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的灰白色半流体从窗户里渗出，早就超过了房间能够容纳的量，蔓延地满地都是，散发着难闻的腐肉味。

    尸体放久了之后产生的变异种，看着挺可怕，但是强度不太高，只需要破坏体内的核心便可以解决。

    纳迷次握紧剑柄，习惯性地想着该怎么快速解决对面的变异生物，这时，手腕上传来一股力道把他向后拽了两步。

    布雷特刚才险些吐在防护服里，现在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没什么事：

    “小心。”

    说着，向前走了两步，端起左轮手枪，把纳迷次挡在身后。

    纳迷次不知道是该无语还是该感动，在布雷特的视角盲点悄悄抬手放出一根细丝，戳了戳白色的泥泞流体，除了熟悉的黑雾手感之外，还有一种意想不到的气息。

    和林顿小学里的变异动物一样的气息。

    他转过身与小三岁的前辈背靠背，举起手中的十字剑：

    “一样。”

    然后在心中把这句话补全：

    搞得这么沉重，像是要因公殉职一样…

    白泥是很常见的变异种，应对方法早就被总结了个七七八八，连新兵训练营都有实物演练，而银崖“群星”的“老兵”居然会这么紧张，这也让纳迷次确定了银崖这地方一定有问题。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一两天解决了。

    本来没打算在银崖停留多久的纳迷次突然有了长期出差的想法。

    他倒不是很担心总部的工作，毕竟自己的目标就是搞垮事业，败光家产，正好有合适的理由，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一想象这几天堆积的文件在桌子上铺平的惨状，就不太想面对现实。

    不过摆在眼前的问题是，现在面对白泥，他到底是装作被银崖的奇怪力量影响表现得很害怕，还是像一个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一样赶紧解决掉。

    等等，这不是一个所谓“传教”的好机会吗？

    原本用来检测白泥的细线迅速抽出来钻进了布雷特的袖口。

    他的能力比起“控制”，其实更像是“继续执行”，他的线能让有生命的物体在被连接后执行原本要做的事，不能对意料之外的事做出反应，也不会记得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一旦受到疼痛的刺激便会清醒过来。

    如果强行操控行动便会遭到严重的反噬，全身僵硬，次数多了甚至会变成不能行动的活死人。

    当然，这不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配合只依靠本能行动的布雷特把白泥解决掉。

    让我想想，如果是他，接下来应该会…

    布雷特站在原地，毫不犹豫地朝着扑面而来的白泥连开三枪！

    “呜——”

    三个碗口大的洞出现在腐烂的白肉上，组成人形的组织上嘴巴的位置蠕动了两下，发出尖利的刺耳叫声，护在身边的白色半流体垮塌了一半。

    “闭嘴。”

    子弹激起的烟尘中，一把钢刀横斩而来，趁着白泥僵直在原地，削掉了它一半脑袋。

    核心不在这里。

    没有一击毙命给白泥留出了进攻的空档，一团白泥幻化成极薄的爪刃，向他背后刺去。

    纳迷次没有回头，继续向前，细线已经探出核心的所在，身边挡路的爪刃被布雷特一枪打散。

    找到了。

    一个黑色的小球被一刀两断，那些凶猛的爪刃也消失殆尽。

    两个半球蹦跳了两下落在地上，化作一堆黑色尘埃，透明的细线随之收回，白色的巨大肉山快速崩解，恶臭的不成型半流体失去了能量的支撑，在地上流淌。

    布雷特的眼睛恢复了清明，只觉得自己眼前的景物在一瞬间彻底变了样。

    那个白色的变异体什么时候被消灭的？

    他只记得自己朝着那东西开了三枪，然后眼前一晃，景色变成了现在这副狼藉的模样，不知道纳迷次看没看见发生了什么…

    对了，纳迷次！

    布雷特身体猛地一颤，慌张地四处张望，冷静下来后发现人就在他正前方，像假人似的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赶紧快步跑过去。

    伸出的手指刚要触碰到前面的人的肩膀，布雷特就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冰冷，仿佛面前的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台精巧的机器，正在用精密的齿轮构造驱动坚硬的液压机碾碎空气。

    双脚像被冻住一样停在原地，索性这种惊悚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布雷特拍上纳迷次的肩膀，想问问他有没有事，却看到了从未在纳迷次脸上见过的惊慌失措的表情。

    纳迷次颤抖着伸出手指着来时的方向，语调中压制着无法掩盖的惊恐：”

    “这是哪里？我，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啊？！刚刚不是在那里…！”

    “别慌，冷静下来，纳迷次，我也不清楚状况，我们先回去报告队长！”

    看着布雷特强装镇定，纳迷次差点绷不住演技，咬紧嘴唇防止自己笑出来，说道：

    “嗯，先回去，赶快，快…”

    两人回程的脚步简直要飞起来，布雷特抓着纳迷次的手跑在前面，明显还没有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好几次差点被坑洼的地面绊倒，手上的力道简直要穿透厚厚的防护手套，把纳迷次的手扣出一个坑。

    不过看着倒是越来越冷静了…

    纳迷次跟在后面，几分钟的时间布雷特的手劲越来越小，刚刚彻底放下了自己，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

    很快到了地下城小队的基地门口，纳迷次瞥了一眼布雷特的侧脸，感觉他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小声问道：

    “你打算怎么跟队长说？”

    布雷特偏过头来，脸上居然带着迷惑和不解：

    “嗯？说什么？发生什么了吗？”

    “啊…就是说说这次又什么都没发现什么的…”

    “哎呀，我来，这我熟啊～”

    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屋，地下城一片祥和，但纳迷次只觉得后背都快被冷汗浸透了。

    惊惧的电流从脚底板升起来让身体麻麻的，血液中仿佛进了冷飕飕的凉风，僵硬地抬起手，冲着屋内正在喝茶的队长挥挥，神经强行牵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与平时无异的笑容：

    “我们回来了！”

    他脱掉防护服，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紧紧攥着布料。

    他要马上去联系鸥，告诉他…告诉他…

    什么来着？

    我要告诉他什么？

    尽管脑海中完全没有印象，但还没慢下来的心跳仍然催促着纳迷次赶快行动。

    …

    鸥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刚端起手边的保温杯想喝一口茶水，就听见风铃特别的响声。

    他向门口望去，门没有开。

    于是他放下水杯，从柜台后绕过来，上前打开了门。

    纳迷次抱着那本无名书冲进来，差点撞在鸥身上，吓了一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又退回到门外。

    “发现什么了？”

    “我…我不知道…”

    纳迷次刚要说明具体情况，鸥的用词就立刻让他反应过来，他抬起头看向鸥的眼睛，问道：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鸥给纳迷次倒了一杯茶：

    “早晚的事儿。我们坐下慢慢说吧。”

    …

    埃弗莱接过布雷特递过来的茶杯，回顾着一天的生活。

    今天又转来两个新人，让他的工作暂时忙碌了不少。

    上一个新人纳迷次已经有能力独自进行巡逻任务，但埃弗莱还是不太放心，把布雷特也派出去陪着，刚刚他们已经回来了，一切顺利。

    昨天纳迷次与他交谈时说了一句话。

    “银崖的黑雾感染真的很少。”

    是啊，没有多少严重的感染案例，一年到头都没有什么人员伤亡，银崖真的很幸运。

    欧露始终庇护着这座城市。

    不过好像有什么不对。

    既然这一周依然没有任何感染事件发生，为什么总部要调过来两个新人？东南分队并不需要人手啊…

    不到三十的队长先生放下报纸，眼神瞟到了不远处的枪械柜。

    使用的痕迹非常明显。

    一种剧烈的违和感从心中升起，黑雾，变异鼠，坠落会…银崖是最早沦陷的城市之一，怎么可能会这么和平！

    记忆如玻璃碎片般揉在他的大脑里激起一阵刺痛，突然，冰凉的什么东西快速穿过他的太阳穴，带走了什么东西，又像梦醒一般完全消失。

    埃弗莱伸手想要接过布雷特递过来的茶杯，却发现它已经摆在桌子上了。

    对了，刚刚纳迷次回来后，与他交谈时说了一句话。

    “银崖的黑雾感染真的很少。”

    是啊，真和平。

    他喝了一口茶，悠闲地看起了报纸。

    …

    鸥的杂货店内，纳迷次惴惴不安地斜靠在椅子上，他不知道自己忘记了多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坠落会的人都躲着银崖走却从来没人报告过具体情况。

    对啊，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注意到没有人报告过具体情况…

    鸥摆弄着一个奇怪的黑色盒子，问道：

    “你知道‘权柄’吗？”

    “传说中神明的权力。”

    鸥点了点头，默认了纳迷次的回答，接着问：

    “你作为黑雾的信徒，不知道祂的权柄吗？”

    “黑色蒙尘的权柄，在我们的教义里倾向于是操纵，而官方倾向于失控。”

    纳迷次端着白瓷茶杯，看着褐色液体里的茶叶起起伏伏，没有动一口：

    “既然你这么问了，也就是说，祂真的存在？”

    鸥直接忽略了纳迷次的问题，接着“权柄”的话题说道：

    “嗯…其实这两种认识都对，角度不同罢了，不过缺了一种，也就是你现在感受到的这种。”

    鸥故意顿了顿，直到纳迷次有些不耐烦地抿起嘴角才笑眯眯地接着道：

    “安逸的合理化。”

    “也就是说，我们遇到了什么事情不符合‘安逸’的要求，所以才忘记了那些，来维持黑雾‘安逸’的要求？”

    纳迷次努力分析着鸥的话，杂货店中自带的情绪放大让他因为无法集中注意力而有些难受：

    “银崖的情况这么严重，是因为它是最早被侵蚀的城市之一吗？我从来没有奇怪过坠落会的人不报告具体情况也是因为这个？”

    那为什么那个“动物园”依然存在在记忆中？是因为它不属于黑雾造成的影响，不受管辖吗？

    鸥没有反对，算是默认了纳迷次的推论，反问道：

    “你这么相信我？”

    “因为你的解释和我想的差不多。我相信以前的自己也注意到了银崖奇怪的地方，但是从来没有采取过行动。唯一的解释就是我因为什么力量的影响忽略了它们，或者按你的话说，我在不知不觉中把它们进行了‘合理化’。”

    说到这，纳迷次半开玩笑地调侃道：

    “况且，反正你骗我我也反抗不了，不如都当成真的还能舒服点。”

    “心态真好。”

    “很多人都这么说，不过我不这么觉得。”

    纳迷次从椅子上站起来，头一次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买东西的客人，问道：

    “老板，你这里贩卖记忆吗？”

    “当然了，尊敬的客人，只要您有和我交易的筹码。”

    鸥又摆出了第一次见面的职业假笑，不过真诚了很多，即使还是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价格是…一个信徒。”

    他把一个三角形的徽章摆到了柜台上。

    纳迷次把那个三角形的徽章戴在风衣领口，金色的金属在黑色底色上显得格外突出。

    “奸商。”

    鸥看着纳迷次走到杂货店门口，手将将接触到门把手时，他回过头来说：

    “我喝茶容易睡不着觉，虽然你的咖啡是速溶的，但还是换回来吧。”

    “当然，如果有现煮的就更好了。”

    然后，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在风铃的脆响中，即使知道这里有着杂货店的影响，鸥还是久违地感受到了血压带来的情绪波动。

    得寸进尺的小鬼…

    他决定以后只给他喝白开水。

    …

    纳迷次带着失而复得的记忆回到熟悉的地下城基地，想起自己刚刚可以称之为放肆的举动有些后怕。

    他属实没有想到那间房子能直接给他一巴掌扇回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重新回归天真与嘴碎。

    太邪门了。

    他看向手中的无名书。

    刚刚用鸥告诉的方法操作之后，他的面前出现了杂货店的门，身边是一片虚无，一切“存在”的概念都被隔绝，无边无际的孤独感不由自主地漫上心头。

    他和他的店平常就待在那种地方？

    那是哪里？

    生活了这么久的世界突然变得陌生，纳迷次决定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在银崖的这三天，他一共忘记了十一次突发任务，其中五次危险等级很高，而这五次里有三次差点让东南分队减员，有一次差点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太可怕了，要不是运气好，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而且，自己的死亡大概率会被忘记，因为这是不“安逸”的。

    他也问了鸥问为什么自己的症状要轻很多，被告知是因为觉醒能力本身就属于被黑雾感染，负负得正。

    至于该怎么解决“合理化”的问题，既然黑色蒙尘大人“赐予”了他操控的能力，那就好好利用起来。

    人偶可以是任何模样，老人，小孩，工人，富翁…

    还有…人偶师本人。

    谁规定人偶师不能操纵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