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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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医生?医者?

    “考研结束,恭喜恭喜!”

    星期天,我和田哥,日成,付源,苏婉几人一早就候在了盛明明和能能的考点外。是的,盛明明回来了,回济宁来准备考研初试。门外聚集了不少家长,都是在等自己的孩子跑出考场的那一刻。我们也一样,在明明和能能走出考场的,我们迫不及待地冲过去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苏婉抱能能,我们几个捶明明。下一刻,我们就坐上付源的车,直奔运河城新开的火锅店。

    “嚯,这是实习之后咱们聚得最齐的一次了吧,主角团全都到齐了。”

    能能兴奋地说。看得出来,她考研时候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终于考完了,彻底撒欢了。

    “是啊,之前大家都忙着要么考研复习,要么在实习上班,盛明明还在那么远。这下好了,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说完,付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来之前他就做好了和盛明明生死局的准备了,所以今天照例是我开车。日成和田哥拉着盛明明讨论最新出的皮肤,苏婉和能能不知道在小声交谈着什么,时不时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我们在一个大包厢里,所以再闹腾也不怕吵到别人。

    “对了,作为这一桌上唯二的考研人,你俩感觉怎么样?”

    田哥突然发问,却得到了能能一个大大的白眼。

    “田哥,这么好的火锅,别逼我扣你头上。”

    田哥看着桌子正中央沸腾的红油,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这大好的日子,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了。”

    我赶紧打圆场。

    “锅都开了,下肉下肉!”

    我张罗着把一盘子肥牛扔进锅里。哪来的章法,哪来的规矩,老饕们总结出的所谓的最佳涮肉时间,怎么抵得过朋友们围聚在一起吃的热闹。

    火锅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食物,开心的时候吃火锅,热辣的蒸汽爽得直冲天灵盖;难过的时候吃火锅,骨汤氤氲而上的蒸汽抚慰着每一颗受伤的心灵。不过最好的美食,是要和家人朋友们一起分享的。一群人围坐在一起推杯换盏,同吃一锅美味,这才是生活中最幸福的时刻。

    就像此刻,日成把一把茼蒿扔进了沸腾的辣锅里,煮的半生就捞出来,强烈向我们安利。

    “试试嘛,不辣的,我用敬威的节操发誓。”

    “你换个人我都信了,敬威连贞操都快没了,他哪来的节操。”

    我抓起桌子上的卫生纸扔向盛明明,结果被他躲过去了。

    “呦喂,死胖子现在挺灵活啊,付源都躲不过去。”

    “说谁死胖子呢,你也不瘦。”

    盛明明不甘示弱的回怼。

    “来来来,我给你俩让开,你俩别误伤无辜群众。”

    付源端着杯子起身,准备换到苏婉旁边的座位,但是被我和盛明明一同摁了下来。

    “不行,你不能走。”

    “就是,你走了哪还有活靶子。”

    我跟盛明明击了个掌,付源表示有被无语到。

    “看出来了吧,这俩人才是真爱,我是无辜的。”

    “啧,名花虽有主,你来松松土。”

    苏婉不愧是才女,磕邪门CP都一套一套的。

    我又往锅里下了一盘肉,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话说回来,那么久没实习了,能能你还能记住操作流程么?”

    能能想了想,从锅里捞出一颗鱼丸:

    “大概还记得吧,哎呀没事,记不住不还有你和付源嘛。”

    能能把鱼丸放进嘴里,咬开却被里面的汤汁烫到了嘴,一边用手扇一边赶紧给自己灌了一口酸梅汤。

    我嘴角抽动,看她的样子,我已经能预料到接下来的实习我们一定任务艰巨。

    “盛明明哪天走?能待几天?”

    日成问。

    “我么?明天就得走了,后天差不多就要回医院了。”

    盛明明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临床实习,累啊,比你们检验累多了。”

    “举个例子?”

    我给自己涮了一根鸭肠,漫不经心地问。

    “比如,我回来的前一天还在加班呢,临近下班突然来了个肛门异物的患者。emmmmmm,怎么说呢,咱也不知道她洗澡的时候是怎么不小心坐在那个沐浴露瓶子上的。唉我跟你们讲,我在肛肠科啊……”

    “住嘴,我们不想听!”

    苏婉和能能异口同声的说。

    其实可以理解,这种东西……懂得都懂,苏婉和能能接受不了也在情理之中。

    “行,吃饭的时候不说这个了。对了,前些天有人给我们送了一面锦旗,你们知道写的啥么?”

    “写的啥?”

    田哥想了想,又补充道:

    “多好啊,还有人给你们临床送锦旗。不像我们检验,谁记得我们。”

    田哥酸溜溜的话却引起了我们的共鸣,我们一群检验人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哎呀你们是辅助科室嘛,一样很伟大啦。上面写的是:国服扁鹊。”

    “噗…有前途。”

    看日成的表情,他明显绷不住了。

    “啥意思?解释一下?”

    “游戏,意思就是妙手回春。”

    付源给苏婉解释道。

    “讲真,等你明年生日,我也送你面锦旗。上书:妙手仁心顶呱呱,还我娇嫩小菊花。”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没人夸我很有文采么?”

    我在等待他们的夸奖,可惜这一桌子人还我以沉默。

    “你好意思送,我都不好意思挂。”

    盛明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好意思,送我。”

    付源摆摆手。

    “滚蛋,你也配?”

    “吃完了,接下来有啥娱乐项目?”

    盛明明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我们一行人来的时候是有说有笑的,出来的时候是打着饱嗝的。如果仔细闻,还能闻到身上的香水前调是麻辣牛油。

    “朋友们,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总不至于在床上打一下午游戏吧。”

    “床上?谁的床?”

    苏婉的问题总是这么犀利,犀利到我们一群人陷入了沉默。

    “别介意,她嘴比脑子快。”

    能能默默地吐槽。我已经能想象到,此刻苏婉的脸应该红得跟奥尔良鸡翅似的。

    “要不……我们回学校转转吧。”

    我提议。

    十二月的济宁迎来了一场冻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冷的寒气。我们一行人开着车从运河城出发,沿着运河一路向南。大一路过这里的时候还带着对这座城市的陌生感和对新同学们的疏离感,如今重游,重新走过缓缓流淌的运河,人声鼎沸的公交站和熙熙攘攘的路边市场,的确有不同的感受。

    就像是一位老朋友,不过每次见都会有新的感受。

    我记得大一的时候英语课要我们拍摄视频,临时凑出的拍摄小组带着捡漏的设备来到太白楼,用蹩脚的英语演一段尴尬的剧情。我还记得那天回来的路上骑的还是普通的不带电的共享单车,从太白楼一路向南,蹬到学校累了个半死

    如今我开着车走过这里,没有了当时的疲惫。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怀念当时的气喘吁吁与汗流浃背。

    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不过温饱思淫欲,吃饱喝足的足够最容易犯困,不多时便回归了安静。我透过后视镜看到能能和付源已经打起了瞌睡,明明支着胳膊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我不由得放慢了速度。是啊,好像这么久以来一直有一只无形的手催促着我们不断向前奔走,可是却没有人提醒我们应该放慢速度,看一看这座有我们无限回忆的城市。天空的白云和路边的行人,三三两两的小摊和还没融化的积雪,一切都是那么值得去驻足欣赏。

    不多时,我们一行人已经到了学校附近。上半年离开时太白湖区新建的附属医院新院区刚刚投入使用,如今再路过时,已经人满为患了。

    我不喜欢用人满为患来形容一家医院,因为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或是为了自己而痛苦,或是为了家人而担忧。

    医院的墙听过比寺庙更多的祷告。

    医生也是如此。

    与新医院一路之隔就是我们的学校,我们在这里相遇相知,在这里度过了三年,又即将从这里各奔东西。

    “醒醒各位,我们到了。”

    我在学校西门的路边停车位停好了车。付公子的车是一辆七座SUV,占的地方都比别人大。

    “额…啊?这么快就到了?”

    我转过身,看到他们在后排睡得七扭八歪。付源睡眼蒙眬的擦掉嘴角的口水,苏婉理好被能能压乱的头发。我很能理解为什么有一些动物示好的方式是把肚皮亮出来给别人看,因为只有在最亲密的人面前才不必一直紧绷着神经。

    “朋友们,你们能不能注意点形象?咱们可是这所学校里最年长的了,别让学弟学妹们看笑话好吧。”

    我下了车用手锤了锤腰,看着走下车的几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什么最年长,就是老嘛。是吧明明。”

    田哥打了个哈欠,用手搂过明明的脖子,却被他一脸黑线地拨开。

    “滚蛋,你还比我大俩月呢,你才最老。”

    我没有理会二人的打情骂俏,整理好衣服后向大门走去。

    “敬威!”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下意识的回了头,却被日成往领口塞了个雪球。

    “卧槽姚日成你大爷!”

    讲真,就济宁的这个降雪量,他抓这么一大把一定很费力。

    “哈哈哈哈哈你个东北人也中招了!”

    田哥在一边帮腔,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大一的那个冬天,我从阳台上收集了一小把雪,趁着田哥打游戏的空当塞进了他的裤子里。

    “卧槽敬威你大爷的!”

    “哈哈哈哈哈在我们东北,冬天都是这么干的,帮你清醒一下不客气。”

    “你们仨贵庚啊。”

    能能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回了现实,我用手把衣领里的雪掏出去了个七八,剩下的那些化成了雪水,冰冰凉凉的感觉也被体温逐渐暖化。

    “你们是干什么的?”

    因为学校新安装了人脸识别门禁,而安装的时间正好在我们出来实习之后,所以我们一行人很尴尬地都被拦在了门外,只能走保安大爷的人工通道。

    “我们是大四的,回来取东西。”

    “我大五。”

    明明补充付源的话。

    “有学生证么?”

    他们相互看了看,最后目光聚集在我身上。我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学生证——全拜日成和田哥所赐。

    简单讲就是他和田哥为了看我学生证上高中时拍的照片,争夺的时候被扔进了我的洗衣盆里。虽然可以以旧换新,但是我嫌麻烦,一直没有去申领新的。

    “你这学生证……怎么烂得跟我的绩点一样。”

    明明毫不留情的吐槽。

    保安大爷在看了我的学生证之后,一脸嫌弃地把它还给我,让我们进了校门。后来细品之下,我觉得大爷可能不是因为认可了我的学生证,而是因为一个能把学生证用成破抹布的人,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智商做坏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条读书长廊从我进大学的第一天就规划出来了,结果到现在还只是个效果图。”

    苏婉指着护城河前面的一块杂草丛生的空地说。

    学校的设置是一个外圆内方的样子,从天空看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铜钱。曾经有一次宿舍夜谈会,我们还讨论过一个很阴间的问题——这个大铜钱会不会是用来镇压什么的。

    “我怀疑校领导自己都忘了这茬。”

    对于田哥的吐槽,我们深表同意。

    “沿着护城河走吧,走到哪算哪。”

    我提议道。

    我来自东北。东北的冬天是一片的银装素裹,雪花飞舞盘旋落下,在大地上铺上一层洁白的毯子。新生在毯子下沉睡,期待着第二年破土而出时的第一缕阳光。

    济宁的冬天虽然不似东北那般寒冷,可是口中呼出的水汽也能凝成一缕向上飘起的白雾。盘旋而上,最后消失在半空。

    “其实实习这么久,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付源田哥和日成去食堂买热饮了,能能和苏婉忙着在木桥上凹造型。我坐在木桥的座椅上,明明就坐在我的旁边,我有机会问他一个在我心里疑惑了很久的问题。

    “嗯?什么问题?”

    明明看向我。

    “你说我们检验算是医生么。”

    我们检验人的专业全称叫做医学检验技术,2013年之前属于临床医学范畴,那时候还是五年制的医学学位。2013年之后,检验就变成了四年制的理学专业,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讲,我们并不是医生。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医生是干嘛的?”

    明明笑了笑,反问我。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我回答道。这是医学生誓言,也被挂在附院检验科墙壁上最明显的地方。

    “是啊,百草本无心,偏多生良根。医生是治病救人的,反过来治病救人的就是医生,一样成立。”

    明明看向远处,有三三两两的同学抱着“蓝色生死恋”和白大褂从南实验楼走出来,看上去像是刚下了实验课。

    “当初咱们也像他们一样,会为实验课上完美做完一个实验而兴奋。不知道你们怎么样,反正我们临床医学的实验大多都是为了以后手术打基础的。”

    明明顿了顿,继续说:

    “换句话说,那时的我知道现在做的努力,都是为了以后能尽可能多地救人,所以再苦再累也是值得。”

    我张张嘴,想问他是不是跑题了,可是他接着说:

    “我想,你们检验也是这样吧。其实不光是咱们,包括护理,口腔,精神,公卫,影像……大家在这个校园里,都是这样想的。医者仁心,不是医生的医,是医者的医,怀着这样仁心的人都是医。”

    坦白讲,曾经有段时间我很介意自己理学生的身份。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我是医生,可是穿着白大褂也掩盖不住我的心虚——我不是医学。

    盛明明像是一语点醒了我这个梦中人,是啊,我何必在意我是不是医生这件事呢。当初选择走进这所学校,为的是在未来我能用自己的努力帮助更多患者,解除他们的病痛,何曾是为了医生这个身份或者称呼?

    “所以,别想太多了,虽然你们检验啊影像啊都是辅助科室,但是我们临床少不了你们的帮忙。循证医学给现代的临床医学提供了太多的便利与精准,这是有一次外科学课上我们老师的原话。”

    虽然从前在一起的时候盛明明总会跟我们一起疯闹,不过在很多时候,他真的像一个大哥一样,是我们的主心骨。

    “喂,你们俩干嘛呢,过来帮我们拍个照片。”

    能能冲我们挥挥手,明明应了一声,对我说:

    “好啦,别苦着脸了,笑一笑。”

    盛明明给能能苏婉两人拍好了照片,付源和田哥日成也拎着几杯咖啡回来。我们几人坐在木桥上,手里捧着冒着热气的咖啡。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地享受手中苦中带甜的液体,静静地听风吹过的声音。

    咖啡的热气氤氲而上,和口中呼出的水汽混合在一起。手中传来的暖意又被送去喉咙,沿着食道暖了五脏六腑。

    苦中带甜,像是我们的大学生活。暖意流淌,因为起码我们还在一起。

    “下雪了。”

    我看向结了一层薄冰的水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中洒落细雪——不似东北的雪那般的凛冽,反而多了几分柔长。

    “你们说明年这时候,咱们都在干嘛?”

    苏婉问,又补充道:

    “我不想继续干这一行了,我想跳舞,或者教小孩?”

    “我应该会回湖南,已经开始想念湘菜的辣了。”

    日成把纸杯投进垃圾桶里,精准的命中。

    “我要考编,在山东有编制才是王道。”

    田哥不愧是山东人,骨子里都是考编的念头。

    “我想去XZ,或者LS。我想趁着年轻还有力气,多去看看。”

    付源喝了一口咖啡,笑了笑。

    “我希望考编上岸,然后继续学习。你呢,敬威?”

    “我?我不知道。”

    走神的时候突然被能能cue到,我有点蒙。

    “我也不知道。”

    明明站起来,走到栏杆边注视着远处的教学楼。

    “不过我想,大家都会心想事成吧。”

    “怎么了?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向校园外走的时候,我和明明走在后面。看他的眼神,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其实今天在考场,我看到沈辞了。”

    明明慢悠悠地开口。我看向付源,他正跟日成讨论新出的皮肤,显然没有注意到我们。

    “我差点都忘了他今年也考研。”

    我耸耸肩,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了——起码在付源面前不会轻易出现。

    “他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不过看脸色不太好。也可能是我多虑了。”

    明明摇摇头,又问我:

    “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我希望他考得不好。”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不过从明明的目光里,我看到了一丝讶异:

    “我以为你会粉饰一下,没想到你这么坦诚。”

    “我为什么要在你面前粉饰这件事?没有意义。”

    我反问道。

    “况且我不是圣人,我不博爱,我不会去希望一个让我和我朋友不开心的人太开心。”

    “所以我才格外地欣赏你这份率性。”

    我和明明相视一笑,快步向前走去。

    去追逐已经走远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