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温如初
仲春时节,草长莺飞,本是外出踏青的良机。王本草为相亲所困,郁闷难当,却无人陪着说话解闷,只好埋头练功。
二十五次相亲,不但劳神,而且费钱。他手里前一年打猎赚来的铜钱,已在二十五次吃吃喝喝中消耗殆尽。好在他如今已可以在养生堂免费吃饭,所以倒也不必再为了生计去打猎了。
新年的幽冥辞旧会后,王本草由每天辰时和申时陪内门弟子习武,改为辰时教习通天拳法,申时教习通天刀法。
从陪练到教习,王本草在众弟子中的地位,继“未来的”炼狱使之后,再一次加码。毕雪剑和张游龙都是幽冥剑法的教习,王本草则一人兼两门武功的教习,更显难得。
欧阳子送王本草的那把与逍遥刀一模一样但没有开锋的短柄斩马刀,被欧阳子取名“怀仁”。与逍遥刀一样,“怀仁”二字被印刻在了刀身之上。
王本草发现以后,甚是喜欢,将“怀仁”刀作为教习通天刀法时的练功刀,既好使又不会影响拿“逍遥”刀时的手感,可谓“磨刀不误砍柴功”。
王长老怕侄孙儿太实诚给自己带来危险,特地提醒他在教习其他弟子时要有所保留,照本宣科即可,不可泄露太多自己的习武心得特别是修炼秘诀。王本草欣然照办。
三月十九这天,毕雪剑外出执行任务归来,约王本草、张游龙一起至泰山踏青。王、张二人皆欣然同去。
三人沿着泰山旧道一路行至太平崖边,其时艳阳高照,暖风阵阵。
闲谈之间,毕雪剑问及王本草的相亲之事,王本草俱实以告,毕雪剑轻声叹息,并未多言。
张游龙趁机道:“我这个月也见了一位姑娘,不过不是相亲,只是偶遇。这姑娘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还爱读书,我是当真心动啊。只是跟爹娘一说,爹娘嫌她不懂武功,家世也不好,死活不准我再与她来往,实在是不甘心啊!”
毕雪剑笑道:“以张公子的心性,这点儿小事还能被难倒了?你大可先斩后奏嘛!”
张游龙苦笑道:“还是师姐了解我啊!只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爹娘早防着我这一手了,不由分说把我所有的钱都搜刮走了。本想请那姑娘出去游玩,可是身上连雇一辆马车的钱都没有,更别提吃饭住店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王本草问了一句,却突然觉得有些心虚,脸也微微有些涨红。
张游龙瞧了王本草一眼,摇头笑道:“没办法,只能断绝往来。好在我们也只见过两面,还没产生多少感情,只是觉得喜欢而已,还没有到爱得死去活来的地步。否则,我就是当乞丐也不会放手。”
毕雪剑笑道:“你若真当了乞丐,就算你不放手,那姑娘也会放手的。”
三人闻言,一齐大笑。
王本草知道张游龙的眼光也是极高的,能让他觉得喜欢,这女孩绝对不一般,于是忍不住问道:“这姑娘家世如何不好?”
张游龙叹道:“这姑娘本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只因父亲得罪了上司,被诬陷入狱死在了狱中,她的母亲守寡多年,悉心照顾她,却不料在这姑娘九岁那年也撒手人寰,只留下她一个,寄养在舅舅家里。这个舅舅也不是什么好人,贪财忘义,把她父母的遗产都霸占了去。好在这姑娘倒是个宽厚大度的人,一直只念着舅舅的养育之恩,并不计较钱财。如今到了出阁的年纪,这舅舅正四处张罗着要把外甥女嫁出去呢。”
王本草点头道:“出淤泥而不染,可敬,可怜!”
张游龙道:“谁说不是呢!不知哪个男子有福气,能娶了这位姑娘。”
王本草心头一热,忍不住道:“这位姑娘最终应该会嫁在本县吧?”
张游龙心中暗笑,嘴上说道:“那是自然。虽说她本是外县人,但却是在咱们太平镇长大的,她舅舅还想着将来再沾一沾他这个外甥女的光呢,怎么可能让她嫁到外县去?”
王本草只觉一颗心“砰砰”乱跳,很想问问这姑娘姓甚名谁,舅舅家在哪里,却又不好意思开口,一时神飞天外,呆立当场。
良久,毕雪剑拍了拍王本草的胳膊,道:“别发呆了。快到午饭时间了,咱们赶紧回去,午后我还有一个时辰的幽冥剑法教习课呢!”
张游龙道:“我倒无事。午后申时一刻约了那姑娘在听风茶楼见最后一面,正巧王师兄也没有课要教,不如同去?”
王本草一愣,忍住满心的惊喜,迟疑道:“你们两位旧相识最后一面,我同去只怕会扰了你们的兴致。”
张游龙连忙摇头道:“恰恰相反。我们自知无法在一起,见这一面只为说几句永不再见的话,气氛自然会有些沉闷。你若来了,反而可以消解一下这份沉闷,是在帮我们解脱,又能多认识一个人,岂不两全其美?”
毕雪剑瞧了瞧王本草,又瞥了张游龙一眼,脚步轻移,嘴角透出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不屑之意。
王本草支吾道:“你们约在听风茶楼哪间茶室?我若无事,便帮你这个忙?”
张游龙拽着王本草的手腕,朗声道:“你就别推脱啦!辰时我准时叫你,只管跟我走便是!”
王本草连声道:“好,好,那就听你安排吧。”
到了辰时,王本草先是听见师姐毕雪剑出门往论剑阁方向去了,接着便听见张游龙敲响了自家的大门。
他早已准备就绪,新刮了面,梳了头,用宋小姐送他的白玉簪挽了个髻,换上了用教主赏赐的布料新做的春衣,带足了铜钱,随张游龙直奔听风茶楼。
令王本草诧异的是,张游龙带他来的这间茶室,正是他常来的那间“琴瑟”。
二人等了一盏茶的工夫,便有一女子头戴一顶悬着白纱的小竹笠来到茶室。当那女子摘下竹笠时,王本草正眼瞧向那女子面容,不禁一呆:虽说单论五官中的任何一官,都谈不上精美如画,但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温润和谐、清新脱俗的奇妙感觉。
王本草心如鹿撞,不敢再直视,只望着那少女的唇齿傻笑。
张游龙看出了王本草的失态,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王师兄,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温如初温姑娘。”
王本草回过神来,趁机又看了温姑娘一眼,道:“温姑娘真是好名、好姓、好风采!在下太平山庄王本草。”
温如初轻轻一福,道:“王公子好。张公子常跟我提起你,说你是太平山庄年轻弟子中最了不起的一个。”
王本草脸一红,连忙道:“哪里哪里,张师弟谬赞了!”
张游龙见状,连忙道:“都别站着说话了,坐下吧,边喝边聊。”三人于是坐下,张、王二人同坐一侧,温如初坐在二人对面。
王本草再次打量温如初的形貌,依旧忍不住砰然心动。
虽然与一年前遇到过的那位岳小姐相比,温小姐不懂武功,也少了几分英气,但却多了几分柔美;没有大家闺秀的孤傲与张扬,多了小家碧玉的从容与内敛。
岳小姐仙踪渺渺,此生只怕难以再见。眼见这位温小姐是第二个令他心动的女子,何不抓住机会呢?
王本草思绪飞驰之时,张游龙正与温如初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温如初见张游龙言辞绝然,便道:“与公子相识,实乃如初之幸事。奈何有缘无分,今日便奏一曲《彩云追月》,与张公子诀别!”
张游龙轻轻点头,伸手做出“请”的手势。
王本草见二人情貌,确有不舍之态,心中也不禁有些黯然。
琴声响起,甚是轻快,王本草望着温如初的一双细手,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明月照河、云雾缭绕的景象,心中生出一种犹如归燕衔春泥、游鱼出细浪的轻快温馨之感。
琴声渐缓,琴音渐沉,王本草脑海中的景象也为之一变,仿佛鸟儿倦飞、彩云绕月,多了几分缠绵之意。张游龙只微笑地望着温如初,连一口茶水都没有喝。
琴声转急,王本草脑海中的景象再变,已是鸟儿惊飞、明月西垂,一片彩云飘然西去,却总也跟不上明月的脚步。
琴声再缓,幻象再变:飞鸟各自投林,明月隐入西山,彩云淡出天际,一切归于平静……
琴声止歇,张游龙脸上挂着一片苦笑。温如初收了瑶琴,轻轻落座,柔声问道:“张公子何意?”
张游龙一愣,摇头笑道:“无意,自嘲而已。”
温如初垂首道:“二位见笑了。”
王本草并没有注意到张游龙的表情变化,忙应道:“姑娘雅奏,令人痴醉,我已十年没有听过此等琴音了。”
温如初问:“王公子也会弹琴么?”
王本草点头道:“小时候跟母亲学过,只是很少练习,如今早已生疏,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了。”
温如初点头叹道:“没想到王公子习武之人,竟也通音律。”
王本草看了张游龙一眼,笑道:“不敢说通,只是略懂而已。我母亲在的时候,我常听她奏琴吹箫,她也曾教过我几年,只是如今已经荒废了。”
温如初微笑道:“来日方长,或许可以重新拾起来。”王本草闻言,报以微笑,举杯将茶饮尽。
张游龙打个哈哈,道:“时间不早了,温姑娘,咱们俩是注定有缘无分了,我这位王师兄文才武功皆不逊于我,你们倒可以好好认识认识。”
温如初羞涩地低下头,轻声“嗯”了一声,又道:“多谢张公子。”
三人起身离开,王本草抢先付了茶资。出了听风茶楼,走到太平镇的一个岔路口,温如初向二人告辞,张游龙笑道:“让王师兄送送你吧,我先回山庄了。”
王本草望着张游龙快步远去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张师弟并不讨人喜欢,自己甚至还有些讨厌他,讨厌他说话的腔调和看人的眼神。只是今日之事,却又不得不对他心生感激。
温如初柔声道:“今天的太阳真好。”
王本草微笑道:“是啊,风也是暖的。”
二人一阵沉默,王本草问:“温姑娘家在何处,我送姑娘一程。”
温如初转身向南,道:“南边。”
王本草看到温如初转身之时,春风吹拂着一缕青丝在她耳边飘动着,不禁心中一动,一种奇妙的感觉瞬间袭遍全身,仿佛运行了一次大周天一般舒爽。
二人并肩南行,直到太平镇边缘。
温如初在舅舅家附近的巷口停住了脚步,王本草知机告退。
回去的路上,王本草两次转身,温如初都站在原地向他笑着摆手。待他走了几步第三次转身时,温如初的身影已消失在小巷中。
王本草不禁一阵失落,转而又想:这样好的姑娘,秦嫂为何不介绍给我呢?小镇之中,还有她不知道的女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