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迷次拖着皮箱出楼，回到了地下城。

    地下城完全按照银崖原来的样子建造，只是楼顶被土石取代，和木架一起支撑着上方沉重的泥土。

    电灯暖黄色的灯光驱散黑暗，给暗无天日的地下带来光明，巨大的隔离装置放置在地下与地面的交界处，旁边有卫兵看守，来来往往的行人在摊贩前挑选商品，青翠的绿植点缀着鲜花，给城市带来勃勃生机。

    没有黑色的尘埃，也没有恐怖的变异生物，虽然没有阳光的照耀，但地下街灯火通明，让纳迷次仿佛回到了银崖往昔繁华的夜市。

    可是现在是白天。

    望着这番景象，纳迷次拐进了一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好久不见，薇拉女士。”

    发丝如雪的小卖部店主回过头来，浑浊的眼睛露出惊喜的光芒，她怀中的白猫跳出主人的怀抱，扑向门口的来客。

    “天呐，纳迷次！你，你回来了！赞美欧露，我昨天还在教堂念叨你…”

    纳迷次接住扑来的白猫，行了一礼，笑道：

    “向您问好，薇拉奶奶。你也是，怀特，你长大了不少。”

    薇拉从安乐椅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拒绝了纳迷次的搀扶，而是用慈爱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哎呀，都这么高了，你小时候可是…”

    眼看着薇拉念叨着自己杀鱼不敢拿刀的黑历史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纳迷次赶忙委婉地打断了她，问道：

    “薇拉奶奶，还有柠檬糖吗？”

    “有有有，是你最喜欢吃的那个牌子…”

    薇拉缓慢的动作利索了不少，从货架上取下一个拳头大的玻璃罐子，里面装着和纳迷次的眼睛同色的半透明糖块，瓶口处还系着一根天蓝色的丝绸细带。

    纳迷次一愣，没有想到居然真的还有。

    他已经离开这里三年了。

    这款糖只有他一个固定买家。

    …

    古奇街36号。

    把电报机弄好之后，房间已经恢复到能住人的地步，纳迷次发了个一切平安的信息，等待着艾丝翠的回复，又买了一份迪斯王国的官方报纸“星空日报”，在第一页发现了昨天他出手的新闻。

    文中把他的作案手法添油加醋地分析了一遍，就是没猜到点上。

    不一会，电报机便收到了艾丝翠发过来的伪装成问候的加密版任务电报。

    这次的目标有些麻烦啊。

    纳迷次含了颗柠檬糖，看着屋顶的电灯回忆着目标——埃斯坦·亚当斯的资料。

    他原来是总部的首席财务官，因为手脚动的实在是太过肆无忌惮，被艾丝翠“平调”到了银崖。

    他明面上是银崖电力公司的副董事，但手上不干净的毛病一直没变，去年还因为挪用了材料费造成一个电工触电而死，但这事被他压下来，也就只有坠落会这种法外狂徒的集中营里还留着偷来的证据。

    自从黑雾出现，银崖的人员流动就大幅缩水，今天，不，这几天可能也只有我一个变量…刚到银崖就出了这么大的事，绝对会引起怀疑。

    所以纳迷次没有急着回队里，而是把灯继续点着，假装还在屋内，绕过守卫去了地面。

    他要去散布风声，为甩锅做好准备。

    …

    地面。

    几名男女围着一个巨大的祭坛做法，祭坛上左右两个标志一大一小，相互纠缠。

    纳迷次躲在围墙后面，嘴角抽搐，只觉得既无语又羞耻，但又不得不面对。

    祭坛上的标志他认识。

    大的那个勾勒着烟尘与眼球，是黑色蒙尘的所谓“圣徽”，小的画着向下的箭头，旁边缠绕着锁链，是坠落会的会标。

    本来是想随便找个变异生物演个戏，没想到撞上了这一出。

    这啥？坠落会银崖分会？总部都没搞过这么正经的仪式，我都快把这俩标忘了…不对，也只有底层中的底层才会当真，这么狂热吧。

    不过多亏了这些人，戏更好演了。

    “吱——”

    一只身长有半人高的灰色大老鼠突然从那些男女的身后的干草堆中窜了出来，张开流脓的尖嘴，咬向他们的后背！

    它的身后，还有数十只虎视眈眈的红色眼睛。

    那些男女不仅不跑，居然还保持着祭拜的姿势，口中念念有词，眼中露出不正常的满足的神色，似乎认为是自己的仪式将变异老鼠召唤出来的。

    不过只要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们双目无神，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就像乖巧的木偶。

    纳迷次手中捏着几根精神力细线，没有上前解决老鼠，反而向里藏了藏，因为他知道有别人会搞定这件事。

    “砰！”

    子弹带着一串火花应声射穿了老鼠的头，混着黑色颗粒的血液中静静地躺着一颗银白色的弹壳。

    “A区发现一伙可疑人员正在举行不明仪式，初步判断是‘坠落会’信徒，击杀数只被吸引过来的变异鼠…好，就这么写，一会儿还得把弹壳捡回来，回头让总部报销。”

    一个被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灰发男子熟练地控制住了那些男女，但全部解决后，脸上却露出一丝疑问。

    正是银崖区东南分队队长，埃弗莱·科维奇。

    不远处的瞭望塔上，另一个银发男子盯着瞄准镜，精准击杀着四处逃窜的老鼠，面无表情地通过对讲机提醒道：

    “队长，别愣着了，那些人没穿防护服，又对我的枪声一点反应都没有，估计脑子已经开始混乱了，再不处理就来不及了…队长？”

    他同样穿着厚厚的防护服，胸前的名牌上写着他的名字——米瑞恩·阿彻。

    埃弗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皱着眉头看着面前毫无反应的人群，自言自语道：

    “没有感染…控制能力…”

    墙壁后面，纳迷次收回细线，把身上沾染的黑色尘埃全部清除后，悄悄返回了地下。

    他知道埃弗莱肯定能看出来有人用了操控的能力，而最出名的操控能力者便是身为“执行官”的自己，他会轻而易举地想到这一点，然后上报给高层。

    这正是纳迷次想要的。

    银崖区东南分队的队长发现了疑似“执行官”的行动痕迹。

    刚好，当天晚上，位高权重的埃斯坦先生被杀害。

    这些线索无疑会把嫌疑引到“执行官”的身上。

    但是“执行官”一直以来的人设都是谨慎的阴谋家，线索越是明显，那些聪明人反而越是不敢确认，他们会怀疑有人在冒名顶替，从而转嫁嫌疑。

    死者先生生前树敌无数，不少人都有动手的嫌疑，政客、商人、黑帮、农民…他惹过的人可不算少。

    而这和今天刚好上岗的新兵纳迷次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肯定是被安排成了真正凶手的替罪羊，是可怜的受害者啊。

    …

    纳迷次关掉房间内的灯，磨磨蹭蹭地回到了队里的大楼，期间买了几个苹果，数钱的时候特意把硬币掉在了地上，让不少人记住了这个“毛手毛脚”的男子。

    他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以前的熟人，恍惚间真的像回到了从前。

    布雷特在他进门时正在看报纸，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眼睛没有离开一下，他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银发男子，身边放着枪包。

    队长果然没回来…这应该是刚才那个狙击手。

    那名银发男子站起来，说道：

    “你好，我是米瑞恩·阿彻，算是队里的狙击手。”

    纳迷次作为礼貌回了一礼，随后抬眼迎上来自米瑞恩的视线。

    他正在审视我。

    米瑞恩那双暗金色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观察性质，似乎要看穿他的灵魂，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新兵，开口说：

    “你是一个做狙击手的好苗子。”

    纳迷次笑笑，假装有些不自在地回答道：

    “多谢前辈夸奖。”

    布雷特的目光终于离开了报纸，看向面对面站立的两人，打破了滑向凝重的空气：

    “米瑞恩，你职业病又犯了，那是新队友，不是你瞄准镜里的变异生物，犯不着带着杀气观察吧。”

    米瑞恩冷峻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连声道歉说：

    “抱歉抱歉，我习惯了…啊，我刚才的意思是，你的眼神和我很像，不对不对，我没有这个意思…”

    “冷静点，前辈，我真的没在意，你慢点，想好再说。”

    纳迷次安慰着这位比自己高半头的狙击手，有一种自己才是前辈的错觉，觉得自己今后的日子一定会很热闹。

    …

    埃弗莱的右手拿着刚刚从总部拿回的材料，心事重重地缓慢走在回队里的路上，勉强地笑着回复路人的问好。

    他刚刚被自己的推断吓了一跳。

    不，这是不对的。

    埃弗莱把左手插进衣兜，捏着一角布料，握紧又松开，口袋里子被他握得皱巴巴的。

    他反复告诉自己，作为队长，你最应该做的就是信任自己的队员，即使是刚相处没多久的新兵也是一样，而且事情的结论应该交给上面来判断，而不是仅凭自己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来妄下定论。

    只是刚刚的一切实在是太过凑巧，让他不得不产生怀疑。

    只是一个巧合罢了，是我多虑了。

    埃弗莱握住门把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看到正在打打闹闹的三人，尤其是因为米瑞恩的慌张而忍不住笑出声来的纳迷次，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他为自己刚刚的想法感到后悔与抱歉。

    他冲望向他的三人点了点头，挥挥手中的纸张，说道：

    “有任务。”

    然后转过身来，看着纳迷次的眼睛，无奈地笑道：

    “抱歉，纳迷次，你今天不能休息了。”

    纳迷次表示安排服从，提起地上的十字剑背在身上，从埃弗莱的眼睛中读出除歉意之外的另一种情绪。

    惊慌，努力压制的惊慌。

    他果然察觉到了啊。

    “…这次的任务不算危险，但需要越过一段不能绕过的障碍物，而且要快速，给撤离留出时间…”

    纳迷次一边听着埃弗莱说明任务内容，一边轻咬还没有完全融化的糖块，希望在出发之前把它咬碎。

    失策了，不应该吃第二块的，这下只能吐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