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逍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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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 神兵逍遥

    第二次到洛阳,王本草依旧心潮澎湃,不是因为看到了满目繁华,而是仍然觉得那位令自己有些念念不忘的岳小姐或许还在洛阳某个自己一时没有找到的地方安静地生活着。

    王长老则一脸凝重,因为他这次要把王氏家族三代人积累的财富一次性地花掉,只为了给王本草打一把自用的宝刀。

    今日的洛阳城,仿佛更加热闹,人们都在议论宋家庄大小姐的未婚夫——柳家堡少堡主柳长荣之死。王本草有些心虚,进城之后就一直催促着王长老快些走。

    来到宋家庄天字二号铁匠铺,欧阳老师傅正在满头大汗地打铁,这让王长老略感宽心。二十多年不见,欧阳子除了头发白了一些,好像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

    见到客人来了,依旧热情招呼。王长老开门见山,拿出定坤刀,对欧阳子道:“请欧阳先生照着此刀,打一把一模一样的,刀刃要加二两贵庄独有的天外陨铁。不知总共要多少钱?”

    欧阳子拔出定坤刀,端详了一阵儿,沉吟道:“好刀啊!没有用天外陨铁,却能打造得如此坚韧而锋利!不愧是百年前锻造界的前辈高人的匠心之作!可惜无缘切磋一下,嘿嘿!”

    王正义眉头微皱,担心欧阳子看出定坤刀的来历,连忙道:“欧阳先生的锻刀术冠绝当世,就算能够切磋,也必不会落下风的。只盼先生此番在手段上不要有所保留才好。”

    欧阳子嘿嘿笑道:“放心吧,你们的运气不错,宋家庄只剩最后一块极品天外陨铁了,正好在我手里,二两半,刚好够打一把好刀,还有剩余。”

    王长老心头一动,喜道:“我这徒弟正好还缺两把飞刀,您剩这半两陨铁也无处可用,不如添到两把飞刀的刀尖上吧?”

    欧阳子朗声道:“没问题!一共二百五十两黄金,要现成的,不讲价。我这可是只收了你陨铁的钱哦?”

    王长老一愣,随即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小皮包,满脸堆笑道:“欧阳先生见笑。这是我们师徒的全部家当,两块大金块二百两只多不少,这几个小金球加起来大约十五两;还有一块银锭,乃是前朝的官银,五十两;还有这铜钱六十几吊;哦,对了,还有这一袋钱。就请老先生照顾一下吧?”

    王正义最后掏出的那袋钱,正是十年前从王本草手里夺去的。王本草看在眼里,暖心一笑:二爷爷真是说到做到,百倍奉还了啊!

    欧阳子没有吱声,仔细将钱一一验视后方道:“还差将近二十两黄金,这可不是小数目,想两把飞刀都加陨铁,只怕办不到。”

    王本草连忙对二爷爷道:“师……师父,我不要什么加陨铁的飞刀了,一般的铁就可以了。飞刀厉害不厉害,关键还要看主人不是么?我相信我自己。”

    “欧阳子江湖闻名,自然不会让我等吃亏的。这些钱我既然拿出来了,自然不能再收回去。这把定坤刀也是一把宝刀,恕我不能留下,我已把刀的具体尺寸写了下来,供欧阳先生查看。至于那两柄飞刀,还是让我徒儿与老先生说说吧!”王长老望着王本草,微笑着言语道。

    王本草轻叹一声,道:“有劳先生。我要打的新刀,要比这把定坤刀重上2两3钱,不带鞘的重量要达到2斤14两。至于两柄飞刀,我用木头刻了两个样子,请欧阳先生过目。”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对木飞刀。

    欧阳子接过木飞刀,摩挲了一阵,叹道:“真是奇了,第一次见这样的飞刀,却不知用在何处?”

    王长老闻言,一看之下,也有些惊奇,因为这两柄飞刀不但比一般的飞刀要厚重,而且还没有刀格,刀柄、刀刃浑然一体,直中带弯,自己活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飞刀。

    王本草笑道:“打猎用。这样的飞刀,够重够大,可以射杀狼和野猪;没有刀格,再配上独特的外形,可以连刀柄一起射进猎物体内,给猎物以最大的伤害。”

    欧阳子双目放光,点头道:“好,今儿个长见识了。钱我收下,打这把刀需要七天时间,这两把飞刀需要三天时间。这样的话,你们十日后来取刀吧!”

    王长老点头道:“正好来得及。”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新刀的尺寸和重量。欧阳子收下之后,也写了张纸条,上面记着今日所收钱数、所打造的兵器,并问了王本草姓名籍贯。王本草早有准备,从容答道:“青州岳平。”

    二人正欲离开,却又被欧阳子叫住了。原来,像这样贵重的刀,是一定要取名的。王本草其实早被二爷爷告知过此节,只是一时没想好,竟撂下了。此刻又被问起,他抬头望天,见一只猎鹰正从头顶飞过,心中一动,想起《庄子》一书中提到的鲲鹏,脱口而出道:“就叫它逍遥吧?”

    王本草说了,同时望向王长老和欧阳子。王长老轻轻点头,欧阳子取出笔纸,道:“还请亲自书写,以免老朽笔误,那可就不美了。”王本草依言写下“逍遙”二字。

    欧阳子又道:“岳先生这两把飞刀也甚是奇特,不如也取个名吧?”

    王本草微一思忖,道:“一为秋水,一为大木。”

    欧阳子眼睛一亮,叹道:“好名!”

    王本草疑惑道:“老先生知此四字?”

    欧阳子抚须笑道:“若我猜得不错,岳公子熟读《庄子》,故而刀名皆用《庄子》意象。‘逍遥’自不必多说,智者遇秋水而知大小之辨,观‘大木’而悟存亡之道。不知是也不是?”

    王本草叹道:“老先生不但铸技高超,而且道法通明,晚辈拜服。”说着,深深一揖。

    欧阳子还礼道:“幸会知音,夫复何求?这三把刀只管放心交给老夫,保管不让你失望。”王本草再三拜谢,方始离开。

    爷孙俩在洛阳城中闲逛,王本草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道:“这二百多两黄金就这样花出去了?我怎么感觉有点儿不值呢?”

    王长老笑道:“这个道理,我跟你说过一次,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俗话说:好马配好鞍。你的武功,一般的刀哪能配得上,须得这样一把宝刀才行。有了宝刀在手,你整个人都会感觉不一样的。”

    王本草摇头道:“身外之物,能有多大用处?关键还是在于个人的武学修炼吧?”

    王长老继续摇头道:“神兵利器,从来都是高手必争。你难道觉得手里的定坤刀与你父亲原来的那把练功刀感觉是一样的吗?”

    王本草点头道:“确实大不一样。只是我那把逍遥刀将近三千两白银啊,这也太贵重了,拿在手里怕碰了,背在身上怕丢了,将来都不知道该如何与它相处了。”

    王长老微笑道:“身怀重器,更能修炼志气。这其中的道理与好处,你以后且慢慢体会吧!”

    王长老带着王本草在洛阳城中逛了半天,王本草脸上丝毫没有欢喜之色,这让王长老有些意外。

    二人不知不觉走到宋家庄大门前,王本草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要不要把话和东西送给宋小姐?”

    王长老反问道:“你觉得呢?”

    王本草笑道:“太危险了,还是缓一缓再说吧。”

    王长老摇头道:“难不成你还真想完成那人的遗愿?我看不如早早扔了,免得惹麻烦。”

    王本草点头道:“您老的担心我明白,我不会鲁莽行事的,但也不想辜负一个亡魂。我会在必要的时候帮他完成遗愿的。”

    天色渐暗,爷孙俩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洛阳城,回到龙门镇。

    第二天,王本草没有外出闲逛,而是窝在洛阳分坛的大院里练习通天刀法。他分明地意识到,前翻与玉成子比武,若不是玉成子的剑被他震断,凭他的刀法,还不是玉成子的逍遥剑法的对手。

    但运气不会永远在自己身上,与柳长荣一战,就差点丢了性命。虽然自己的通天拳法早已炉火纯青,但总与人近身肉搏,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如果能把敌人阻于身外三尺之地,显然更加安全。

    胜利固然重要,但自身的安危更加重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王本草并不愿为。所以,自己必须练好刀法,并把两把飞刀当成撒手锏。若能如此,或能立于不败之地。

    王本草不去逛洛阳,王长老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从容指导王本草练习通天刀法。在王本草单独练习时,他则满怀心事般地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日虽短,但王本草却感觉十分漫长,因为定坤刀在他手里的感觉,在短短十日之间生出了变化。

    之前总感觉手里拿着刀动作起来有些不便,仿佛是身上多出来的一件赘物,每招每式都不如空手时得劲儿。但当他把通天刀法每天练习几十遍,十天练了几百遍之后,他已经开始逐步体会到长刀划破周身空间的快感,特别是身体被延长三尺后对周围空间更强大的支配感,而握刀之时,也不再有那种赘余之感,反而生出了一丝依赖感,仿佛如果没有这把刀,一切反而会变得不可驾驭。

    王长老也是通天刀法的高手,自然看出了侄孙在短短十日间生出的变化,欣喜之意洋溢在脸上,但忧虑之色依然挥之不去。

    出发去洛阳取刀的前一天晚上,爷孙俩煮了一壶酒,切了两盘羊肉,围炉夜话。

    初时,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地谈论王本草刀法的进步。三杯酒下肚,王本草忍不住道:“二爷爷有何心事?是与孙儿有关吗?不妨直说。”

    王长老起身开门,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偷听,方回屋道:“王家三代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但你现在,其实身陷险境,若是一朝不慎,随时可能性命不保。你可知道?”

    王本草沉吟道:“二爷说的不是此时此地,而是指我在神教中的情势?”

    王长老点头道:“你的炼狱使之职,一直没有敲定,你难道没有什么想法吗?”

    王本草将半杯酒饮尽,道:“憋屈,不甘。我为神教立下数件大功,他们却不肯把我应得的给我,实在不公。”

    “不止如此,他们还在阴谋算计你。”王长老用满含深意的眼神看了侄孙一眼。

    “我只是感觉到了他们的恶意。至于阴谋,什么时候?我怎么没有察觉?”

    “很多时候。当然,有些也只是我的一些推测。比如,这次刺杀柳长荣,他们推你来执行任务,可不会安什么好心。而三使齐出,更是罕见。另外两使已经把你的武功底子看清了,你的实力和弱点已然暴露无疑。将来,如果教主或是左右护法对你起了杀心,派毕雪剑和张游龙来杀你,你能应付得了么?”

    王本草万分诧异,反问道:“这怎么可能?!就算有人想杀我,师姐必然不会对我出手的。单凭张游龙一个人,或者再加上所有其他亲传弟子,我也不惧。”

    王长老一面摇头,一面嘿嘿苦笑。

    王本草昂然道:“他们看到的,只是今年的我。我的刀法在进步,我的拳法也在提升,等到他们真有不利于我的想法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远胜今日的我,具备了应对他们联手的能力了。”

    王长老点头道:“好,有志气!不愧是我王家的子孙!不过,在你刀法大成之前,一定要低调,要小心行事,不要招惹教中任何人,尽快把炼狱使的位子拿到手,这样你的保命资本才算具备。”

    王本草垂首道:“孙儿既不想高调,也不想低调,只想干自己喜欢的事情,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父亲在他的《利论》中曾说过,一个人想要成就大事,既要凝聚一批人,也会得罪一批人。他还说,想要得到,就一定会有所付出和舍弃,甚至是损失。所以,我别的都不怕,就怕得不到。”

    王长老叹了口气,道:“不愧是真父子啊,你跟你爹很像。希望你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王本草双目放光,问道:“二爷爷何不讲讲父亲的故事?”

    王长老瞥了侄孙一眼,冷哼道:“你是想问我,你爹到底是怎么死的吧?现在还没到时候,你知道了反而对你不利。可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说的。”

    王本草没想到二爷爷如此狡猾,只得作罢。

    第二天,爷孙俩与钟向阳告别,先去洛阳取刀,然后返回泰山总坛。钟魁等人已提前三天出发回总坛。

    再回洛阳,恰逢大雪,好在天字二号铁匠铺仍然开着。王本草不但顺利拿到了新造的“逍遥”刀和“秋水”、“大木”两把造型怪异的飞刀,还从欧阳子那儿获赠了一把与逍遥刀一模一样的没开锋的练功刀。更令王本草欣喜的是,“秋水”、“大木”两把匕首的尖与刃上都用了天外陨铁——欧阳子真的把那二两半陨铁全部用在了王本草身上,还没有额外收钱。王本草万分感激,却不知如何致谢。

    欧阳子似是取笑地道:“你这拿刀的手,要是能现场作一首诗送给老夫,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王本草却有些惊讶,倒不是惊讶欧阳子索诗,而是怀疑他懂不懂赏诗,于是也以嘲讽的口吻道:“老先生这看铁的双眼若是爱看诗,那晚辈这拿刀的手便能作诗。”

    王长老讶道:“我可从来没见你作过诗呀?”

    王本草笑道:“情到浓处,自然成诗。”

    欧阳子敛了敛笑容,道:“你可别吹牛。老夫不但爱打铁铸刀剑,也爱看史书。虽然作不了诗,但看看还是可以的。”

    “那晚辈就在此献丑了。第一次作诗,只怕七十步方成,还请老先生不要笑话。”得到了自己心爱的神兵利器,王本草已然感觉到了那股浓浓的诗意。

    “好!我给你一盏茶的工夫,到我屋里来作诗如何?”

    “不用,雪中作诗,正当其景。请赐纸笔!”王本草郑重抱拳。

    欧阳子很快取来了笔墨纸砚。王本草抚着宝刀,望着满天飞雪,笑容渐起,笔锋倏落,缓缓成诗:

    “洛阳踏遍寻秋水,冬雪无声自在飘。常恨身无大木智,谁人策马共逍遥?”

    这是王本草此生的第二首诗。第一首,作于十岁生日当天,名为《梅花》,写的是自己追求自由的心愿。而这一首,将时节与三把兵器的名字嵌入诗中,又将自己追寻岳小姐的心情化入诗中,可谓巧妙至极,只是旁人自然看不出这么多内涵。

    诗成,欧阳子拍掌喝彩道:“好诗!深得道家之真义!阁下的刀法想来又精进了!老夫所铸的这两对神兵利器,看来喜逢其主啊!”

    王本草有些不好意思道:“真的献丑了,即兴之作,粗陋不堪。”

    “不过,还差个题目。”欧阳子抚须道。

    王本草想了想,题之:《问岳》。

    欧阳子摇头道:“本是好诗。可加了此题之后,却有些文不对题了吧?”

    王本草笑道:“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欧阳子点头道:“好吧,公子不愿解释便罢了。这首诗我且收下,希望将来能够明白其中真意。”

    王本草再三致谢,方身背双刀,足插双匕,与王长老在飞雪中离开了洛阳,策马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