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账簿:无尽以前
繁体版

第六十九章 信任的沙堡

    桑小夜完全被吓傻了,任由南柯抱着从面馆一路西行走到不远处毗邻黄泉海的小亭子上。

    南柯将孩子放在美人靠上,冷冷地盯着孩子的脸,那眼神仿佛可以冻住一切,甚至像一把刀慢慢剥开皮肉,将骨头剔出的锋利。

    “你是他们的孩子。”

    南柯冷冷地说,面前的孩子瞪大了双眼,警惕的打量着。

    “你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是我不喜欢你,是你不该存在。”

    出于生物的本能,桑小夜切身感受到了危险,致命的危险,他伸出肉肉的小手出其不意,小团小小的空气炮在手中聚集,直击南柯的胸口。

    “啪!”

    炸裂的声音在不大的范围内响起。

    随即传来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南柯一把抓起小孩的后脖上的衣襟。

    “小祸害,看我不把你扔海里喂厉鬼!”

    此刻的六岁小孩完全慌了神,先前的什么故作镇静、老成持重都烟消云散,他放声大哭起来,鼻涕泡泡从鼻子里噗噗的往外冒。

    南柯拎着小男孩做出要扔的动作,孩子哭的更加大声,他将双手紧紧抱住南柯的手臂,双脚猴上南柯的大臂,活像挂在树上的小猴子,鼻涕和眼泪花花的直往他的手臂上蹭。

    “你!”

    见此情景,南柯哭笑不得。尘世间的生物和魂灵与神的孩子怎么说都不该存在于世间,这对于万事万物的发展也起不到有利的推动,所以这个孩子的出生在他眼里完全是个异类,甚至是应该被诛杀湮灭。遥想当年桑秋第一次出现在无想峰上的时候,他就觉得那个女人目的不纯,后来知道了她和师弟的恋情时也不止一次提醒要小心谨慎。可再怎么不愿意见到这个孩子,终究现在人是有了,还抱着自己的手臂哇哇直哭,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让南柯这个叔叔的心头一阵柔软,他收起了冰冷的眼神,放下了挂着小孩的臂膀。

    桑小夜双脚落地,一溜烟就往大陆上跑。

    “坏人,你放开我!”

    小男孩还未跑出亭子的范围,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回拉撤,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后面抓着他的颈脖往后拽。桑小夜使劲全力拼命往前跑,可是这股不可抗逆的力量依然拉着他往回走,直到再次被南柯牢牢攥在手心里。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我可不怕你!”桑小夜哇哇直叫,可无论他如何哭闹,四周的路人仿佛都瞧不见他们二人,孩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股事情,他依然竭尽全力的尖叫哭闹。适当的哭喊可以勾起成年人的同情心,可肆无忌惮的哭闹只会让人心烦意乱。

    “闭嘴。”

    “唔唔唔……”桑小夜的嗓子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南柯坐在美人靠上,将封闭了嘴巴和四只的小孩抱在怀里,风呼呼吹着他的发丝。

    “小孩,作为天道的一部分我是断然不能留你,但作为人伦的一部分,我怎么算也是你师叔,自然不忍心杀你,这可让我怎么办。”

    孩子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南柯摸着孩子满头茸茸的碎发,像是在抚摸一只狗。

    “要是现在问题已经解决了,我能回无想峰我就把你带回,或者把你送到星宫,在那比九天更远更高的地方也许可以洗去你母族的浊气。”

    “哎……”

    一声长长的叹息。

    亥时,浩浩荡荡的花车从主会场走了出来,绕城一周后一年一度的热闹春祭也将画上句号。

    今年的花车与去年相较朴素了许多,加上死去了三位长老,整个的庆典也笼上了层淡淡的灰白。花车从白色的皇宫下驶出,手艺精巧的鬼怪扎出简约但不简单的扎花,整体呈现出灰白的色泽吗,配上花车上摇曳的烛火,像极了送葬的灵车,不过此地本就是灵魂往生所在,再怎么鬼魅缥缈也不觉得奇怪。

    南柯抱着孩子坐在烟波浩渺的黄泉海边,月色清冷凄厉,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了层银白色的光辉,热闹的花车队伍伴随着震天响的音乐声越来越近。

    “你父母应该已经发现你不见了,你说我要不要先把你还个他们,等想好怎么处置你了,再来寻你。”

    “唔唔唔。”

    “看,他们来了……”

    “!!”

    紫衣女子惊叫着一掌劈碎了南柯设置的简易屏障。

    “放开我的孩子!冤有头债有主,孩子是无辜的!”桑秋冲到南柯面前一把将孩子抱到怀中。

    “这!”可孩子既不会动,也不会发声,如同个布偶娃娃般。

    做母亲的赶忙施术解开禁锢,随着术法解开,桑小夜哇的哭出了声,抱着母亲的颈脖不肯撒手。

    “真是慢,我在这等你们都快一个时辰了,才寻过来。”南柯站起身,整理好衣饰,径直向着亭子外面走去。

    “你绑了我的孩子,对他做了什么!”桑秋检查了下儿子身上并无异样,还是不放心,叫住了要走的南柯。

    随行同来的还有步荒,男人拦在了他的面前。

    “桑秋,多年不见你还和过去一样,目的太强但又不过脑子。”冷冷的一句话,说完他继续向前走去。

    “南柯神君,绑了小公子现在这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步荒擅长使弓,不代表近战无力,他伸出一臂挡在南柯的面前,那气势将要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了去。说时迟那时快,南柯挥舞右臂一拳向着步荒的面门打去。

    “啪!”

    偏宫长老脸上的面具应声碎裂。

    裂开的黑色面具下,是一张赤红色的恶鬼脸孔,面具下面依然是一张面具。

    见此场景,南柯愣了神,也就在这愣神的千分之秒钟,步荒扼住他的脖子将其摔倒在地。

    “打得好,打死这个坏人!”桑小夜在母亲的怀里来了精神,高声叫嚷着。

    步荒用手肘抵住南柯的颈脖,一手握拳狠狠向下砸去,南柯双眼泛出金色的光芒,强大的灵气从瞳孔中溢散而出,那包含力量的一拳重重砸在地上,青砖的地板被砸出过凹槽来。

    而之前被压在身下的人,此时已出现在他的身后,玄鸣剑高高举起,犹如审判者的利刃。在击碎面具的刹那,南柯不仅惊诧于面具下依旧是面具,还有逃逸而出的一丝气息,和殳禾身上的一模一样。

    南柯的剑顺势而下,这把神剑的上满是星辰的光辉,一剑劈下步荒必将灰飞烟灭。此刻桑秋出手了,她很少出手,甚至冥府一众认为她居于中宫长老的位置一半是因为她哥哥桑灼的扶持,一半是因为她丈夫的原因,确实她任中宫长老也是从无想峰带回沧梦之后,但无论何种原因这个女人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她一手抱着孩子,数匹白绫从另一只手的袖口处鱼贯而出,死死捆住南柯举起长剑的臂膀,紫色污浊之力通过纯白的布匹传导到南柯的臂膀之上,瞬间他的手开始肿胀化脓,发臭的脓血从指尖渗透而出。

    南柯洁净的脸上露出难看的表情,握着玄鸣剑的手猛然放开,那柄剑挣脱而出,继续顺着主人的意志向着已经爬起的步荒发动进攻。单就一柄剑面具男自是不慌,数招之下长剑就乖乖躲回了主人的身后,发出委屈的争鸣声。

    “你们抓我有何用,我本不死不灭。现十长老缺三,大阵难起,无法再将我封入黄泉。”

    桑秋将孩子交给步荒,一手紧紧握住束缚南柯白绫,向他走了过去。

    “南柯……”

    女人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顺着颈脖向下,按在只剩下肋骨胸膛上,感受着心脏在失去血肉的胸腔中有节奏的跳动。

    “疼吗,胸口。”

    南柯没有回她,这个女人还是老样子,带着勾人的气息,和强烈的目的性。

    她的眼眸中含着半碗忧愁,夜来香的气味弥漫在小亭子里,馥郁而醉人。纤长的手指沿着胸口缓缓向下游动,最终停在了小腹的地方。

    随着手指,还有那双眼睛,也停留在了那里。

    “今天中午,你乘船来到这里,这个城里就到处弥漫着你的气味,让我好难受,好难受。南柯,我花了整整三百年的时间来讨好你,可你就是块石头,怎么捂都捂不热。”

    大滴大滴的脓血从南柯的指尖溢出,浸透了他的袖口,也染红了缠绕着手臂的白绫。

    “这里疼吗?”

    桑秋将手掌按在他的小腹上。

    玄鸣剑在主人身后发出刺耳的剑鸣声,是难听的咒骂。

    “这个位置,当年我握着玄鸣刺穿了这里,对不起……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这样做了……这里还疼吗?”

    “不痛……”

    “不痛吗……亏得我还日日为此感到愧疚,时常我祈求上天能原谅我的罪过。”

    说不痛是假的,身体上的伤痛南柯已经感受不到了,可心灵上的伤痛又怎么会轻易磨灭。他看着桑秋的眼睛,复杂而又强烈的感情充斥着整个心灵,当年桑秋花了三百年的时间想要感化他,其实最终已经捂热了这块石头,南柯信任她,就像信任自己的师弟沧梦一样,他撤下了所有的防御和伪装,那种感情无关爱情,是真正亲人之间的信任,可这个女人并没有理解,是她自己亲手推到了难得堆砌成的信任沙堡。

    “不会痛的,你说过,我的心就像石头一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