇拉女士是一个土生土长的银崖人，像大多数银崖人一样，是天空神欧露的信徒，即使已经年近八十，依然会每周去教堂祷告，祈求天空回到原来的样子。

    在黑雾出现前，伊佐一家其实也是欧露的泛信徒，听说因为养父贾泽是天文学教授，养母索拉经常在空闲的时候带着孩子们去教堂祷告，大多数时候都是祈求天气，希望夜晚的云彩少一些，不要影响丈夫的工作。

    纳迷次从来没见过这位理论上的养母，只见过家里的一幅画像，那是她的自画像。

    听说她以前是个画家，在结婚后依然会到处旅行写生，艾丝翠经常提到母亲带着她到处旅行的事情，不过这位夫人因为肺病去世得很早。

    再说回纳迷次自己，因为原来就住在教堂下属的福利院，即使在养父失踪后，他去教堂的次数也并不算少，算是伊佐家比较虔诚的那一类。

    但是，他的虔诚是对那些帮助自己的好心的教职员工们，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天空神。

    不过如果天空神的教会有什么新动向的话，他也是愿意凑个热闹了解一下的。

    “教堂做了一批徽章，说是作为信徒的证明，免费发放给前去祷告的信徒，我记得小艾丝翠的母亲也是个虔诚信徒，如果她还在一定会去的，唉，多好的姑娘…”

    薇拉女士一边说着，一边用布满皱纹的手从衣服里取出了她拿到的徽章，展示给纳迷次看。

    她的掌心躺着一个三角形的银色镂空徽章。

    有点眼熟，这合理吗…

    纳迷次压下不平静的心跳，与薇拉女士简单交流后，带着礼貌的笑容与她告别，强制撸了几下怀特，带着脸上的三道血痕走入无人的小巷，掏出了还没捂热乎的无名书。

    随身携带重要物品的习惯真是太重要了，就是有点重。

    纳迷次再次敲响了杂货店的门。

    里面的人打开门，把三根手指竖在纳迷次眼前：

    “第三次。

    “第三次了。”

    “呃，抱歉。”

    嗯？不对啊，我为什么要道歉？

    “好吧，这次也确实算是我的问题。”

    鸥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叹了口气道：

    “那个徽章确实是我的东西，但也是欧露的。”

    欧露居然也是真实存在的，那其他的神明…

    纳迷次没有再想，接着问道：

    “你们是盟友？”

    鸥这次没有回到柜台后，而是直接倚着门，摆弄手中的黑色盒子，回答道：

    “嗯…可以这么说，但不准确，祂也只是想拿回自己的权柄。”

    权柄？纳迷次有些疑惑，黑雾的权柄并不涉及天空，但是欧露想要“拿回”权柄，也就是说，黑雾对天空的遮蔽影响了欧露的力量吗？

    “没错。”

    鸥伸出手，一本册子凭空出现落在他的手中，那本册子纳迷次很熟悉，是坠落会编的所谓圣经，他无聊的时候也会翻翻。

    “其实这本书你们写的还不错，没什么概念性的错误，基本可以当做真的看，偶尔也参考一下吧。”

    这种编的东西居然没什么错误？

    纳迷次想起上次鸥问起黑雾的权柄时，他回答的也是册子上写的，几乎是标准答案，只不过缺少了“安逸合理化”的内容。

    一般来说，这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黑雾会被人类影响，二是正是黑雾的影响，才让这本册子诞生。

    而就黑雾的表现与和人类的关系来看，显然第二种更加合理。

    那，和天空神的关系，这里面写的答案是…

    “操纵世间万物的暗色主宰征战天空，将高傲的罪人拉下由尸骨堆砌而成的王座。”

    鸥无感情的朗读声充斥着本就不大的空间，无来由地让纳迷次脚底泛起一阵寒气。

    如果这种话是真的，那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亵渎了。

    “还是有点艺术化加工的，随你喜欢怎么想。”

    “那我就不想。”

    “你意外的很冷静？”

    “祂们的事我管不着，我只知道现在黑雾影响了人类的生存。”

    “我还以为你忘了这件事。”

    他指的是驱散黑雾的事。

    没忘是没忘…但是这事怎么想都有些遥远。

    但好在现在事情有了进展。

    下个礼拜天坠落会的高层要来银崖，消息已经透露给了“群星”，他们一定会采取行动来破坏这次集会。

    每次大型集会，都会将“圣经”的原稿放在最上首，作为忠诚的象征。

    这份原稿完全由初代会长——贾泽·伊佐编写，用只有他一个人知晓含义的特殊符号记录。

    理论上说，这份原稿除了编写它的初代会长与现任会长外，谁也没有看这份原稿的权力。

    但是纳迷次作为一个忠实的二五仔与关系户，早就研究过这份原稿，隐约记得其中有什么“弱点”与“缺陷”之类的词汇，但因为黑雾对记忆的侵蚀，他早就忘记了具体的内容。

    而且，如果让鸥看看，说不定他会发现什么新的东西。

    虽然说不准自己所在的小队会不会参与这次行动，但那绝对是个获取原稿的好机会。

    不能回总部，提到应该怎么获取，纳迷次决定采用最原始的方法。

    偷。

    嗯…或许有些保守。

    那就抢。

    总之，越激进越好，就是要像脑子有坑一样，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这样才不会让那些老东西想到自己身上来。

    只要执行官的人设还是阴暗又神秘的狂信徒，纳迷次的行事就会越来越光明正大。

    当然，这次对上的是自己人，太过有辨识度的能力是不能用了，操控与十字剑的选择直接被排除，只能选择使得大差不差的热武器作为主要输出手段，可以用无名书作为后手。

    咦，怎么感觉这话这么熟悉…算了。

    也许还能从“群星”捞点好处，让他们帮忙。

    今天是周四，离目标时间还有三天，刚好可以干点别的，至于三十天的记忆时间限制，这种东西着急也没用。

    毕竟什么动物园小学，举报信，黑雾合理化，杂货店，虚无空间什么的，怎么想都不是一个月能解决完的。

    而且仔细想想，自己并不一定要彻底消灭黑雾，只需要让祂“安逸合理化”的权柄不起作用就好了。

    好像也并没有轻松多少。

    “对了，老板，您还有别的信徒吗？”

    “怎么，你想和他们一起用假身份在我店里开会，等价交换情报？”

    纳迷次被这一套套的话问懵了，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抽动。

    为什么觉得我会这么想…

    “如果你是想合作的话，那我可以很遗憾地告诉你，离你最近的那位也在伊尔兰，和你中间隔了一个红兹沙漠，而我现在的能力还没有强到能背着黑雾传送人，她也有自己的事，抽不开身。”

    用“她”称呼，是位女士。

    伊尔兰是一个很有名的国家，以美丽的田园风景闻名，实行领主制，坠落会的渗透相对较少，纳迷次也没去过，所以对它的了解仅停留于道听途说。

    不能合作啊…

    看透了纳迷次的想法，鸥公式化地笑着问道：

    “你就没想过求助我？当然，我不能直接告诉你答案。”

    整天待在杂货店，要不是纳迷次经常来“找麻烦”，他都快忘了怎么说迪斯语了。

    总而言之，他实在是太无聊了，很想找点事情做。

    而纳迷次并不知道为什么鸥主动提供帮助，对此持保留态度。

    于是他很配合地问：

    “那…我应该去调查林顿小学的事吗？”

    鸥的表情从假笑，到一瞬间的嫌弃，再到有些奇怪，最后恢复了假笑，扬着嘴角开口道：

    “当然，我很建议你去，毕竟你总是要去的，而且说不定你能得到什么好东西呢。”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就不太想去了。

    从刚刚鸥的微表情来看，那地方的危险系数不算高，但很古怪，看来还是要先放一放，如果真的要现在去，至少要找些队友。

    “我推荐你去找“群星”的那个红发小女孩。”

    娜织小姐？

    纳迷次为自己习惯了鸥的读心感到悲哀，反问道：

    “我应该怎么说服她，让她和我一起违反队里的规定，去一个不知底细的地方冒险？”

    鸥笑了笑，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说：

    “也许…她会自己提出来呢？”

    “您不能给人家下心理暗示。”

    “我又不会，这方面还是黑雾在行。”

    鸥的语气中有些幸灾乐祸的挑衅：

    “你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个做买卖的普通人罢了。”

    您这身份认知变得有点快。

    刚才的话，是说娜织·泰克斯特雷会因为黑雾的侵蚀主动找我合作吗？如果确实是那样，黑雾为什么会找上她？

    泰克斯特雷纺织厂的诅咒。

    单词突然从脑海中浮现，让纳迷次皱紧了眉头。

    “不完全是黑雾。”

    鸥轻飘飘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纳迷次的思路。

    “你再不回去，就要迟到了哦。”

    纳迷次向依然靠在门上的男子行了个脱帽礼，无风自动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让他的脑袋清明了一点，出了门却有些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不在原来的那个小巷里了，而是一个小队基地旁边的视觉死角。

    他本能地回过头去，发现杂货店的门并没有马上消失，鸥靠在门上，两根手指并拢抵在太阳穴旁，向前一划，做了个“拜拜”的口型，随即与门一起消失在空气中。

    他能定点传送？

    被骗了。

    话说，本来想问他三角徽章的事的，又被他给绕过去了。

    纳迷次无奈地回想着刚刚的情况，越想越不对劲。

    是我自己把话题绕过去的。

    心理暗示！

    鸥读书的时候给他下了心理暗示！

    被骗两次。

    正巧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被快速勾勒出的人影在纳迷次面前停下。

    厚厚的红色头发扎成马尾，板板正正地穿着小队制服，看了会使人心情变好的，明亮的褐色眼睛。

    “啊，你好啊，你就是队长刚才提到的，呃…纳迷次·伊佐先生？”

    娜织·泰克斯特雷抱着一摞工具书，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是我，初次见面，叫名字就好。请问怎么称呼？”

    “娜织·泰克斯特雷，一样直接叫名字就好。”

    注意到纳迷次正盯着自己手中的书看，娜织笑着解释说：

    “这是队里统一借的，今天到期，我到图书馆还回去。”

    埃弗莱听到两人的对话，脑袋从门后探出来：

    “纳迷次，回来的正好，你和她一起去吧，也算熟悉一下。”

    我熟悉过了…

    纳迷次嘴上答应着，从失而复得的记忆中挑出了属于图书馆的那个。

    二十四图书馆，与“群星”有感染体内核上的交易，“还书”是两方的暗号，意思是“需要购买内核”，购物单会分开夹在不同的书中。

    图书馆的店主，是当时在新兵会议上讲话的“群星”领导者——戈弗雷·诺德雷德的侄子，卢弗尔·诺德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