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客人，姜婆婆进门后直接把手里的篮子放在待客厅的大条桌上，没有进观水密室。她在大条桌一侧坐下，江小寻坐到她身边。四个客人陆续坐下在桌子另一侧。上首是中年女子，接着是大波浪女，然后是白茜。矮个子男坐在末尾，存在感很低，但一直细心观察着屋内每一个人。

    “姜婆婆，这位是我在医学院的学生，朱秀琪。”白茜指了指身边的大波浪女，然后开始介绍今天的主角：“这位是秀琪的姑姑，朱燕女士。朱女士其实也算是我的病人，我帮她治疗了很久的失眠症，效果都不好。并且最近，还出现了一些特殊的情况。所以，想请您这边给看看。”

    “有水吗？我想喝口水。”这时，朱燕说话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沙哑，气息也明显也不足，短短8个字的一句话，竟然中途换了2口气。

    姜婆婆正欲起身，江小寻在桌下压了一下她的手。“我们家饮水机今天坏掉了，街对面100米远，有一个小超市，要不麻烦您跑一趟，去买几瓶水。”江小寻看向西装革履的矮个子男。

    姜婆婆没有喝茶的习惯，待客厅里虽然有一些茶具，但并没有泡茶。大波浪女朱秀琪环顾一圈，看向姜婆婆采水的竹篮。“这个可以喝吗？”

    姜婆婆笑了。终于明白了江小寻的意思。“这是生水，孩子。”声音里听不出笑意。

    朱秀琪这才给矮个子男使了个眼色。矮个子男站起来，走了出去。

    姜婆婆和江小寻简单观察了朱燕的情况，皆是叹了口气。

    “回去吧。我看不了。”姜婆婆说。

    朱燕这才把眼皮撩起来看向姜婆婆。朱秀琪和白茜也露出疑惑的神情。

    “姜婆婆的意思是说，她能处理的是妖邪、阴鬼作祟导致的生病，但这位阿姨是真的生病了。所以，还是要到医院去看才行。”江小寻解释了一句。

    朱秀琪轻蔑地扫了江小寻一眼，随后看向白茜。

    “要不，您观水看看病因？”白茜说。

    “有病就得治。至于病因，你比我更清楚。”姜婆婆看向白茜，目光并不伶俐，却无端地让白茜打了个寒颤。

    朱燕手上，的确戴着一串奇怪的佛珠，对她身体有碍。但佛珠却并不是导致她体内生机断绝的主因。姜婆婆和江小寻都能看出来，朱燕命不久矣，即使现在去挽救，也来不急了。不过是无用功，完全不用去做。

    一黑一红两辆车离开了西流镇。江小寻目送他们远去。在内心里，她并不希望白茜这个曾经给过她温暖的人，也是敌人。她宁愿她，只是被人利用。

    第三天上午，果然有朱燕在家中离奇身亡的消息传来。这一年，虽然互联网已经普及，但微博、微信等大的社交平台还要在几年以后才上线，所以人们获得新闻的主要渠道还是纸质媒体。

    这天，渝都市的几大报刊上，都发布了朱燕在家中离奇身亡的新闻。其中一份报纸，甚至直指朱燕的死亡原因，是相信封建迷信。死亡的前一天，还到西流镇找观水婆看命，结果不但没能让运势变好，反而让自己丧了命。

    网络上，一个当地很火的贴吧里，一篇名为“西流镇观水婆的一碗水，喝了不能走运，只能丧命”的贴子，被顶到了首页第一条热门。

    贴子里，死者的侄女朱某某声称，死者前一天去西流镇找观水婆看命，只喝了一碗水，结果回去就身体不舒服。第二天早晨，便发现已经无声无息死在家中。更离奇的是，尸体上竟然爬满了奇怪的虫子，死相极为恐怖。

    几天后，同一个贴吧里，有人贴出了噬魂虫虫尸各个角度的好几张照片。声称朱燕尸体上的虫子，正是一个多月前，人们在西流镇下游的虾子梁上，发现从浮尸肚子里飞出的同一种虫子。发贴人言之凿凿，说这种虫名为噬魂虫，正是西流镇里的神婆所养，专门夺人性命。

    有一个说法被广泛认同：朱燕是被谋杀的，而杀害她的人，大概率就是西流镇的神婆。一石激起千层浪，万渊迅速召集了长老院会议，要求所有老院工作人员参加。

    “姜婆婆，你不得不承认，你老了。你的观水秘术，与现代社会的知识与文化格格不入。虽然你说，虾子梁的事和朱燕的死都与你无关，但外面的人都觉得和你有关。这大大地影响了我们西流镇的声誉。”万渊先让助手简单介绍了最近网络和报刊上的一些言论，矛头直指姜婆婆。

    “就是，毕竟现在咱们西流镇，除了童家和钟家有自己的生意，大部分人都靠旅游业养着。你这么一闹，你看看这两天游客少了多少？你这样让我们以后怎么生活？”一个李万全派系的人紧接着大声质问。

    “这渝都，又不是只有姜婆婆这么一个观水婆子。怎么别人不说其他婆子，单说咱们西流镇的观水婆呢。”

    “就是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越来越多的人附和。

    “关键，你还是西流镇长老。你的形象，就代表着咱们西流镇的形象。”李万全不失时机地提出他的想法：“我的意思是，你不如辞去长老职位。反正啊，这白象伯也走了。以后啊，这大江上游下游的事儿啊，我们也管不了了。”

    “你也一把年纪了，回到家里养老，这样啊，别人问起来，我们也可以说你的个人行为，与我们整个西流镇无关。我们镇上的酒吧、餐馆、民宿、古玩店什么的，也都还可以红红火火开下去。谁也不拖累谁，是吧？”鼓动完其他人的情绪，李万全看向姜婆婆。

    “姜婆婆，你觉得呢？”万渊嘴上是在问姜婆婆意见，但整个人的态度却已经表明了，同意李万全的提议。

    姜婆婆没有说话。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没有必要从不说多余的话。

    万渊也是看准了这一点，于是接着说：“那好，向阳，我们这里53个人，你把白纸发下去。我们投票，同意的写是，不同意写否，少数服从多数。如果通过，为了对上级政府有个交代，我们今天就另选一个天权长老。”

    万渊的助手童向阳起身，准备从围坐了两圈的大圆桌外围开始发放白纸和签字笔。江小寻空灵的声音，忽然在静寂无声的会议室里响了起来。

    “我从来不知道，西流镇的长老，是靠这样的投票废立的。”

    江小寻从主位站了起来。一袭从脖领到脚踝的亚麻长袍，黑色长发在脑后束成高高的马尾。在这样一个场合，她的身量显然是小了些。但那份唯我独尊的气势，却意外地不输任何人。万渊以为，今天的她会是一个摆设。可惜他错了。

    “据我所知，西流镇的所有长老，都应该在神庙里完成卸任或继任仪式。如有特殊情况要废除长老职位的，更是要经白象认可。虽然你们中的一部分人，不承认我是白象。但只有长老才能对长老投票，以及废、立过程都要在神庙进行，这个传统不能变。”

    江小寻的话掷地有声。整个会议室有片刻迟滞。过了一会儿，才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

    “我刚才怎么感觉，是白象伯坐在那儿？”

    “我也觉得。不是说小神女没有完成白象继任仪式吗？”

    “是啊，我听说她并没有神力。跟我们一样就是普通人。”

    “嘿，普通人那也是白象伯的孙女。”

    “你们别小看她。她以前可都是在大江的秘境里修炼，没有继任白象，不代表没有本事。我听邱长老说，人家在神庙里都还可以动用灵力呢。”

    “她有灵力？”

    “不会吧，她看着就跟一般人一样啊。除了穿着，和普通小女孩儿有点区别。”

    “嘿，有没有灵力，是不是白象的，都是他们几个长老的事，跟咱们没关系。”

    “嗯嗯，咱们就看着吧。”

    万渊的脸涨得通红。好一会儿才宣布结束这次会议，带着其他几位长老，跟着江小寻和姜婆婆，往神庙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