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前事皆已现
莲花渐开,时已入夏。
离魂之毒慢慢就解,朝堂之上动向尽在掌握之中。而最近,东倭的在鲸鱼岛的动作越发放肆。放肆得让皇帝恨不得想要直接灭了东倭,虽然难度挺大。西楼应自然也知晓,不过他这些日子是个身中极毒之人,有些事情还不必他操心。
自轻轻回府,仍是在藏梨镜馆住下。这里的主人本就是她,如今也算是恢复如初。
不过她已不是十七,西楼应也并非十五了。
如今两人一个二十二的老姑娘,一个二十岁的男子。若是婚嫁,倒也可以。
但,公子西楼的婚事,哪是轻易能随心所欲的。于是这些时日,公子在思量如何彻底解决问题。他已迫不及待想把她绑在身边,烙下他的痕迹。比如将她冠上他的姓氏。
这件事情,比旁的更让他上心。但何时开口,却还要个时机。
倒是轻轻漫不经心,她的心定在西楼应身上,已是事实,不可更改。便不打算逃避。现下更让她上心的是,何人将阿哑伤成那样狼狈。此仇不报,如何心平?
何况,她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被承认的身份,与她的阿哑匹配。
入夜,天光星满,倒入院里梨涡。些许灯火,看去锦鲤如同在星海中嬉游。
霍言消失了几日,不过今天已回来了。依旧那副样子。唤了厨子备好酒菜,摆在梨涡心上的小亭里,叫了二人。
三人这光景,倒是十分融洽。
“轻轻,我给你备了个身份。来,快叫哥哥。”一杯酒下口,满嘴不正经。
“这几日去哪儿了?”给她添了杯酒,又是好笑又是了然。
“没哪儿。就是出去玩玩看看。海上的事情快了。”她来这些年,布下了网,如今也该用上了。哎,还真是想看看一个东方帝国的海上之路呀,一定挺有趣的。
“你倒是个忙人。”取笑道。而西楼应听到海上二字,却也是想起东边隔海的一些事情了。
“咱们这行,能不忙么?”霍言眼神灿亮,隐约似有了醉意。
这话的意思就深了,轻轻明白,西楼也懂。但谁都不深究。今晚这次小聚,仅是小聚。
满桌的菜动得不多,倒是酒喝得不少。枝上白、枝上白,就这么奢侈地灌进了霍言腹中大半。
捞着最后一杯酒,站起身来便欺到轻轻身侧,抓着了她的肩膀,
“你今晚跟我睡。不许说不。”真是有些醉了,西楼应想霸着都没成,她也来。
“好。”竟是轻而易举答应。
于是能看到西楼的眼色沉了沉,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小心这个醉鬼,别让她扰你清闲。”
“嗯,知道了。”她答道,“你回屋慢些,身体还没恢复。”
霍言这模样定是不能丢开了,就是阿哑,估计有些不开心。于是她也温言道。
“嗯。”点点头,“我唤人来送她回屋。”
“不!不用!我就要轻轻。我自己能走,能!”这人从来不怕触公子的虎须。
这样子真是少见,“那我扶她回去了,你也休息吧。”霍言今日是怎么了,可不是一贯的作风,还是先走为上,。于是搀着人,脚步不稳地朝主厢小院去了。
而西楼应原处坐在,思量着动作得更快些了。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搀扶着她躺下,给脱了鞋子,那人倒是乖觉,自己就翻身进了床榻内里。
见这模样,如何还不知她是装醉了。也不去管,径自到桌边坐下,抬手倒了杯水。
“轻轻,你这回不打算走了吧。”霍言瘫在床上,眼里一片灿然,哪里是醉酒的样子,分明十分清醒。
“所以你给我安排了个身份。”不肖说,她已经知道了。
“嗯,你家那位刚和公主断了婚约,就算想立马娶你。也得慢慢来。”哪怕西楼应是万分等不得,目前也是分身乏术。东倭鲸鱼岛之事未解,刚又得罪了公主,虽说不怕,却也麻烦。
“他从未提过。”婚娶之事,她并不在意,不过阿哑能娶的,却只许是她一人。
“不等于没想法。”老神在在的,“上次受伤的事情,和鬼藏青木家族有关。你若是能出面解局,我再出面相助,倒时也好拿个身份回来配你家那位。”
“顺便开启海航之路。”指尖敲击着桌面,轻轻接过话茬。“你这次的任务倒是好玩。”
“哪里哪里,不及当红娘有趣。”支起身子,斜倚在床榻间,“美人儿,你还不快过来?”她生得英气勃勃,又雌雄莫辩,倒真如一个俊朗男儿。
“不了,哥哥。”嘴角也是忍不住笑起,起身便走。“东西还不给我?”
“好——”从怀中取出一物扔给她,自己又一个翻滚,便不作声了。
带上指环,疾步出门。今晚看来是要在书房待上一晚。不过一切值得,为阿哑,也为她自己。
而床榻间的人,听着她脚步渐远,了然一笑便酣然睡去。不过睡前她想,那位西楼公子要是见识了安素的恐怖,还敢娶么?
是夜,两人无眠。
一人忙于查看信息,一人思虑极深。
他在等,等一个机会开口向她言明心意。此生此世,惟她可矣。
只是难免心中些许忐忑,这一次是否能留得下她。
霍言与她的渊源,神秘的来历,那些前尘往事。让他没有十足的把握牵绊她。
皇室不是问题,身份也不是问题,惟一的问题是他二人是否两心相许。而对于轻轻的心思,他却从未猜透过。
而在这夏夜灯火里,另一侧书房中,有人伏案而书,正记下些什么。一切似乎安宁。
这已是霍言归来后的第三日上午。绿影婆娑,高过院墙的华木影影绰绰。阳光极盛。夜合花困,芙蓉正醒。换身湖绿衣袍,霍言一派神色轻松。而她身侧的女子,满身白雪,神思淡漠,不知在想什么。
沿着梨涡边沿的石板路慢行,一路踩过细碎的合欢花蕊,鸣蝉嘶叫,水中的锦鲤不时翻滚出水花来。正当是美景良辰。西楼应卧在梨涡心上的亭子里,就那么正好望着她二人来的方向。
自然是见到那人一身白雪,就如同身旁的女子一样。一样的淡漠,一样的卓然而立。霍言不禁眯了眼,停下脚步。打量着隔水一方的男子,暗叹人间总是有意外之喜。这样一个西楼应,正配得上安素。
他二人立在一起,真是一对佳侣。这趟来得,倒也是了了自己一个心愿。
“怎么停下了?”轻轻见她驻足,微有些疑惑。
“你看你俩这光景,可不是应了那句在水一方。”话是玩笑,却也是肺腑之言。
轻轻也便瞧去。是了,阿哑今日一身雪白,越发得面如冠玉,俊朗丰神。与她竟是同着一身雪。
“是啊。”点头笑到。
“更是心有灵犀。”指了指她身上的衣服,笑得越发灿烂。“你俩什么时候成事?”
这话是问道点子上了,一顿默,“再说吧。有些事情完了说。”言霸便错身走在前头,不再看了。
“得抓紧啊。时间不等人。”她倒是操心操得急了。而对面亭子里的人,微微报之一笑。
“阿哑,我问你件事,你可能坦诚回我?”轻轻大步欺身而近。抛去微泛的羞赧,竟是有开门见山的味道。
“你说。”卧在椅中的人看着她,眼睛里倒影着女子的眉目神情。他今日心情极好。
这情景是如此奇特,女子高高在上,俯视着眼前这位大启的公子,且流露出女儿家的娇态与任性来,似要提出什么胡闹要求。
“你何时娶我为妻?”她注视着对方,坦坦荡荡。而晚一步来的人,一个趔趄差点没摔着自己。这么直接!
西楼应一怔。却是从心底到眉目透出喜悦来。
“现在还不行。”
差点又一个趔趄。西楼应你还要娶妻么?
“待我痊愈,解决了东倭之事,就向皇帝请旨,娶你为妻。”话锋一转,已是款款情深。
轻轻伸手抚上他的面颊,眼中神情从头到尾不曾变过。她认定,也笃定。只是眼角眉梢,尽是欢悦。
“那我要准备嫁妆了。”红唇轻启,她道,嗓音里都是喜意。
霍言这下才算站稳,她算是明白了,这俩人全不按套路出牌。于是自顾自坐下,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下,才又开了口。
“这嫁妆还需要公子配合。”她们二人早已默契纯熟,且就算没有这超出预料的一幕,也会找个机会开口。
“自我介绍一下,霍言,海航贸易发起人。”到这里,霍言才算是交了在这个世界的底。从轻轻来到这个世界,她也为了任务来到这个世界,布局十多年后,大启皇帝终于有了决定探索海外。而她,是探索的发起人、主导者、出资人。当然,举国上下,明暗深处的经济势力都参与这其中。为的,是打开更大的世界,和获取更多的财富。
于是霍言难得见到了眼中闪过惊诧的公子。至于轻轻,早些时日已经得知,便也无所谓震惊。
“除了钱,需要什么?”不过转瞬,将神情语气控制得极好。略略一想,他们倒也不谋而合。不过霍言着实令人意外。皇帝的海航计划,他是知道其中消息的。却未曾想,计划背后那个掌握了大启半数财富神秘的大商巨富是眼前这个女人,且如此年轻。
“人马。”直道,“轻轻需要取得一个身份。”一个与西楼公子相匹敌的身份,一个无可非议的身份。
“好。”捉住了身前之人的手,“只要你能成为西楼夫人,有何不可?”
他目光亮得吓人,却也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他相信,她能让所有人大开眼界,尤其是他。
霍言有些受不了这二人之间的流动的气氛,想想该说的都以言明,遂自觉离去。当掠过梨涡的木道时,发现水中有双鲤嬉戏。一笑了之,飘然而去。
轻轻看着她走远。心中慨然,却也释然。早晚有一日霍言会离去,继续一个又一个时空的流浪,就如同过往的她一般。只是如今,她已落地生根。
“阿哑,你都不多问一句么?如此信我,也如此信她。”这明知故问,一反方才默然。
“你是我未过门的夫人,她是你哥哥。我如何信不得?”带她入怀中,便不许她逃脱了,一番话这般理所当然。
仔细看着她眉眼,仿佛要镌刻。
四目相对。她不是个害臊的人,却觉得这样有些羞意,带着丝丝缕缕的甘甜缠绕着心尖。安稳在他怀中,竟乖觉得如孩童温软天真。
“阿哑,有你、真好。”由衷一声喟叹,仿佛漂泊的船只终于回到港湾,流浪的蒲公英终于落地生根。
西楼应只是再将她抱得紧了些。差点就错失的人啊,如今终于回到他身边。这大概是命运给他的最好的礼物。
一时间默默无言,听得见院落的蝉鸣,和风过时树叶的声音。卧椅内如堆了一抔纯白的雪,雪中相互依偎着两人。一人容如冰雪,却见他眼中情深缱绻;一人眉目如画,更见她唇角弯弯。
仿佛少年。
“阿哑,你好好养病,等我回来。”
“好。”
这一次,我等你回来,娶你为妻。
这一次,我为你而来,生根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