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天下事在人心忠奸!
河东。
自西向东流的黄河,在此处拐了一个弯,于是万千历史因此而被创造。
河东河东,自然是以位于黄河以东而得名。
这里是春秋时晋国的精华之地所在,两汉并州孱弱就是因为失去了关键的河东之地。
三晋之地,可攻可守,地缘无双,合则天下无敌,是究极至臻版的关中,却秦败楚,不在话下,分则任人宰割,要么有沃土没有山川,要么有山川却没有耕地人口,最终只会被关中击败。
时隔数百年,冠以燕姓名的大国,要重新一统三晋,乃至于一统六合八荒。
慕容恪是这场战争的主导者——燕国西征大元帅!
他此番所统率的军队不可谓不多,仅仅精锐就有足足三万,其中胡汉夹杂的黑甲骑军就有五千人。
黑甲军的编制是一万人,这一万人基本上是燕国最精锐的军队,其中三千多人都是从深山老林中抓来的那些懵懂的胡人,再加上燕国中那些自小就在厮杀中长大的族人,就这一万人,能压着汉国数万人打,称得上强悍绝伦。
另外五千人驻守在冀州,关注着汉国的行踪。
慕容恪将这五千人带出来是镇压大军的,他不会在攻城战中将黑甲军派上去,燕国不是游牧,自然有专门用于攻城的军队和器具,从辽东走出的燕国,对攻城器具的使用相当娴熟。
三万精锐基本上将燕国一多半的精锐掏了出来,这个级别的精锐,整个燕国也只能拉出来五万。
几百年前那种动不动几十万的军队,在甲胄再次进步的时代已经几乎见不到,即便是经过短暂训练的民兵面对精锐,也完全不是对手,一千精锐能追着几万民兵砍,这毫不夸张。
集结精锐作战,不仅战斗力高,而且对粮草的损耗也小的多,种种因素下,在中原地区,全民皆兵已经被淘汰了。
慕容恪隔着黄河眺望关中,而后对跟在他身边的慕容垂以及众人道:“你们看,那就是关中,万古帝王之基业,洛阳是圣城,但非圣王不能坐天下。
长安却能够保护每一个在那里建造基业的帝王,若说天下哪一个宅邸能称得上帝王之居,唯有关中。
七弟,若是能攻灭魏国,夺取关中,魏国一定会往西逃,我会请陛下改封你的王号,再给你加尚书仆射的官职,建立大行台,让伱出镇关中,处理关中事务。”
慕容垂满脸都是疑惑的问道:“大行台?”
周围的人也满是好奇,行台他们都知道,但是大行台是什么?
行台。
这是一个在前些年新出现的机构,它的本质上尚书台派出的执行机构,所以全民叫做行台尚书省,但其实这是一个典型的军事机构,行台的主官则是尚书左仆射或者尚书右仆射,可谓一句怪异。
慕容恪轻声道:“大行台尚书省,规格完全依照中央朝廷尚书省建立,大行台之首称尚书令,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直接将关中封给你肯定是不行的,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把关中给你。”
慕容恪为了慕容垂着想,也为了燕国,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慕容垂整个人都呆住了,自己的兄长这是要让自己和朝廷分陕而治啊,兄长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容恪轻声笑着说道:“若是在我有生之年,我能够将那些人解决掉,你的大行台我会撤掉,到时候你就安心做个王,我会把你封在凉州,你就和西域的赵璎珞和洛珈蓝作战去吧。
若是我没能解决这个问题,你也要听从朝廷的命令,但要为大燕留下希望。”
慕容恪没说那些人是谁,但几人都知道,无非就是太后那些人,慕容垂低下了头缓缓道:“兄长,我知道了。”
聪明人是不需要再多说什么的,理想的情况又怎么会出现呢。
最终的结局或许慕容恪已经猜到了,他现在所做的全部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太过于久远的事情,他不去想,如果能够在他活着的时候将魏国和汉国攻灭,那就足够了。
燕国进攻河东的举动没有瞒任何人。
这不是一场奇谋的突袭,在现在的形势下,任何奇谋都不可能轻易的夺取广袤的土地,只有堂堂正正的大会战,只有将对方的统治秩序打崩,而后在其上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统治秩序,才能够灭亡对方。
这就需要那些最基层的人认可王朝的统治,这就是为什么无论是谁,都要取得那些士族的支持,因为没有士族的支持,只有上层的国家那不过是空中楼阁而已。
一个不能收税、提供粮草的土地,怎么能说是自己的疆域;一群甚至不知道皇帝是谁、不能作为兵丁为国效力的百姓,如何能说是自己的子民?
燕国通过一次次的战争,实际上现在河东的士族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的接受,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迎接燕国的统治。
这就是文化上大一统的好处。
从最根本来说,燕国虽然一直被许多人诟病胡人太多,甚至被蔑称为蛮胡之国,但从内心最深处是被认可的。
从姬昭穿越而来,他对诸夏改造最大的一点就是思想。
在姬昭未曾穿越的那个世界,士人的首要目标是完成自己匡扶天下的大任,士族则家在国前,胡汉之辩也没有那么成体系。
但现在不一样,经过洛氏一千多年的宣传,现在虽然没有产生民族国家,但夏夷间的铁幕却横贯在中间,这是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铁幕。
胡人可以进来转化为夏,但条件是比较苛刻的,是要从思想上完全入夏才可以的,而背弃这一点的,将会受到莫大的歧视。
燕国是诸夏之国,这是曾经的洛氏所认证的,投降给燕国,只要不是那种极度反复无常的无耻之徒,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
当然,忠义这两个字肯定是落不到身上了。
……
魏国东都洛阳,洛河之水依旧潺潺流淌,在洛河边上,可以看到数不清的人在朝拜,神威如狱真是名不虚传,如今洛神信仰遍布广大,立起了不知有多少庙宇,在每一座寺庙和道观中都能够见到洛神的神像,还有无数单独的庙宇,尤其是紧邻着洛水的洛阳。
洛阳即便只是东都,但依旧是天下最繁华的城池,相比较为偏远的长安,位于天下之中,又有无数冠冕明珠加在头上的洛阳,更像是诸夏的首都。
不过洛阳如今的军事作用的确是不大,河洛地区北部和燕国隔着黄河对望,东部则和汉国、梁国隔着虎牢荥阳对望,南部和梁国隔着数部关隘对望。
这种几乎是被包围的形势,若非有洛阳八关在手中,魏国关中也能给予助力,早就应该被攻克了。
但如今说能不能守住,谁都知道,河洛是守不住的,无论是谁,都一样。
逐鹿中原,在四国各占一边的情况下,变成了避开中原,以防止被三国围攻。
所以燕国要先进中原,再东出、南下双管齐下,先夺取崤山以西和黄河以北的土地,再图谋洛阳。
汉国要先北上灭掉燕国,或者南下灭掉梁国,而不是直接东进攻取河洛,若是汉国这么做,立刻迎接的就是三国群殴。
梁国是唯一一个能进攻河洛的,正如春秋时楚国向周天子问鼎一般,梁国可以将河洛和现在的土地融合,但最好的选择还是先北上青州,夺取青州后,再东进攻破虎牢荥阳,继而夺取洛阳。
只不过燕国不进攻汉国冀州的情况下,梁国没有能力北上灭掉盘踞青州等地的汉国,也难以攻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益州,只能退而求其次先进攻河洛。
在燕国大军进攻河洛时,身在长安的魏国君臣还未曾知晓时,镇守洛阳的开府仪同三司、镇东将军曹修就已经知晓了这件事。
他先是快马加鞭向长安汇报消息,而后则开始抽调河洛地区的兵力,魏国在这里的势力已经说不上很强,曾经的司隶有七个郡,除三辅外,还有三河与弘农,河内在黄河以北,早就沦陷,河东现在位于战场。
曹修所能够抽调的就是洛阳所在的州郡,现在被称作司州,在魏国建立后,就将荥阳以西,崤山以东,黄河以南的这一块土地建立了司州,司州下辖三个郡。
主要还是要依靠关中和蜀中的兵源。
曹修从河洛地区拼尽全力抽调出八千勇士,抽调再多的人,他担心影响洛阳八关的守卫。
待燕国进攻的消息传到长安后,整座长安城瞬间陷入了鸡飞狗跳中,尤其是听到此番燕国还是慕容恪亲自领兵后,畏慕容恪如虎的魏国人,更是惶恐起来。
大朝会上。
四个辅政大臣站在最前,望着嘈杂的群臣,燕国来进攻,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但是打仗这种事,让谁去?
谁敢去和慕容恪对战?
魏国中人才凋零的实在是太厉害,尤其是和人才层出不穷的燕国比,差点实在是有点远,打胡人就属燕国占便宜,不仅仅有慕容恪一个人,还吸收了很多人才进来,这些人文化水平虽然差,但武德颇为充沛。
曹承嗣微微闭着眼,他可不会去主动揽这件事,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根本不可能是慕容恪的对手,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在战场上胜过慕容恪。
杀死一个大将,并不需要在战场上。
见到没人说话,太后便将目光落到了隐隐为辅政大臣之首的曹承嗣身上,这自然不是曹承嗣的权力超过了另外几人,而是因为曹承嗣比较活跃。
“左将军可有什么妙计?”
听到太后询问,曹承嗣平静的说道:“启禀太后,臣不通军事,这件事应当询问几位精通战阵的大臣。”
一推二五六。
想要让他承担这个责任是不可能的,等到其他辅政大臣战败后清算,那倒是曹承嗣的长处。
或许是觉得这种回答实在是过于敷衍,曹承嗣沉吟了一下又说道:“臣一直以来所说的都是,挑拨慕容恪君臣间的关系,臣了解到燕国太后和燕国中许多贵族都对慕容恪不满,这或许是我们所能够利用的点。
慕容恪在前面领兵作战,如果能让燕国后方断掉他的粮草,这场河东之战或许就不战而胜了。”
太后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慕容恪是燕国重臣,燕国太后怎么会断掉他的粮草呢?左将军莫不是在开玩笑?”
曹承嗣抱拳回道:“启禀太后,您是女中豪杰,不弱于男子,燕国太后却不是,臣了解到燕国太后非常贪财,而且任人唯亲,她曾经想要让自己只知道吃喝嫖赌的弟弟担任三司的官职,被皇帝和慕容恪拒绝。
如果我们能够贿赂她身边的人,然后带着大量的金银财宝去进慕容恪的谗言,那非常有可能达成目的。
燕国皇帝虽然信任慕容恪,但他却不信任慕容垂。
因为臣了解到慕容垂是慕容恪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而慕容垂是燕桓帝如今存世的三个弟弟之一。
如今的燕国皇帝年纪还小,没有子嗣,他的这个小叔父慕容垂是皇位的继承者之一。
如果我们收买燕国中的臣子和宦官,让皇帝怀疑慕容垂。
慕容恪面对皇帝和慕容垂,又会如何选择呢?
无论他怎么选择,他和燕国皇帝之间的关系都注定要出现裂痕,那个时候,面对太后的举动,只要燕国皇帝稍微放纵,就会有人自作主张的去针对慕容恪。
只要慕容恪和燕国皇帝翻脸,无论最后是谁赢谁输,都是我们魏国赢了。”
曹承嗣这个人别的能力暂且不提,阴谋诡计玩的是非常丝滑的,而且隐隐触及到了阳谋的领域,在他的计划中,就有不少哪怕知道是坑还是不得不跳的部分。
在说完这番话后,曹承嗣又说道:“这只不过是臣等商议到慕容恪时的些许想法罢了,太后可用可不用,这便是臣给予您和皇帝陛下的主意,至于如何在战场上战胜慕容恪,臣不知道,正如臣先前所言,臣不擅长那个。”
曹承嗣最后这段话,就算是彻底将自己从这件事里面摘出去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我自己擅长的领域,我已经给出了主意,打仗的事情,你们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了,那些事就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殿中的群臣还在消化曹承嗣的计划,这个计划一听就非常有执行性,这其实就是反间计,这个计划自古以来就非常的经典,几乎在每一个国家和国家之间、组织和组织之间都有这个谋划的出现。
这个计划的难点就在于选择反间的人和如何去挑拨,这两者曹承嗣都已经确定了,一听就非常的有执行性。
魏国太后也不再问曹承嗣,转而开始问其他人,但所有人都低着头。
见到这种情况,小皇帝还在皇位上拍着手,他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孩子,魏国太后已经气的不浅,曹承嗣走上前望着众人厉声道:“我大魏的诸位臣子,慕容恪就让你们畏惧到这种程度吗?
若是我有一身领兵的本事,现在立刻就请缨去和慕容恪作战,而不是在这里畏畏缩缩,真是让人失望透顶。
如果没有能力就不要占据着高位,等到慕容恪杀进关中后,还不必担心被燕人俘虏。
真是让人失望!”
说着他又点名两个辅政大臣,冷声道:“辅政大臣,这是何等尊贵的荣耀呢?
自古以来能够居于此位的都是国家的栋梁,要做对国家有益之事,你们二人都是武将出身,但是现在如此畏战,真是我大魏的耻辱,更是妄为我曹氏宗亲,和你们同立在朝堂之上,真是使本公感到耻辱。”
曹承嗣毫不留情的嘲讽和讽刺,震惊了所有人,万万没想到曹承嗣竟然直接贴脸做这种事,众人都以为曹承嗣是心中愤怒难以克制,所以在激愤之下说出了这番话。
殊不知曹承嗣却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就是要激怒这两人,要么这两人中了他的激将法去打仗,要么这两人懦弱无比,失尽朝望,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曹承嗣所能够接受的。
激将法这个东西非常古老,但这一招的确是好用,九成九的人都受不了激将法,这不仅仅是上头的原因,还是因为使用激将法的时候,被激将的人,从潜意识深处就知道不受激将会有另外不好的结果。
比如这一次,这两人都知道如果不答应这件事,那他们所面对的就是无数人鄙夷的眼神,身为辅政大臣,未战先却,足以将二人过去所积攒的名望,全部一扫而空。
“左将军,你不必说这种话,大魏中,难道只有你一个人是忠臣吗?
这世上有句话叫做谋定后动,我们二人都不蹭了了解慕容恪,所以不愿意擅长说大话,我们可不想和某个人一般,面对慕容恪屡战屡败,还腆着脸去邀功。”
这番话一出,殿中顿时安静到落针可闻的程度,这二人在内涵谁,大家都知道,无非就是曹承嗣的父亲曹林,大魏的常败将军,堪比当年武皇帝时期的夏侯惇。
曹承嗣闻言内心中却只想笑,这番话可激怒不了他这个大孝子,他自己也从心里看不上他的那个父亲,但面上还是装作怒意一闪而过。
那二人的嘴却没有停下,接着说道:“但既然今日你说出这种话来,若是朝中没有人愿意去迎战,那我二人自然愿意去和那慕容恪战一场,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如同传闻中那般战无不胜。”
说罢颇为不屑的望了曹承嗣一眼,曹承嗣却没有丝毫被挑衅生气的意思,反而皮笑肉不笑:“那倒是本公看错二公了,若是真的能击败慕容恪,本公一定给二位赔礼道歉,我大魏有二位在,又何惧那慕容恪呢?”
随着这一番满含着刀枪剑影的对话结束,朝堂中的氛围依旧带着争端的味道,大朝会散去后,一群人围在曹承嗣的身边。
他的堂弟问道:“兄长,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曹承嗣望着巍峨辉煌的皇宫,带着深深的痴迷,轻声道:“接下来就是等着他们失败,然后将他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果他们胜利了呢?那该怎么办?”
曹承嗣猛然瞪大了眼,沉声道:“在战场上胜过慕容恪?那简直就是做梦,他们是必败的,根本就不可能胜利。
如果他们真的能胜利,那也要让他们失败,绝对不能有两个在战场上大胜的宗亲回到长安,绝对!”
曹承嗣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味道。
他实在是太明白现在魏国中的政治平衡,任何事都可能打破现在的平衡,尤其是战场上的胜利,他要一一搞定这些辅政大臣,成为大权独揽的辅政大臣,乃至于摄政,就绝对不能允许这些大臣有功业超过自己。
就算是拼上一场大的战败,他也不会让这两个人带着胜利回到长安。
河东之战,这是一场只能输,不能胜的战争。
至于输掉了河东之战后,魏国怎么办?
先不说那还不在曹承嗣的考虑中。
即便是考虑,仅仅丢掉河东,魏国还不至于亡国,当年战国时期,魏国不仅仅有河东之地,甚至还夺取了河西之地,秦国也没有陷入灭国的危机,现在应当也是如此。
河东和关中之间有黄河天险,只要守好渡口,燕国大军绝对不可能飞过来。
而且河东对岸所面对的三辅,全部都是关中最精华的所在,魏国统治了这里将近百年,民心很是稳固燕国想要夺取可不容易。
围在曹承嗣身边的几人闻言有些欲言又止,他这番话有些让他的铁杆也接受不了,这毕竟是曹魏的基业,曹承嗣话刚出口就知道有些不妥。
他眼珠一转就立刻弥补说道:“本公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本公也是迫于无奈,弓箭想要力道大,就要用力向后拉动弓弦,向前行进费力不如先向后几步积蓄力量。
对国家来说也是如此啊。
若是为了一时的利益而放任他们这些虫豸身居高位,大魏的未来才是不可想象的,现在割肉疗伤,或许才是对大魏最好的结果。
而且自古以来一个国家败落最快的就是内斗,慕容恪和燕国太后间可不是我们魏国这种政治斗争,他们是可能爆发内战的。
慕容恪在太原另外建造了一个政治中心,这一定是隐患,等到晋阳和蓟城开战的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
到了那一天,就是我们收回河东等地的时候,甚至能够一战攻入并州,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曹承嗣避重就轻的言语,依旧极具蛊惑力,他总是能将这种话讲的非常有道理。
他的话总是七分真正的分析,三分改变底层逻辑,让人分辨不出其中不对的地方。
因为曹承嗣的话不是纯粹的胡编乱造,是有可能发生的,他只是通过上好的口才,将之分析到一定发生的程度,让人不得不信服。
但实际上就是歪曲道理,有时候退让的确是有道理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很多人都懂,但从来没听过能够把自己国家的大将甚至士卒的性命直接打包送给敌国的。
那些在河东郡举起武器的士卒,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在遥远的长安,那个他们从来都不曾见过的地方,有人已经准备出卖他们。
当然,长安的贵人们也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河东郡的士卒,并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战,他们随时都可能会投降燕国人。
慕容恪知不知道这些事呢?
很多事情都知道。
他在这个时候进攻河东,就是因为他知道以现在魏国的倾轧,更是难以抵挡大燕的进攻,事半功倍就是如此。
……
梁国南阳。
这里是梁国最关键的郡之一,南阳郡连接着河洛地区和关中地区,从这里能够对魏国最关键的两块土地直接威胁,在南阳面前,关中和河洛只有几道关隘的阻隔而已。
梁国在洛有之时期,在这里反复的调整行政区划,就是担心这里出现问题,一是担心这里被魏国夺取,二是担心这里自立,南阳是非常容易自立的,尤其是夺取了襄阳的情况下,南阳有肥沃的土地和人口,还有险隘能够作为资本。
洛有之将这些分割,将一个郡分割成三个郡,保证了这里不会自立,但最后这种分割方式,证明太过于分散,于是又在这里设置州刺史,这里被称作南州,后来洛显之又在这里增设了南州行台。
一个南阳之地,有三个郡守,一个州刺史,一个尚书仆射,郡守主管地方政务,州刺史主管监察,行台尚书仆射则主管军事,可谓是高官云集,各司其职,这种频繁的变动,可想而知这里的重要性。
在燕国从太原往河东增兵时,梁国立刻就收到了消息,这条极其重要的军情向着建业而去,南阳高层尤其是洛显之派来的南阳行台尚书仆射,清楚的知道他来到这里就是要监察燕国的河东动向。
梁国中消息传递的特别快,毕竟梁国有这个时代速度最快的水运,信使从南阳出发,沿着汉水和长江一路顺流而下很快就到达了建业,这则消息很快就被递到了皇宫中。
洛显之匆匆进了皇宫,他倒是没猜测到什么事,毕竟萧衍实在是经常将他唤到宫中,在他刚刚走进殿中,就看到萧衍兴致勃勃的挥舞着手中宝剑,在堪舆图上比划着,他立刻就知道是关于军情方面的事务,再一联想,萧衍果然开口道:“灵秀,燕国已经集结大军进攻魏国河东了,我们之前所预料的果然成真。”
洛显之在具体的战争方面自然是远远不如萧衍,他走到萧衍身边望着堪舆图,振奋道:“那我大梁也可以开始进攻魏国了,陛下可有什么想法吗?”
萧衍本就是天才的军事统帅,不需要洛显之在这方面提供很多的帮助,他指着南阳说道:“按照我们先前的规划,从南阳出兵,直接叩关,若是能一战破关的话,就直接进攻洛阳。
但现在朕有一个其他的想法,那就是兵分两路,一路依旧从南阳进攻洛阳,一路则从南阳佯攻关中。”
洛显之对军事虽然不精通,但对大势的判断却是没问题的,他一听就知道萧衍想要做的事什么事,于是问道:“陛下,您是想要让进攻关中的这一支军队来牵制魏国的兵力?
关中是魏国的老巢,他们一定会守卫好武关,以便出现意外,这是您的目的?”
萧衍点点头道:“想要从南阳攻破关中,其实是非常难得,或者说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一条道路上,有武关,有商於之地,还有最后的蓝田,突破重重阻碍之后,才能进入长安。
但用这些来恐吓长安的那些人却是可以的,那些魏国的贵人,即便是都是生长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又有几个人经历过战阵呢?
朕在这里摆开阵势,他们就要吓破胆了。”
洛显之点点头,对萧衍此言很是认可,现在诸国中,就属魏国差劲,这是天下有识之士都能够看的出来的,但洛显之却并不同意萧衍的做法,他沉吟了一番后说道:“陛下,臣有几个问题。”
萧衍知道这是洛显之有想法了,说道:“灵秀你说,朕听着。”
洛显之便环绕着堪舆图走着,同时缓缓开口问道:“臣的第一个问题是我军进攻洛阳,从荆楚之地北上,是定然要经过伊阙的,陛下进攻这座关隘,魏国会不会有援军而来呢?”
萧衍闻言沉吟后说道:“应当不会,魏国在凉州有军队防备西域,还要在河东布置大军和燕国大军大战,河洛本就有相当强的力量,守卫伊阙关中不需要派兵。”
洛显之点点头接着道:“既然我军进攻伊阙关中不会派兵,那我们进攻商於之地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牵制魏国兵力的目的是什么?”
萧衍有些明白了,洛显之又道:“如此一来,我们就是在为燕国人牵制魏国人,那臣就有第三问,您觉得燕国人和魏国人在河东,谁会赢?”
萧衍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是燕国人,慕容恪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他是沙场宿将,魏国却人才凋零,无论是河东还是朝中,都没有什么能人,这场河东之战,除非能天降猛人,否则魏国必败。”
洛显之感慨道:“是啊,我们都觉得魏国必败,燕国必胜,那我们大梁付出牺牲和鲜血,给一个必胜的国家帮助,这又是为什么呢?
用大梁百姓的血给燕国人增加荣耀,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就让燕国人多流些血吧,就让我们大梁的百姓少流些血吧。”
死道友不死贫道。
更何况燕国死不了,梁国自己还比较弱小,哪里有能力去帮助强大的燕国呢?
萧衍闻言陷入了沉思,他发现了这是自己和洛显之的思维不同所导致的结果。
他是个优秀的统帅,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的按照战争最佳的角度去思考,但洛显之思考问题则不同,洛显之才是真正将战争视作政治的延续而思考问题。
洛显之绕了一圈,又走到了萧衍的身边,紧接着说道:“现在燕国和我大梁配合的很是愉快,但等到魏国灭亡,我大梁和燕国之间就会是最大的对手。
况且燕国选择进攻魏国,而不是先进攻汉国黄河以北的冀州土地,难道不是因为包藏着祸心吗?
他们想要用汉国来束缚住我大梁,为了不让我大梁得到青州、兖州和完整的豫州,他们甚至选择了放弃夺取肥沃的冀州南部的计划。
臣的父亲早就看出来了他们的计划,但没办法,这就是实力不如人的结果,现在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尽可能的扩展实力,如果能够夺取河洛我大梁的实力将大大增强。
对汉国就有了巨大的优势,攻破伊阙,攻克洛阳,这是此番战役的关键。”
萧衍缓缓点了点头,集中所有的兵力攻破横亘在梁国面前的伊阙关,这才是他所应该考虑的事情。
伊阙。
这处地点算得上是兵家必争之地,在邦周时代,这里就已经极为重要,是秦国、楚国、魏国在这里争锋的主要地点,在伊阙关外,战死的士卒,不下百万。
如今又是一轮新的战争即将在这里开始,萧衍沉声问道:“灵秀,此番能出兵多少?”
洛显之对国中的钱粮自然是了然于胸,立刻说道:“精兵两万,辅兵五万,然后再从南阳以及荆州征发民夫十万,为这些人准备一年的粮草。
如果一年的时间还没能攻破伊阙关,那臣的建议是暂时后撤,因为那个时候,河东之战应当是结束了,而且持续一年的战争如果久攻不下,士卒也会很疲惫,说明我们已经失去了机会。”
为将近二十万人准备一年的粮草,这是一个极大的数目,若非这些年江东风调雨顺,在非彻底国战的情况下,他还真不一定能拿出来。
萧衍沉吟了一番沉声说道:“灵秀,这样不行。
朕还要五万军队,准备两年的粮草,一年的时间不一定够,此番出击,定要功成,河东之战胜利,我军只要能够切断从崤函而出的魏国军队,河洛就是我军囊中之物。
接管河洛后,就要顺势接手洛阳八关,否则刚刚到手的河洛,随时都会陷入危险,一个关隘五千人到六千人,才能勉强维持,现在的军队人数远远不够。
而且伊阙关是守卫洛阳最重要的关隘之一,人数太少是不可能攻克的,必须要昼夜不停地进攻,七万人肯定不够。”
洛显之差点没绷住,他想过萧衍会多和他要人、要钱,但万万没想到张口就是多一倍,他忍不住回想起当初父亲说过这件事,这位皇帝一遇到打仗方面,就会突发奇想,洛有之因为这个和皇帝没少争执,但基本上都是洛有之最后妥协,毕竟萧衍不会无缘无故的要人要钱。
洛显之是万万没想到现在轮到自己了。
而且萧衍的确是有理有据,虽然现在还没有进攻伊阙关,但萧衍已经是考虑周全,战争中以及战争后,都妥当。
但五万人!
洛显之知道这五万人当然不可能是披甲的精锐,但即便如此,也不容易。
洛显之面露难色,他之所以不给,自然不是没人,偌大的一个梁国,还不至于这么点人都没有,但问题是,大量青壮被抽调走,肯定会影响国中来年的耕种,这些人一走这么久,生产就会耽误。
而且抽调这么多地方军队离开,洛显之担心地方上出乱子。
最重要的是,这么多军队抽调走,他担心汉国趁机反攻徐州和梁国所占据的豫州部分,要知道一旦燕国、魏国、梁国三国开战,那汉国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在燕国和梁国中,汉国会选择谁进攻,洛显之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梁国!
但沉思了一番后,洛显之还是缓缓点头道:“臣会给陛下准备好这些物资,士卒也会按照数量提供。”
萧衍有些惊讶于洛显之的痛快,忍不住说道:“灵秀,若是你的父亲在这里,一定会和朕争吵一番,不会这么轻易的答应朕。”
洛显之无奈的说道:“那陛下觉得臣的父亲最后会答应您吗?”
萧衍朗声笑道:“待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青云就会同意朕的想法。”
洛显之一摊手道:“臣已经被陛下的道理说服了,于是直接同意,陛下若是不愿意,臣愿意同陛下争吵一番。”
萧衍没忍住笑,连忙摆摆手道:“那倒是不必了,这般就挺好,灵秀你去准备吧。”
洛显之躬身作揖,“臣告退。”
余观南北诸朝之事,俱因奸而败,因忠而盛,作奸者不知其何,为忠者亦受迷障,人心迷乱,红尘万丈,身在局中矣。——《观世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