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逍遥方外去
西楼应没等到见到她,当他回到镜馆的时候,才发现那个人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待去寻,却已经寻不到了。
去无踪的不只是那位花了二十万两黄金买下轻轻姑娘一夜春宵的霍公子,还有咱们的轻轻姑娘。
这藏梨镜馆还是藏梨镜馆,只是没了轻轻。
“找到她。”公子看着那桌上的信纸,抓起来翻来覆去看了看便出了房门,对身边的人说。
“是。”允公子接下命令。转身便走。
“宿,你说她会去哪儿?”西楼应万万是想不到的,她那么一个懒人,也能消失得这么利落。
“公子,信上说了什么?”那个她,也就是公子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了。
什么女子,不过是艳馆花伶的身份,却能让公子如此上心。
“游山玩水,乐不欲返,勿念。”好一个勿念!她把他当成什么了?轻轻,轻轻,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西楼应毕竟是公子西楼,定下心神来便神思转动。
藏梨轻轻,十七岁扫榻待客。自己说的,自己做的,反倒是做了之后才觉着不好意思么?
不,绝非如此。以她的心性,要做的必不后悔,自己不就是一个例子。
霍公子!霍言。
轻轻、霍言。这两者之间莫不是有什么关联!若是如此,若是如此!西楼应突然觉着有些事情是这般让他捉摸不透,或者说,一遇上她,他就有些看不透了。
花灯夜下,那夜与她相遇。此后种种,他之所触所及的轻轻,皆在他眼皮底下,但偏偏这个在他眼皮子地下的人,却让他有一种感觉,没什么能留住她。只要她想,她便能。
镜中花,水中月。莫过于此——可观可赏不可亲。
不!他要弄懂她,留下她。西楼应陡然间明了要做的想做的。
“岚,司徒先生何在?”手中信犹在,他走出书房,对公子岚道。
司徒先生,是公子西楼的先生,文韬武略,无所不精。
藏梨镜馆主厢小院
轻轻的房间里,满地的碎纸屑。东厢的于先生一早就离开了。
西楼应见着那一地的碎屑,眉尖微蹙,俯下身捡起,恰是拾起眉眼的部分,那双眼,叫他心里一跳。
屋子里没有旁人,他手有些发颤,可是为什么发颤,他自己也不知。那眉眼,那眉眼。
东江
东江是洛水的分支,洛水由北向南,纵贯整个大启,而东江是由西向东,沿途流过锦歌、东山、江城多个城市,也算是条大水了。
而此时入夏,东江的水波泠泠泛着光。一艘游船正飘飘荡荡地悠闲着。
“接下来你去哪里?”那人问得随意,且也是随意地往嘴里送了一颗荔枝。
“青云山。”我无流连,无牵绊,早些去了,早些逍遥。
“你脑子没病吧。”半晌,霍言回道。
轻轻只是看了她一眼。
霍言顿了顿,“轻轻,你知不知道那小子是谁?”我去,莫名其妙地招惹上了一个超级变态,她自己还懒得去查。
“他是阿哑,别的我不需要知道了。”她不是没有感觉,可是既然决定不牵扯那么多,那就没必要查追根究底了。何况,这样她也才安心舍得,安心离去。
“你真舍得?”安素啊安素,你可是真的舍得?我在时间界面看到的你,可不是如此。
“从来未得,又何来舍?”她与阿哑,不过是浮生中飘萍相遇。
霍言无言。共事那么多久,安素这个人她还是有些了解的。不是薄情,只是情深,偏偏行者的经历让她已经无法享受普通的人生。每多一次爱恨,就多一层伤心。毕竟看着所爱生老病死,而自己终将一个人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好在她霍言已经看开——随缘、随心、混日子。
“轻轻,你已经不是安素了。这一次,你只有一辈子。死后会成为别的生命,这辈子和以前种种都会忘记。”霍言提醒她,也在劝她。放下行者的身份,放下种种,做一个普通人。
轻轻低头,垂首而坐。静默。
霍言,其实我只是害怕。她说,在心底说。
怕呀,怕人世无常;怕呀,怕生离死别;怕呀,怕不能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安素,不是个洒脱的行者;轻轻,不是个洒脱的姑娘。
游船轻暖游弋,顺着东江的流水慢慢慢慢地往东走。到了一处便是下了船。船主人是对年轻俊俏的眷侣,恩恩爱爱地游玩山水。
却是急煞了旁人。
一个旁人是公子西楼。
另一个旁人,自然是良王——梁公子了。只是梁公子倒也狡猾得很,派了人四下寻找,却独独不去青云山探看一眼。
转个眼儿就七日后了。
藏梨镜馆静悄悄的,不见得元妈妈开门迎客,更不见得那位轻轻姑娘。倒是不知怎么的,不知怎么的,公子西楼竟然大大方方地进了镜馆,然后光明正地宣称自己是镜馆的主人。
有人不乐意了。宝贝儿摇钱树跑了,可气死元妈妈了;又跑出个人来抢镜馆这块儿地皮儿,那她可不乐意!
元妈妈撒泼,死命地不肯让公子府的人搬进公子的东西。可真当是一眼见了那位公子,真真的却是说不出话来。
“阿哑——”元妈妈在厅里头站着,本做出了誓死不让的姿态,可一见到那人就睁大了老眼。
公子转过身,一脸神色如冰雪,冰丝云锦织成的月白袍子着在他身上,愈发衬得他风姿卓越。
然而这样一个少年郎,十五岁的少年郎,没有应有的稚嫩,只有莫辩的如星眼眸。高高在上,坐卧云端。
“元妈妈,她留给你的金银不多,十万两黄金。”西楼应说道,“养老够了。”他不留这个人。
“轻轻会回来的。”元妈妈几乎是笃定了。
“所以我在这里等她。”他的心里微不可察的叹息,“藏梨轻轻,十七岁扫榻待客。你知道么,她是我的。”
“不行。”元妈妈当即叫出声,这怎么行。她是妈妈,轻轻不在了,这里说什么也是她的,还有这个会说话了的阿哑,也是她的,没了轻轻,还能养出个阿哑呢。
“不管怎么说,这地方是轻轻一手置办的,我是她妈妈,我就是主人。”她可不想走。
“是吗?”他向来是不动怒的,因着有什么值得自己动怒呢。
元妈妈,更不值得他动怒了。
元妈妈终于还是离开了凤陵,心、甘、情、愿。
梁公子马不停蹄地寻找着轻轻的下落,大启上下求索。
可惜,那人杳无音讯,似乎从不曾出现过。除了空庭和闻名大启的美酒,还有就是凰水边的藏梨镜馆,仅此而已——证明着曾有一位轻轻姑娘。
公子西楼亦是如此,不过隐晦而深入,蔓延进各地可能与不可能的地方。他笃信她现在就在某个地方,眉目间流露着无悲无喜的妙曼、看山看水。
只是很可惜。两个月之后,荣城传来消息,有一名叫做轻轻的女子游玩时落水身亡,十七八岁的年龄,身形纤细,容颜如春雪,只可惜溺亡于旻湖。后来人说那位轻轻姑娘酿得一手妙酒,是凤陵人。
良王得了这个消息即刻去了荣城,见到尸身,登时面色惨白,踉跄着神色悲恸。之后,以冰檀玉棺安放尸身,带回凤陵下葬。只可惜半路被人劫去,棺木连同尸身一并丢失。
自此后三年,良王不理朝中事。流转于各地,不知是在寻找什么,直到第五年,他抵达青云山。
青云山上有一座道观,名曰青云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