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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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七丈原(三)

    第二天清晨,陈川刚刚醒来,走出帐篷,却被第八团的瘸子一把推回去:

    “原上刮毒风了!别让它一直吹!会得面瘫的!”

    “毒蜂?什么毒蜂?”这时也看到捂着脸面的江离跑过来,跟他一同钻进了营帐里。

    “是有毒的风!吹久了就会口目歪斜,脸面动弹不了。”瘸子也钻了进来。

    “风也有毒吗?”江离问。

    “人身上都有毒哩,风没毒?”瘸子拍了拍自己的脸,还好,还能动。

    陈川和江离也各自揉了揉自己,然后相互看向对方,这感觉着实滑稽。

    这风没有声音,但是帐篷的布被一阵一阵的吹着,如同无数只手在挤压,果然很奇怪。它把做饭的火堆给吹散,把晾晒的衣物都吹飞了,吹了足足三刻才停。

    “我看你们不像是车队的人,你们也是顺路的客人吗?”瘸子问道。

    “嗯......”江离点点头,一旁的陈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包袱,里面藏有二人的甲胄。

    “去哪呢?”瘸子眯起眼睛,盯着江离。

    江离被他盯毛了,支吾地说道:“去云盖镇呀......大哥,有何事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长得好像一个人。”

    “谁?”

    “彤公主......哦,你们可能没见过她。第八团曾经驻扎在皇都,我在大典上见过她一面。”

    “哈哈,你这是在夸我吗?”江离笑道。

    “没,就是觉得很像......不过也很荒唐,堂堂赪朝公主会跟我们坐同一辆驴车吗?”瘸子看向陈川,“这位想必就是姑娘的郎官吧,有福呀,姑娘出落得与彤公主不相上下。”

    “不不不不,大哥曲解了......”二人赶忙解释。

    “那干嘛要同程?”瘸子冷不丁地问道。

    二人一时语塞,而对方笑着摇摇头,走帐篷,此时毒风已经停歇了。

    第八团的人一走出去,陈川赶紧拿出包袱,检查里面的甲胄是否藏好,然后又摸了摸脖子,确认衣领已经把玺印掩盖了,这才转头看向江离。

    而江离面无表情,只是在摩擦手掌,好像有点不自在。

    陈川看向江离的掌心,那里如同画了一张刀疤的网,与白皙的素手格格不入。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个盘,就不能喝我的血吗?”

    江离没有回答,只是说:“刚刚那人说的话你不能信啊。”

    陈川觉得好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还是玺......,额我是说,我怎么没听说过那个彤公主?”

    江离说:“听没听说过都一样,总之我不是她,公主会让一个小兵子来跟着他吗?”

    “可是你有军牌,还有那么多珍贵宝石。”陈川说。

    “到了古树崖你就知道了......风停了,出去透透气吧。”江离说着就起身走出营帐了。

    陈川也跟着出来,但是已经不见江离的身影,只有尤喜二还在给其他人吹嘘那些金丝楠木,嗓音扯得非常大。

    七丈原空旷得很,虽然只有百来里,但是让人感觉难以走完。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土塬,那里都是覆盖着稀疏草木的黄土,唯独七丈原上芳草萋萋,很是优美。

    陈川的家乡是在山岭里边,陪伴他成长的都是无边青葱的山川,每次面对七丈原这样的空旷原野,他都很想高声喊叫一声。

    江离不知去哪了,直到车队启程时才出现。

    众人行进在七丈原上,驴子骡子身上挂着的铃铛悠悠响起,这里曾是英豪们角逐的天地棋盘,也是传奇落幕的伤心地,还是商人们时常行走的官道,土地下掩埋了多少故事。

    人们就在这土地上前进着,季春的太阳快接近夏日了,他们就这样看着两个太阳相会时,是中午,分离时,是傍晚,分离后,是晚上。

    车队再次停下,扎营生火,贩子们聚在一起,尤喜二也在其中,一同畅快地喝酒。

    夜色如墨,透露着片片繁星。

    陈川远远地看着喝酒的众人,只是酒让他想起了杜城和昼斥旅的同袍,他感觉自己以后可能不会再喝酒了。

    玺印军的士兵独自坐在帐篷外,皇都的月亮不太清晰,所以繁星就很多,提供着足够的照明。

    而不远处,第八团的那两个人躺在草地上,呆呆望着星空不说话。陈川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望着众人的火堆,是斥候的冷静让他能够从容伪装。

    绛刀放在脚边,被布袋包裹着,根本看不出它是玺印军的武器。

    赪朝携带刀剑的法规较前朝放松了许多,再加上如今的乱世,刀剑随身已经不足为奇。

    那个瘸子从地上拔了一根什么的野草叶,稍微卷了一下,放到双唇进,竟然吹奏起来。

    声音很细微,但也很悠扬,陈川静静听着,想到跟着江离到达古树崖之后,她会履行承诺吗?她给的宝石足够回家的路费了吧,肯定还有很多宽余,也许可以给家里建新的房子,最关键的是,还要给陈宽修一道很好的坟。

    一道很好的坟。

    陈川想到这,又揪心起来,一道没有尸骨的坟吗?也许二人从家乡出发时,就没想过回来,但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让人难免心中不忍。

    可又是谁杀死了自己的同袍,杀死了自己的同乡呢?真的是那些离谱的魑军吗?可圣人的部队为何要针对自己的斥候呢?

    也许,谜底就在这个少女身上。

    这时有人拍了拍他。

    陈川转过头,江离走到他身前,坐下来,星光洒在她面庞上,她说:“我给你采了一些草,可以敷一下你那个包,别动啊。”

    说着要把陈川的头巾摘下。

    那个木排搁浅时磕出的肿包露了出来,江离把药草握出在手中,用力拧着,把蓝绿的草汁草膏涂在陈川额头上。

    动作很轻,很细,陈川感到江离手指些许的凉意,又感到自己额头些许的暖意,一时竟失了表达,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

    “别动啊,别动。”过了一会,江离又拿起一把药草,费力拧着。

    陈川说:“让我来吧。”

    “不行,这是苏草,至阴之草,男人一碰它就会失了功效的,”江离说道,她抬头看向陈川,“你这脸还挺俊的么,就是些许黑......我只是嫌这包怪丑的啊,忍不住给你敷罢了。”

    二人坐在草地上,星空是他们相处的背景图,整片草地都是淡蓝色的,他们彼此之间沉默不语。

    许久,江离说道:“昨晚你有做噩梦吗?”

    “什么噩梦?”

    “听说昨晚很多人都做了噩梦。整宿整宿都睡不着,”终于涂完了,江离把拧干的药草放在脚边,说道,“难道你没做?哦,是因为我给你的那个玉坠,就是上面有两头小兽的玉坠,对,就是你脖子上戴着的。”

    陈川感到额头上的包好受了许多,起码用手碰的时候不会感到疼痛了。

    他从衣领下拈出那枚玉坠。玉坠是在江洲上江离作为定金给他的,深绿色,其上雕着两只爬走的小兽,样貌相同,身如虎豹,面若小鬼,各占一半,如同太极阴阳。

    “那你也做噩梦了?”陈川说道。

    “嗯......不知道这七丈原上还有什么古怪,说实在话,今早的毒风也是我第一次见。”江离调整了一下朝向,坐到陈川身边。

    “原来也有你不知晓的东西,”陈川与江离一起抬头看向星空,“参军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乡,什么东西对我来说都是未知的。”

    “我也是第一次到三郡之地以外的地方。”江离说道。

    三郡,就是围绕着皇都的三个区域,分别为朔郡、烨郡、玶郡。与各州不同,它们跟皇都一样是中原大地的中心,烨郡和玶郡划分成阴阳鱼形状,环绕皇都,皇都就在阴阳鱼的正中央,而朔郡呈环状,将阴阳鱼套住,自隆朝建立以来,这些都是深受龙庇佑的地方。

    陈川的家乡鹏垌村属于朔郡,但也只是在最外围的山野里,三郡和皇都的繁华一直与他无关。

    陈川原本还想问,那你的家乡在哪里?但是知道对方肯定不会回答的,他不想破坏气氛,只是跟着江离静静看星。

    晚风拂过二人,不柔和,也不苦涩。

    另一边,车队人马颠沛劳顿,马和其他牲畜在低头吃草,七丈原有了暂时的宁静。

    瘸子的吹奏声再次响起,也许是换了草叶,这一次的音乐更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