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小礼提的问题不多，但把这一家基本也了解了个透彻——

    夫妇俩确实是这村子的猎户出身，成亲二十几年也没有个一儿半女，七年前，猎户有一次在山里打猎遭雨，误吸进了毒瘴，正浑浑噩噩时，几声婴儿啼哭唤醒了他，循声到了一个山洞，就捡到了尚在襁褓中的“大黑”，猎户把孩子抱回家中，夫妇俩自是格外欢喜，可没过多久，两人就发现这孩子有些不太对，常常一声哭，就能震碎一个坛碗，一声笑，便能吓跑鸟兽，最怪异的，孩子哭出的眼泪乌黑乌黑的，就好像墨水一般。两口子有些怕，却不敢声张，只能小心翼翼地养着。

    后来，村里路过一个红头发的老道人，一进村就住进了他家，讲得也直接，说这孩子不是凡人，就这么养在山里，早晚要惹大祸，不如让他带走，去了凶气戾气过几年再送回来。两口子当然舍不得，可以说，当年这孩子的哭声救了猎户一命，往大了说这是“救命恩人”，往小了说，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早就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道人倒也通情达理，就教给了他们一些压制邪气的法门，和隐去孩子妖气灵气的阵法，省得因此招来灾祸，事毕就走了。前几年，全村人出山躲毒瘴，也不知那道人又回来过没有……

    说到最后，猎户又道：“两位恩人，当年那老道长就警告过我们，要想保全家平安，我俩就得多行善事，给孩子积德，反之作恶，黑儿体内的邪气就会越来越重，早晚要成大患……这些年，我们一家人都醇善待人，从来没做过一件坏事，我们敢对天发誓！”

    木小礼点点头。

    女主人指了指洒落一地的汤碗，“就比如方才——汤里，我加的是能解毒瘴的草药，这山里就这样，雨越大，毒瘴就越凶猛。”

    木小礼又点点头，问那小姑娘出自妖类何族，小女孩儿闭紧小嘴儿，一个字都不肯露，木小礼本也不太关心，就不再逼问。

    “恩人，还有什么要问的么？”猎户说。

    “没了。”

    “那、那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还是三件事——”木小礼说，“一，往西走，越远越好；二，记住老道士的话；三——”木小礼瞄了瞄小姑娘已经残破的新衣裳，“送你们的东西好好留着，就当个念想吧。”

    夫妇俩没想到最后是这件事，当然也不敢多想，连连称是、千恩万谢，匆忙收拾就抱起闺女，刚要走，木小礼又叫住他们。

    “恩人，还有何交代？”猎户问。

    木小礼把那匕首捡起来，犹豫一下说，“还有件事——得让令嫒再受点儿苦。”说着，把匕首递向柳百合，柳百合没接，瞪了他一眼，说，“我下不去手。”

    木小礼只能把匕首扔给猎户，“方才那伙儿追不上人，早晚会回来重新查看的，要是发现这儿连血迹都没有，一定会想到是我设计放了你们，到时，应该会追查你们到天涯海角……”

    女主人撸起袖子，毅然道，“用我的！”

    猎户摇头，“用你的，有什么用！”犹豫再三终于下了决心，在小姑娘的小臂上划开一道口子，把血扬洒道那堆草垛之中，妖血是青色的，而且散发着阵阵幽香，小姑娘咬着牙忍着，一颗眼泪都没掉。

    随后，猎户一家再次谢过，匆匆向西逃去……

    目送着一家三口消失在夜幕中，柳百合似乎有些出神儿，直到木小礼弄出“叮当”一阵锅盆响，她才转过头，发现那个师弟正往碗里拣肉，她气笑了，“哦，我说你怎么急着撵人走，原来想吃独食啊。”

    木小礼拎起根兽腿，“嗯嗯，狼多肉少。”

    柳百合在他身前坐下，挡回去木小礼递过来的肉碗，盯盯地看着他。

    木小礼扬了扬肉骨头，“好，师姐，您问，我吃。”

    “那好，你就帮着师姐，从头捋一捋——”柳百合含笑道，“自打一进这家院子，你就认出了‘避灵阵’，是不是？”

    “嗯嗯。”木小礼大口大口的吃肉。

    “但你不确定，这一家人安得什么心。对不对？”

    “嗯嗯。”

    “因此，你一直找机会，想先发制人，不过一直没想好是用毒药，还是用迷药，是不是？”柳百合记得清楚，木小礼当时又挠胸，又抓腿，每次手里都攥着东西。

    “嗯嗯。”

    “还好，也是阴差阳错，我给了你一个机会，让小姑娘换上了新衣裳——”

    “嗯嗯。”

    “是本门的仙宝法衣吧？”

    “嗯嗯。”

    “穿上之后，你就能制住妖邪的灵气戾气。”

    “嗯嗯。”

    “这么厉害的仙家法宝，也在你手里，师父还真是厚待你。”柳百合有些吃味。

    这次，木小礼没“嗯嗯”，他不想撒谎，更不能挑明——那是从师父那儿偷来的。肉吃完了，他开始啃骨头。

    柳百合继续往下“捋”——

    “让小姑娘穿上法衣，你当时一定是这么想的——如果这家人对你不利，你就先制住小的，那两个大的也必定投鼠忌器，乖乖就范。”

    “嗯嗯。”

    “没想到后来，‘凤徐山庄’也进屋插了一杠，你反倒乐得清闲，坐山观虎斗，只想收个渔翁之利。”

    “嗯嗯。”

    “你再‘嗯嗯’？！”

    “嗯嗯……不、不是，师姐，您问，您问。”

    “我——没什么好问的了！”柳百合有些气，但确实，后面的事儿，她自己也知道个十之八九——

    之后，姓凤的恶女搅得上下不宁，却被自己的心上人频频拦阻——姓徐的小伙子倒聪明，也看出了这幢院子的蹊跷，带着恶女出房假装吵闹，实则借机破了“避灵法阵”，也恰巧同时，让木小礼看到外面雨中起雾，正泛起毒瘴。于是，木小礼便破了“辟谷”，满满地喝了一大碗解毒汤。而幸好，自己也信了这个小师弟，跟着灌了一口，才保得全须全影、无甚大碍……

    再后来，姓凤的恶女更是穷凶极恶，非要灭了这一家才算甘心，木小礼适时而上，偷施巧计，借着本门的仙宝法衣，制住了正濒发狂的小姑娘，又打倒了猎户夫妇，再装腔作势，一刀“解决”了“妖邪”小姑娘……

    再之后，姓凤的恶女继续作妖，又想砍木小礼的手脚、毁柳百合的容貌，可却没料到她和姓徐的小伙儿，因在屋外逗留太久，也最先被毒瘴侵体，最先发作，木小礼当时演得有些过火，竟比众人先“晕倒”几息，等看“凤徐山庄”的人真的都沉沉晕去，柳百合才跳起来，对随后起身的木小礼说，“狗屁山庄的，都除了吧，一了百了，无甚麻烦。”

    木小礼却说，“先留着吧，日后应该还有用处——”

    随后，就见木小礼又做了三件事儿——

    一，又喝了几碗解毒瘴的汤；

    二，把猎户一家三口绑了，堵上嘴，塞进院里的柴垛；

    三，……

    提到第三，柳百合到现在还有些气，因为当时，木小礼只对着自己说了一句话——

    “师姐，脱衣服！”

    柳百合还没脱，就见木小礼已经把凤儿的外衣扒了下来，又顺手把她怀中揣的那个金色方盒据为己有，随后，就想扒柳百合的衣服，柳百合也不动，笑着看木小礼，木小礼打了个激灵，收回手，转过身去，柳百合才缓缓褪下衣衫……

    木小礼把柳百合的外衣给凤儿套上，喂了她不少或毒或迷、或重或轻的药粉丹丸，柳百合几个大嘴巴弄醒这个“凤徐山庄”的恶女，凤儿丹药吃得多了杂了，脑中已是一片混乱，刚站起来，就“呵呵呵”地傻笑——“砍手，剁脚，杀人，好玩儿……”

    木小礼拽着她，柳百合已经凑到了近前，一把药粉洒出去，凤儿的脸登时腐毒遍布，嘶嘶啦啦的响着，她却好像不知道疼，依旧傻兮兮地笑着，“杀杀杀，刮花脸……”

    木小礼就在这一刻松开了手，凤儿癫傻着冲出了院子……

    ……

    与此同时，丙大和丙二正躲在一处村角，一边擦着眼角的雨水，一边往那处院落门口儿看——他们兄妹二人自认倒了八辈子血霉，堂堂修行中人，竟财迷心窍，投了“尔罗城”城主，说好听的，是习武教头，说直白些，不就是个看家护院的……干啥倒也罢了，没承想连大号也改了，好好的本来有名有姓，一进城主府，都没了姓甚名谁，只叫甲乙丙丁，一二三四……叫啥也倒罢了，还摊上这么一出破事儿——城主老小子的败家儿子惹了横主儿，被人做了，还得自己兄妹俩出来跟紧追实，都说了是横主儿，跟太紧，追太近，还有得活么？这破差事儿——唉！

    兄妹俩一叹一息，互相应和，随后又开始抱怨——

    跟紧，追近，也算忍了，最受不了的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那话怎么说来着——

    人家姑娘小伙儿在屋里取暖聊天儿，我俩傻子只能在街头盯梢转圈儿……

    这还不算完！

    人家待腻了，能出屋骂几句老天、神仙儿，我俩跟烦了，只能闻着毒瘴、迷烟儿……

    这短短半个时辰，两人确实没少耗费，只克制“毒瘴”的药丸，就嗑下了不止五斤，以至于二人再闻药味儿都恶心，三天不食，也不会感觉饿……

    两人正满肚牢骚时，发觉前方有了变化——

    那方院落里，突然冲出一个人，身材纤瘦，明显是个女人；跌跌撞撞，好像受了重伤；再看那服饰，不正是兄弟俩追了一天一夜的“横主儿”么？！

    两人对视一眼，这真是老天眷顾啊！

    见那院子再没人跟出来，丙大和丙二一不做二不休，飞身冲了上去，等把“横主儿”制住的时候，俩人着实吓了一跳——那女人脸上血肉模糊、腥臭难闻，这、这特么是只“活鬼”啊！

    女人的容貌虽然毁了，但嘴里还一直不停地念叨，“砍手，剁脚，杀人……”那就更确定无疑了——就是她，准没错！听说少城主的随从就是被人废去了手脚。不过这女人也真够毒的，都特么这样了，还想着怎么害人呢。

    两人不敢耽搁，怕屋里再出人阻挡，忙扛起女人就往街尾跑。

    但很快，院里就追出了人，不过好在那些人似乎也受了伤，追得不紧不慢，看这样，不出一时三刻就能彻底甩掉。

    兄妹俩一边跑，心里一边乐——杀害少城主的元凶抓到了，而且测她脉息，也不知中了什么怪毒，修为是全废了，这下都不用防备着，等回去向城主交了差，定是大功一件！

    ……

    柳百合把事情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木小礼刚好啃完了那根兽腿，打了个饱嗝，擦擦油手，问师姐，“上路？”

    “上路！”柳百合回。

    二人当然不敢再逗留多久，也怕“凤徐山庄”的追丢人，再兜回来找线索。出了院门直奔小路，暴雨刚过，月色似也被洗过一般，清亮亮的，格外秀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