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分钟以后，父亲背后毫无察觉被医生无痛穿刺偷袭成功。医生当着父亲面前，皮笑肉不笑问父亲除了咳嗽，心慌气急还有哪里不舒服，父亲回答心慌气急够他难受了，连锁反应觉睡不好饭吃不好，没有比咳嗽心慌气急更难受了。

    背后的护士把父亲背后抽出来的肺部积液，悄悄地拿出病房走了，医生的目的达到了，也就和父亲没有什么可多聊的，正想转身离去被克全叫住，克全要知道抽取积液是什么目的，医生头也没回，“去化验测试病原体，”说着走出了病房。给人感觉医院大，医生派头也大。

    父亲的咳嗽声轻了一些，咳嗽次数也少了一些，不知道是被肺部积液抽取的缘故，还是进了医院折腾几下累得缘故，身体软绵绵地躺在了病床上。眼睛却没有闭上，睁了老大，面对着床头上那冰冷的吊瓶药水，和插进静脉血管的针头，露出不安的眼神。这是他似曾见过的情景，似曾怀疑似曾反对的情景，现在他并改变不了什么，重复他似曾见过的情景。从他复杂的表情来看，是害怕又是恐惧，是沉郁又是烦恼。如果他知道医生从他背后抽取了肺部积液，肯定会恼火，病房里肯定会不得安宁。

    父亲郁闷了一会，盯着吊瓶盯着针头的眼睛移到了门口，问克全医生就这样走了吗？还会来吗？克全不确定的回答今天估计不会来了，他心里知道病原体不会这么快查到，不会更改方案也不会换药。所以估计医生不会再来。父亲疑虑地：“就这样治疗吗？”

    克全没有回答，因为母亲曾经治疗的情景，父亲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改变一下这样的治疗情景，恐怕父亲心理负担很难承受，但这是医院的常规医疗程序，谁又能改变呢？

    父亲起身靠在了床头上，床头上挂着透明的药水瓶和透明的胶管里的药水滴来回晃动了几下。好多天的父亲眼睛耷拉着，此时目光炯炯望着透明的药水瓶和透明的胶管里的药水滴，警觉地询问：“这是什么药水？”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心切的紧张。克全安慰他：“这是抗菌消炎药水，对您的病情有帮助，可以减轻您的咳嗽。”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父亲又睁大双眼环顾四周，看着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进进出出，给附近病床上的病人换药水，还有给另一位病人打针，又进来一位医生提着仪器给靠里面的病人测试。看着这些忙忙碌碌的医生护士们，看着明亮宽大的病房，他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他感觉到这是一家不小的医院，医生护士人员也不少，治疗也不会差。

    父亲没有怀疑也没有怨言，似乎成为了病情有希望的开始。三天以后，父亲的病情确实有所好转，他的咳嗽声音轻了，下床走路步伐轻了，说话声音响了，饭量也增大了。克全看着父亲病情向好的方向进展，心中满是欣慰。

    高兴了没有了二天，医生送来了测试报告，如同晴天霹雳破灭了希望。医生面对克全：“很遗憾，”顿了一顿轻轻地说：“肺部的积液病原体没有确诊，不是一般的炎症。”克全愣住了，他知道，这意味着父亲的病情并未得到控制，反而将会严重起来。

    克全不得不把父亲对母亲治疗时的情况告诉了医生，如果病情不及时控制，病情加重药量增加，治疗程序繁琐，将会引起父亲反感而不配合医治，这样恶性循环后果不堪设想。

    医生乘一个深夜，父亲熟睡的时候，接受了第二次背部无痛穿刺，再一次抽取肺部积液。夜深人静时分，父亲感应到了背部有异样感觉，睁眼看见了医生的身影，不知道医生在他身边做了什么。他看着医生离去的身影，感觉自己呼吸轻松了些，心跳平稳了些，咳嗽减少了些，精神好了些。他一时睡不着，起床敲敲这个床，又敲敲那个床，嘴里嘀嘀咕咕，这几个床怎么睡得都是陌生人，坚持认为这些床位是留给家人的。一位位同室病友给父亲闹得哭笑不得，其中一位好心的朋友劝说大家，他年纪这么大，时而糊涂时而清晰是正常的，刚刚是因为被抽取了肺部积液，心肺压力减轻了，让他一时提起精神，过一会就好了。

    这位同室病友说得一点没错，父亲闹了一会累了，又去睡了。

    第二天早餐以后，同室里的病友闲聊了半夜三更父亲吵醒他们的事，有的说是老年痴呆的症状，有的说是梦游，也有的说老爷子精神不佳愁眉苦脸了好几天，半夜三更突然提起了精神有点蹊跷。

    克全听进了父亲精神蹊跷的事。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刚刚议论的病友尊重父亲没有提意见，克全自觉与医生说了半夜三更父亲发生的事，并且说了蹊跷的理由，是不是和抽肺部积液有关，是不是刚抽取好肺部积液，只是心肺一时轻松，才有一时提起精神，如果药物没有对病下药，光抽取肺部积液会不会加重病情，失去最佳治疗时间。

    医生一边点头，一边答应调整药物，对父亲的病况再进行细致的测试分析与观察。现在重要的是调整父亲的作息时间，白天保持清醒，晚上好好休息，一日三餐要规律。半个小时以后，护士来对父亲做了常规检查，调整了药物，父亲睡得正香，什么也不知道，早餐放在床边一动也没动。

    这一觉睡到了中午，家人送来了吃的，父亲才睁开眼睛半躺了起来，父亲和家人们聊了几句，尝了尝带来的食物，克全说快要吃午饭了，带来的食物少吃一点，父亲完全能听明白，神志清爽了许多。

    可能是新换药物的原故吧！克全心怀良好愿望。

    有远房亲戚在医院作伴和帮忙，父亲作息用餐回到了正常，克全也回到了正常探望时间，不再像前几天，一有事匆匆忙忙赶来，再匆匆忙忙赶回去。

    仅仅安稳了二天，远房亲戚来了电话称父亲的情况不太好，咳嗽剧烈的起来，胃口差了许多，晚上又睡不好觉了。克全赶来医院见父亲仅仅这二天就消瘦了许多。他蓦然想起自己的岳父也是因为肺气肿和肺积液的病情，抽取了几次积液而不见好，最后离开了世界，他心里不仅一颤，让他对父亲的病情更加担忧。他忍不住向医生询问父亲目前的状况，但医生告诉他，正在对父亲的积液进行分析检验，以寻找病原体，没有找到真正的病因，也就没有真正针对性强的药物。

    这理之当然。但是肺积液分析检验的速度却慢得出奇，这让克全心生疑虑和恐慌。分析检验的结果迟迟不出来，按常规属于严重或属于复杂的病因，克全坐立不安开始四处打听，寻找更好的医疗资源。在这个过程中，克全不断思考着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不断思考老年人的生命延长，是体现现代文明，现代医疗造福人类的价值。

    他不断想起母亲向往美好与病魔抗争，为后代起到了不放弃自己生命的典范。也不断想起与父亲曾经的岁月长河，那些谦和有礼精明能干，有老气横秋也有平易近人，有据理力争也有妙语连珠，都成为了他心中最珍贵的记忆相册。他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父亲生命的延长，也是人类生命与自己的生命延长，思考自己需足够珍惜与身边人的每一刻。谁也说不清楚，人类来到这个世界经历了多少个磨难，经历了多少个不容易，岂能不好好珍惜每一个生命的每一刻。

    父亲已经住院半个多月了，克全和家人们在煎熬中等待肺积液病原体的检测报告，可是病原体依然没有被找到。在这个拥有如此先进医疗设施的医院里，克全不禁感到困惑，为何寻找病原体确诊病因需要如此之久？他内心产生了疑问。

    在友人的引荐下，克全找到了医院里的专家。专家仔细查看了父亲的病历，从电脑里查看了父亲的病情档案，又调出了检查报告以及拍片结果，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根据目前的情况，很可能是恶性肿瘤引起的，因为年纪太大，不建议再继续用医疗设备继续检查，老年人有可能吃不消设备带来的危险性。”

    克全双腿钉住了地上，呆若木鸡愣住了，他感觉浑身凉了半截。恶性肿瘤，这个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词，也不愿意相信的词，在家族史上也没有这方面基因的词，如今却从专家的嘴里说了出来。他的眼睛紧盯专家，希望专家能说出一些不一样的话，可是专家接下来的话让他彻底绝望了。

    “考虑到他的年纪，再做过多的检查和过多的治疗了，没有好处只有苦头。让他吃点好的，喝点好的，太太平平享受最后的时光吧！”这话出于专家之口，和出于普通大众之口有什么区别，这话和十几年之前的话有什么区别。医疗水平与健康长寿是一个国家一个地区宜居的重要指标，是人类向往生活向往美好的重要指标。这个专家是个老好人，但对医疗水平对健康长寿来说，对每一个生命对自己的的职责来说，老好人等同于不思进取，在人类健康生命不断提高的当今，这位专家成为了拖后腿的专家。

    克全被这位专家的暗箭刺伤了。看着专家说：“我知道您的好意，但是我不能就这样放弃。我父亲第一次生病，第一次住院，第一次用药。他的免疫力不会那么差，他的抵抗力不会那么弱。他的健康长寿指标不是他个人的，是我们家族的，也是这个地区的。不希望看到老人一生病就永远倒下，永远离开了世界。”

    专家听了连连点了点头，他的话也刺伤了自己的自尊心，口是心非地安慰道：“明白明白，放心放心，尽力尽力。”他的态度看似体贴，可是克全却觉得这更像是一种敷衍。

    在世界上经常冒出最健康的地区，最长寿的地区，最宜居的地区，以及最长寿的人类，该地区该人类不断的突破，不断的引以自豪，令世人羡慕，令世人向往。

    克全深知父亲的体格，也深知父亲的病并非单纯的身体之恙。父亲的心病是他病发的主要原因，他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一方面开导开导父亲，一方面四处打打听听，终于找到了一些治疗肺部恶性肿瘤的方法，可以靶向药物治疗。而且听说政府正在降低这些药物的价格，并纳入社保范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更有一位同事的朋友实例，经过帕特CT检查出恶性肿瘤，靶向治疗后已存活多年。

    医疗技术的进步确实为生命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但是时间依旧需要我们去争取，生命需要我们去捍卫。回想起母亲在世时，父亲的健康状况良好，再活五年并非难事。可惜的是，母亲离世后，父亲的精神受到严重打击，千钧重负下体力日渐衰退。

    于是，克全急中生智，再次踏入医院办公室。他坚定地对医生说：“请问医生，我父亲至今确定不了病原体，或者确定不了恶性肿瘤的类型，能否让我父亲做帕特CT检查吗？可以进一步确诊，可以进一步针对性用药。”

    医生却轻描淡写地回应：“他年纪大了，即使能做这个检查，也不一定能够承受住结果，也不一定用药起到效果。”

    克全不愿退让，他恳求道：“如果我们无法确定病源、恶性肿瘤的类型，那么我父亲每天精神萎靡，岂不是白白受苦？我们愿意自费进行靶向治疗，愿意自费实验性用药，或许有一线生机，不这样做等于放弃生机。”

    医生却摇摇头：“没有必要用混合剂的盲药与盲目的治疗。”他补充道：“你父亲白天看似萎靡，晚上却异常活跃，经常打扰到其他病人休息，我们时常观测与调整。”

    克全皱起了眉头。这是真的吗？他曾在深夜探望过父亲几次，那时父亲昏昏欲睡，很少清醒。偶尔清醒时也是有气无力，哪有医生说的那般异常活跃？明显，体力日渐衰退是不争的事实。夜晚的活跃是二星期以前的事，医生不想了解清楚，是不是只是搪塞搪塞？这个疑问在克全的心头萦绕不去。

    克全关照远房亲戚需要细细观察，晚上也不要掉以轻心。又过去一周，父亲的状况每日愈下。他的面色苍白如雪，体力衰退一落千丈，精神也是一蹶不振。那一副日渐衰败的身躯，已经无法支撑他再次站起。他的面容憔悴，身形枯瘦，整日里都是一副暮气沉沉的模样。

    克全鼓足了勇气，又再次找到了医生。他详细地对比了父亲进医院前后的身体状况，将父亲现在的状况做了详细的描述。他强调，父亲的身体状况明显下降，软弱无力无法站立，晚上更没有折腾的情况。他向医生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医生脸上没有表情没有说什么，只是拿来了监护器，放在了父亲的床边。不久后，各项指标显示出来，心律正常，血压正常，血氧饱和度也正常。看到监护器上的正常数据，克全的心里却无法平静。他疑惑着，难道这些正常的数据就代表着父亲的身体状况一切正常吗？

    医生悄然离去，父亲躺在那里面如土色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