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不住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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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命悬一线

    医院走廊更深夜静,沉浸在一切静谧之中。偶尔有一丁点的响声,就会令心情不安的人心惊肉跳,似乎在另一个世界门前徘徊。这里由四周白色围成的走廊,和柔和白织灯光连成安静的通道,构成一个白色的空间,通道尽头仿佛是一个白色世界。

    僻静的空气里,忽隐忽现断断续续传来病人的浅浅呼吸声,也有偶尔的呼噜声像是对僻静的不满。而对失眠心思沉重的人来说,这些声音在耳边回响,在空气里飘荡,它们在长长的走廊中来回摩擦,加重了有失眠的心思沉重的人心里折磨,反之,对无忧无虑的人来说,这些轻微的声音轻微的节奏,是一首催人入睡的摇篮曲。

    病重的在生死一线中挣扎,病轻的轻松自如摆脱险情。黑夜里的医院走廊,明枪暗箭,明争暗斗,趋吉避凶,是生是死暗暗较劲暗暗博弈,无形的硝烟四起。

    夜晚已经很深,过了这最黑暗的时刻就是黎明。克全熬到现在,在黎明前垂下了头,眼睛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半梦半醒地倒在了躺椅上,他的意识里保持时刻警惕,意识里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焦虑和不安压迫着他的神经,布满着他的全身,因为他知道,母亲的病情一不留心时时刻刻急转直下。

    朦胧中,一阵轻轻地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克全警觉地睁开双眼,急忙侧过身转过头,看到一位护士正推着小车沿着走廊缓缓走来。她的脚步轻盈,脚跟几乎没着地,小车的轮子在地板上滚动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空旷寂静的白色走廊里,在人心不安的心境里,一点点轻微的声音,就像重锤一样敲击着,就像针扎一样穿刺着。在这鸦雀无声的空间里,就这么点声响就显得格外的难受,与格外的清晰。

    护士的制服和走廊的颜色一样,全身白色和整个环境浑然一体。帽子端正,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亮而专注的眼睛。护士目不斜视推着小车往前走着,每一步节奏一样,不偏不倚不紧不慢,似乎每一步都踩在点子上,都有预先设计的固定的目的。她的眼神和脚步节奏一样,不偏不倚坚定而有力,稳定着整个走廊里的每一间病房浮躁不安的环境,这也告诉着告诉克全,她们医护人员就是那么干净利索,就是那么一丝不苟,就是那么不偏不倚兢兢业业,每一个生命都是她们的责任,每一个生命都不会放弃,每一个生命都在她们有节奏有步奏的掌控中。

    而病房里的气息和消毒剂的气味一样,有纷扰有宁静,有急躁有宁神。克全却被纷纷扰扰搞得急躁搞得心神不宁,只闻到了刺鼻钻入心肺的气味。他安心不下悄然起身,发现母亲的呼吸声变得异常沉重,粗重而急促。她的嘴巴半张着,舌头微微伸出,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拼搏,都像要死里逃生,都像上气不接下气随时接不上呼吸,面如灰土看不见一丝丝的血色。克全的心开始狂跳,直往喉咙口上窜,莫名的恐惧直往心头升起。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毫不犹豫地“通通通”奔向医生办公室,这重重地脚步声不言而喻震醒了许多病人的梦乡,克全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医生!医生!”他急切地喊着,“我母亲的情况不好,她呼吸困难,脸上一点血色没有!”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医生迅速行动起来,抓起来一些药剂针剂,手提检测器,跟着克全,护士们紧随其后,推着急救车快速赶到母亲的病床边。

    克全站在门外直愣愣的眼望门内,憋着呼吸听到自己的心脏“通通通”直跳,速度直线上升冲击喉咙口,危机四伏焦急万分。时间秒针无声的一圈圈划过,每一秒都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医生在病房里母亲的病床前,争分夺秒地进行检测,进行治疗,进行抢救,她们熟练技艺,精湛的医术绝不让心脏停止跳动,绝不让时间列车放弃生命。医护人员们齐心协力不遗余力地使出浑身解数,每一位医护人员脸上焦急的神色,让人觉得情况很不乐观,忙乎了很长时间母亲的病情仍不见好转。医护人员之间互相交流了一下,然后医生沉下脸来到门口,对克全:“经过调整药剂,经过加药量,经过抢救,你母亲的生理指标依然上不去,血氧饱和度仍旧很低,心跳非常微弱呼吸非常急促而且断断续续,各项器官指标显示衰竭。”女医生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无奈。克全如坠云雾,不知所措。

    女医生等着克全回答,克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女医生以为经历过的或者懂点医疗常识的都应该知道怎么来决定,可是克全没经历过,身边也有什么人处在生死关头,来做一些医疗决策的见识。克全两眼目光呆滞地看着女医生,女医生阴沉的脸双眼盯着克全,四目相对,空气凝固了片刻,毕竟是医生的责任,还是女医生先开口:“要不送ICU?”女医生的话让克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ICU是什么意思,去哪里干嘛。问到:“什么ICU?”

    “重症监护室。”女医生见克全表情古怪,知道还没有理解,补充道:“ICU检测设备齐全,抢救设备齐全,全天候监护,医疗方案随时调整。”

    克全如梦初醒幡然大悟,那里是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他连连点头,“好好好!快快快!谢谢!谢谢!”克全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表达,应短促的几个字反应了他最大的急切,最大的感谢,最大的期盼。

    医生一声令下,母亲被医护人员迅速换了一张移动床,迅速飞奔在白色的走廊上,拐了一个弯到了走廊尽头,医护人员按了一下大铁门的门铃,大铁门开了,母亲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那扇黑黑的大铁门缓缓关闭,克全欲想跟进去,被果断的不容分辨的拒绝在了门外,这扇黑乎乎的大铁门隔绝了克全与母亲的视线。那一刹那,克全孤苦伶仃孤立无援地站在黑乎乎的大铁门外面,举起双拳重重地锤击大铁门,大铁门闷闷的没出声,克全自己却疼痛无比,心里更是疼痛的无法形容。他已经精疲力尽,无力地靠着冰冷的,黑乎乎的大铁门上,不一会撑不住了身子滑下到地上,悲痛欲绝,百感交集,既有对母亲的担忧,也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自责。

    这重症监护室黑乎乎的大铁门,犹如阴阳门,生与死的分界线。克全在门外无奈的守候,母亲在门内与病魔抗争。克全只能全身心寄托在门内的医生身上,心中默默地祈祷,祈祷母亲能够战胜病魔,挺过这一关。自言自语:“母亲,你要坚强,要挺过去,一向不放弃的你,这一次你绝不要放弃自己。”他的目光紧盯着眼前那扇黑乎乎的大铁门,期待着母亲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平时的时间一晃而过,平时的时间一刻不停风驰电掣,此时的时间这么慢了下来,怎么停滞了一般,每一秒都变得异常漫长,母亲的消息始终没有一点点透露出来。歇了一歇的克全恢复了一些体力,扶着黑乎乎的大铁门站了起来,晃来晃去不停地来回踱步。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开启这黑乎乎的大铁门,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母亲的消息,不知什么时候母亲才能战胜病魔,不知什么时候母亲才能回到家人们的身边。克全等在这漫长的黎明前的黑暗里,只有一个心愿,愿黎明早一点来到,母亲早一点出现在眼前。

    克全双眼无神空洞无物,有气无力不停坚持着踱着方步。眼睛恍惚中,见到铁门的另一侧,走廊尽头被灯光遗忘的角落,没有床,没有桌子,没有凳子,只见阴影里,一对老夫妻相互依偎着,半躺在地板上,他们没有睡觉,没有闭上眼睛,从眼睛缝里透露出深深的伤感深深的哀怜,他们也一样经历了无数的磨难,在这里等待着消息。他们的眼睛缝里也透露出怜悯克全的眼神。

    克全迈着小步慢慢向这对老夫妻靠拢,从他们畏畏缩缩的模样,和他们痛苦不堪的表情,已能清楚的表达他们的心情异常忧伤,已经走投无路畏缩在一起。克全焦急地环视一下四周,只有这对老夫妻和他同病相怜,其它地方空空旷旷,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坐下的地方也没有。他想上去问候问候这对老夫妻,安慰安慰这对老夫妻,自己已是热锅上的蚂蚁,心如乱麻,完全理不出个头绪,那会理出几个安慰人家的词语,让他感到大脑空白和迷茫。无奈之下,他只能将目光投向前台值班的护士,希望得到她的一些帮助或消息,也许给这对老夫妻给自己一些安慰也好。

    护士低头不是在打瞌睡就是低头看着手机,走近才看清她在手机上打字,已是下半夜了,不会在聊天,肯定在查询什么。她的余光察觉到了克全的身影,职业的敏感也立即察觉到了克全的困扰,没等克全开口,就轻声解释道:“你不需要在这里一直等待,医疗救治不是一时一刻,抢救以后还有反反复复,医疗过程医疗方案医疗进程,不可能在较短的时间里有效果有消息,医生以医治抢救为重,也不可能在较短时间里告诉你。刚刚医生已经告诉过你,每天下午有十五分钟的探病时间,而且一次限制二人探病,你应该可以理解,医生在实施医疗方案时不允许其他人来打扰的。”克全头脑蒙过,大脑空白过,火急火燎危机时刻,医生的话不可能全听进去,特别探病有规定时间,没有听进去,他现在听了护士的一番解释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克全同情地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对老夫妻,“可以不可以给他们找个地方歇一歇?”护士眼望角落里的一对老夫妻,继续说道:“他们的儿子也是刚刚被他们送进重症监护室,由于他们是外地来的,一下子找不到住处,这里只是重症监护室,没有其它多余的屋子,你看看除了医生值班室就是这扇大铁门,他们只能暂时在这里暂歇,他们明白处境,等到天亮他们会去想办法的。”这对老夫妻的境遇让克全深感同情。他不禁想,除了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正经历着类似的磨难。

    克全被护士一解释,想到自己的境遇,这对老夫妻的境遇,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有同样的境遇,他对着黑乎乎的大铁门,对着白色走廊的深处,声声地叹气,狠命深深地叹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忧虑都呼出体外。他凝视着眼前那扇沉重的黑乎乎的大铁门,那铁门冰冰冷的硬生生的把关着人生通道,让他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这扇黑乎乎的大铁门,就像生命中无法预知的困境,无法逾越的障碍,冷酷而无情,让人望而生畏。

    护士每一句话让克全一遍遍琢磨,从中又回想起医生的每一句话,他努力回忆着他们刚刚的那些话语,希望能从中寻找到一丝丝安慰的信息。医生的话语应该类似于胸有成竹,在他心中回响:“重症监护室设备齐全,条件优越,有专业的医疗设备监护,有经验丰富的医生治疗,有专业护士护理。”意思是让病人家属不要多想,一切有他们医护人员在。

    克全反复思考反复思想斗争,告诉自己不能干扰医护人员的救治,非专业的自己没有理由不相信专业的医护人员,要相信医生相信护士,相信他们有能力救治母亲。他默默祈祷,医护人员救治母亲成功,希望母亲生命能够度过难关,能够战胜一切病魔,希望母亲能早日走出这扇铁门。

    在这个充满未知和变数的世界里,克全只能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那些他无法控制的事情上。他望着黑乎乎的大铁门,心中祈祷着母亲的平安,同时也默默地告诉自己,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勇敢地面对。

    护士对他说的话,让他回想起医生的话,此刻母亲在黑乎乎的大铁门里,又同时见到这对同病相怜的老夫妻。这一切,克全努力的理出个头绪,母亲完全靠医护人员了,这对畏缩的老夫妻儿子也完全靠医护人员了,这对老夫妻在外只能靠自己了,那么自己在黑乎乎的大铁门外,已经筋疲力竭蹲了下来,靠谁?

    窗户外黎明来到,破晓的晨曦透进了白色的窗棂,克全见到了曙光,见到了希望。

    无需再靠谁,僵持不下知而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