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墨翟
墨家来到了洛国之中,就像是一支军队,整整将近三百人,横冲直撞一般的来到了学宫之中。
墨翟由洛怀臣带着去见洛长,剩下的墨者则在学宫之中旁听。
对学宫之中的学子来说,墨者的装束很是奇怪,这不是士子该穿的服饰。
法家士子大量出仕,实际上儒家的士子同样在出仕,君主只不过是不接受王道,儒家士子同样有精通各项技能的,诸如昔年的端木子就非常精通纵横之术,以言辞犀利著称。
跟随墨翟而来的墨者在学宫之中正襟危坐,准备听听儒生们讲些什么,儒生们并不知晓这些墨者是冲着他们来的,便开始按照正常的流程分别阐述自己对经典的理解。
于是墨者们一直皱眉,然后无法忍受,阳胜直接大声说道:“现在天下列国之间战火频频,贫困的人连站立的地方都没有。
你们却在这里大肆地强调那些无一用处的繁文缛节。
上古的圣王大禹治水之时,穿着草鞋披着蓑衣,最终成为了天下共主。
人死去就像是油灯熄灭,即使再繁复的葬礼又有什么用处呢?
不如将这些财货留给活着的人。
难道儒生认为奢靡浪费的人,反而应该王天下吗?
那你们应该去找桀纣那样的君主,重新修建酒池肉林,发动全天下的人来修建高高的摘星台,想必这样就可以天下大治了。”
所有儒生都被这些墨者突然的发言惊呆了,就连那些平时和儒生不对付的学派之人,也愣在了当场。
好家伙。
这群人从哪来的,说话这么犀利。
阳胜的地图炮自然将儒生们激怒,纷纷大声道:“狂悖之徒,报上名来。”
“阳胜!”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儒生们一见阳胜气度不凡,便猜到了阳胜的想法,悄声说道:“此人应当是特意来要与我等辩论。
切记要小心,所有辩论都会被记录在案。”
在宫殿的各个拐角之处,都有很多的女子在此默记,另外的人则开始记录,儒生们在学宫之中数百年,自然是知晓的。
虽然心中戒备,但儒生们凛然不惧,背靠洛国这棵王道大树,加上孔子这位圣贤出世,如今天下之中,只有儒生才有最完善的理论体系。
辩论几乎没有输过,即便是法家在嘴炮这方面同样不是儒家的对手,所以法家换了战场,不和儒家打嘴炮,要用真正的实践成果碾压儒家。
但是这一次儒家失策了,墨家有着这个时代最强的逻辑学,还有着更强悍的辩论体系,墨家是专门研究过这一门学问的。
而且墨翟本就出生儒家,对儒家的学说太过熟悉了,墨家专门挑着儒家学说最薄弱的地方来击打,最不符合当前实际的地方来突破,三管齐下,这要是还能输才是怪事。
不过一日,墨家就将儒家门徒怼的连话都说不出,若不是洛国公族化用儒家之外的理论伸出援手,这些儒生都要呆不下去了。
连续三日,结果一模一样,儒家被反复吊起来锤。
这直接看呆了其他的学派之人,“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如此有才能,将儒家的学说批驳的一无是处。”
这当然不是儒家真正的水平,墨家属于不讲武德,搞偷袭,但造成的结果是震撼性的。
阳胜眼中很是平静,对于周围人的怒视和赞誉都不在意,他大声笑道:“巨子说的没错,儒家学说,是无用之学,不堪一击。”
学宫之中的儒生已经冷静下来,“墨家阳胜,你的确是有才能的人,辩才无双。
但是儒家所传承的是素王大道,明公作经传,难道这两位圣人也会出错吗?”
儒生们已经意识到,这些自称墨家之人,对儒家经典的认识很是深厚,所以才能每每切中要害。
那些要害都是儒家内部自己都感觉困惑,亟待解决的,现在被墨家提出来,自然是打不过的。
但是完成了道统梳理的儒家,对自己的理论有着无比的自信,儒家讲究克己复礼,儒生一向认为自己的大道传承于素王,学说有问题是正常的,改正就好。
阳胜自然知道这两位圣人一定会被儒生提出来,尤其是素王,这是孔子最为推崇的圣人。
听到眼前的儒生所说,阳胜当即冷笑道:“素王的大道?儒生莫非都是如此的自大吗?
素王大道包容万物,难道是儒学这样的不便之物吗?
素王讲孝,但从未告知伱要守丧三年,哭泣不分昼夜,还要披麻戴孝,忍饥挨饿,等到守丧结束,人形几乎损毁,你们生活在洛国之中,难道就见不到洛侯从未如此守孝吗?
素王重视祭祀和埋葬先祖,但素王先讲贵生,就是活着的人先要活得好,才能好好的祭祀祖先。
大量的财物被葬入地底,若是匹夫家中,一场葬礼就要竭尽家财,这难道是对的吗?
素王通天彻地,古往今来第一神圣之人,随葬之物不过是昔年向武王进献的金匮罢了。
后世王公贵族喜好奢华,于是厚葬之风成型,竟然还能说到素王身上。
你们曲解素王之道,还在这里沾沾自喜,这是何等可笑的事情啊!”
这一字字,一句句,仿佛针一样的扎在儒生的心里。
墨家最反对的就是儒家那些繁复的礼和祭祀,认为这是对社会资源极大的浪费。
素王所制定的周礼,的确是非常的繁琐,但那是为了确立邦周新的制度,后续盛大的仪式举行的并不多。
这边墨家在摩擦儒家大显声名的时候,墨翟随着洛怀臣见到了洛长。
在守藏室之中。
望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人,突然想起当年先祖面对老子和孔子时,是不是和现在的自己怀有同样的心情。
墨翟抬眼向着四方上下左右看去,数不清的竹简,密密麻麻的堆积在这里,他的心情同样很是复杂。
洛长已经读过墨翟的书,现在听着墨翟讲述他的学说,其中还有墨家子弟的实践。
听着听着,洛长便击节赞叹道:“兼爱非攻,这是圣贤的学说,难道有人能不为之着迷吗?
洛国公室数百年来或许就是因为兼爱才能如此和睦吧。
如果能够用在诸夏列国之间,先祖素王希冀天下大同的想法就能够实现了。
您的品德之高尚,诸夏列国之中又有几人能够比得上呢?
墨家墨者都是应当重重犒赏的义士啊,孤应当尊称您为子才能表达对您的尊敬。”
洛长是发自内心的认为墨家这些人的品德太伟大了,这种极致的利他,连洛国公室都做不到。
但是这番话中还隐含着另外一层意思,对于天下大同,先祖素王也只能希冀,难道您能够实现吗?
墨翟当然能够听出洛长话中的意思,于是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实际上他早就料到了,因为洛怀臣的态度也是如此。
洛长继续说道:“墨子,您想要通过止战的方法来让天下安定,这是很难得,魏国和秦国之间发生了战争,之后秦国和魏国之间必然还要发生战争,请问您要如何去阻止这一场战争呢?”
墨翟说道:“墨家有足够多的守城利器,如果秦国和魏国互相无法攻破城池,君主就会思虑战争的得失,战争就会停止下来。”
这话的确是没错,就像是秦国,如果无法攻破函谷关,他是不会向魏国发动战争的。
洛长笑道:“墨子,您的想法只能阻止突然发动的战争。
我来为您讲一个发生在楚国之中的事情吧。
在楚国之中,有一个喜欢劝人和睦的人,这一日他见到两人争吵,于是上前劝说,最终两人重归于好。
他很是得意,有一日,他再次遇到了两个正在争吵的人,他便学着上一次的态度,去劝人和好,却没想到直接被两人打了一顿。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第一次的两个人只不过是因为误会而发生了些许的口角而已,但是这一次的两人却是因为争夺田地的归属。
发生一些口角是不重要的小事,但田地的多少是关系到两家生死的大事,所以他失败了。
如果您能够让战争停止,那就说明这一场战争本就是没有必要的。
但是如果有一天,两个国家的矛盾已经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那您应该如何做呢?
在这样的世道之中,您想要兼爱非攻的理想实现,那恐怕是比昔年的孔子还要艰难的事情了。”
洛长只说了兼爱非攻,因为这两条是不可能的,他还是希望能够劝说墨翟,这世上还有更需要他做的事情。
但这正是墨家的核心,若是失去了这两条,墨家和那些为了政治利益而存在的学派还有什么区别呢?
对洛长的劝说,墨翟闻言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邦周的天命早该落地了,若不是洛国一直强撑着,王畿中的天子难道能有现在的逍遥吗?
历代洛侯都是素王的后裔,想必知道这些道理,但还是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虽然反对儒家的学说,但孔子是个真正的贤人,身上有常人不具备的纯粹,或许这是我曾经学儒的原因。”
洛长愈发的倾佩墨翟,“您真是圣贤,孤不过是凡人,竟然妄想改变您的意志。”
没想到墨翟却摇摇头道:“能成事的才是圣贤,就像是素王那般,从不失败,从不出错,我希望能够在守藏室之中找到自己想要的。”
洛长离开了这里,洛怀臣走了进来,跪坐在墨翟身边,两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
裕公二十一年,公与墨子论道。
及止。
问曰:墨者何也?
公曰:墨者,明也,圣矣!——《洛宫春秋·盛学》
其实墨家虽然是儒家的主要反对派,但两家的理论没那么大冲突。
墨家的消亡太过可惜,但他又是注定消亡的,就在我的书里为他保存下来吧,而且不知道大家看出来没有,洛氏和墨家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