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账簿:无尽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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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地间

    两队人马从巷子两头包抄过来,将心泽和女子围住。阿冶双手掩面,靠在墙上,整个人因惊吓而呆滞。

    “五夫人,您没事吧?”王队长向她恭敬行礼。

    女子见来人是知府卫兵,木讷的点头示意自己没事,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地上的心泽:“他?他死了吗?”

    “他只是背后被我的暗器所伤,一时还死不了。”王队长回答道,并拔出剑走上前,“这人就交给我们处置吧。来人,护送五夫人回府。”

    阿冶被那长剑的光闪了眼睛,瞬间回过神来,她摆正姿态,轻声说道:“且慢。我和他还有几句话要说,能否宽我些时间。”这话出口颇有些贵妇太太的味道,女子瞬间感觉好了起来。

    王队望了眼血泊中的心泽,叹了口气,说道:“请便。”

    说罢,向后退了半步。

    阿冶蹲下身来,她的眼睛与倒在地上的心泽相交,她长长的睫毛搭在水汪汪的大眼睛上,带着无限的温柔和淡淡的忧愁,她张开花瓣般的嘴唇说道:“心泽,对不起,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不想再过从前那种颠沛流离的苦日子了,人总要往高处去的。”

    心泽的眼睛紧盯着她,当女子的话音落下,这石头落水竟出奇的平静,连涟漪也没有溅起,四周也没有人说话,仿佛呼吸声都停止了般寂静,远处街道的喧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响,唯一存在的响动,只有心泽睫毛因失望还垂下的震颤。

    她取下头上鲜红的海棠花簪放在心泽的手中:“这个簪子是曾经你送给我的,现如今还与你,我俩再无瓜葛。”女子嘴角苦涩上扬,她站起身来,长舒了一口气:“回府吧。”

    随着阿冶一袭青衫,飘然远去,两队府兵迅速围了上来。

    之后的事,心泽已无心再想,他的手紧紧攥着那枚海棠花簪,攥的那般紧,深陷进肉中去,后来自己好像被那群府兵用麻袋扎起,扔进了江水里。

    溺水的感觉很难受,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很久后他隐约看到在前方有柄漆黑的剑,那柄剑化作了一颗明亮的星星,他向着星星的方向走去,可是越走越冷,冷到彻骨,冷到失去举步维艰。

    死亡和新生总是如期而至,他在陆地东头的入海口醒来,碧蓝如洗的天穹笼罩着银色的沙滩,他沿着海岸线行走,步步脚印蜿蜒曲折,布满了整片大陆。后来他听说,昔日南疆大家永宁城知府府中搜出了不利帝国统治的罪证,冥府十长老之一的藏七摔十万鬼兵来剿,他们困守永宁三月,最终还是被诛杀殆尽。

    ‘不知道那个女子是否随着永宁府的覆灭而消失于这个世间……’

    人世间总是这般无常,心泽听别人说着这些故事,一个人在大陆上兜兜转转。他走过了东方,那是天人的聚集地,他们长着双可以翱翔九天的翅膀,依附天空树和永生之湖建立了繁华的云际城;南疆是以首府永宁城为中心形成狭长的走廊,主要以罗格族小村落聚集,再往南就是神秘莫测的风息沼泽,那里终年毒气弥漫,隐藏着许多神秘莫测的精怪,是连心泽这样的不死者都寸步难行的地界;西荒是贫瘠荒凉的日暮高原,罗格族最大的城市洪流城矗立在喧嚣的狂风中,百米高的城墙上布满伤痕,可窥探到昔日里的铁马金戈。

    大陆的中心是被黄泉海包围着的千连城,那里是这片陆地上所有罗格族的出生和死亡之地,也是世间生死的掌控者冥府所在,同样也是这片大陆上有史以来第一个统一三族的穹星帝国王城所在。听洪流城中的人说,皇帝沧梦是个天降奇人,他借助冥府的力量,平息了大陆上千万年的争斗。心泽听后也啧啧称奇,想着哪日也可与他会上一会,沾沾这千古帝王的祥瑞气息。

    但去千连城前他还需去一趟北方,这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渴望,前往北国每一步都是千难万险,可每愈近一点,心中那种莫名的渴望就愈重一点。

    转眼,六年过去了。

    穹星历十年

    在穹星帝国最北方的卡丁村里,由于极端寒冷的气候,这里的村民早早地囤积了满满一仓库过冬的粮食,而冬日里几乎足不出户,除了每日扫除门口的积雪,让其不至于堵住屋门和村里的道路。但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加寒冷,因食物短缺而瘦成皮包骨头的乌鸦停在屋顶凄厉的撕鸣着,它们晃动着漆黑的脑袋盯着被积雪覆盖着的路面。

    乌鸦们似乎发现了什么,猛地扑打着翅膀一头扎进了雪地里,乌鸦煽动着漆黑的翅膀,发出渗人的鸣叫声。

    “臭乌鸦,走开走开。”小屋内冲出个裹成球状的少年,他跑向群鸦飞舞的地方不停地驱赶着那些惹人厌烦的鸟儿,“大哥,快来看,这里真得有个人!”

    他扒开厚厚的积雪,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晕倒在雪地之中,由于天气寒冷,男人身上的鲜血包括肉体都已冻得僵硬了。

    “别管他了,这么冷的天,肯定早就死了。”少年的哥哥在屋内探出头来。

    少年试探性地将手放在那人的鼻子下,确实已经感受不到一丝的呼吸了,他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做了个祷告的姿势,来表达对死者的尊重,就在此时一只手猛然扯住他的衣领。

    “啊!”少年本能的大叫起来。

    “快放开他!”大哥举起铁叉奔向弟弟。

    那冻僵的人从雪地中极快的伸起另一只手,死死拽住少年的衣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满是血和泥的脸上瞪得浑圆,样子极其可怖。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那人张开干裂的嘴唇问道。

    “啊!”少年惊慌失措的尖叫着。

    “说!告诉我!今天是几月几号了!”他的双手紧紧攥着少年的衣领,声音如同猛兽的低吼。

    少年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涌上心头:“腊月……腊月……十八……”

    “腊月……十八……”那人喃喃自语着,一面跌跌撞撞地从雪地里爬起来,向着村外走去。

    “老弟,你没事吧。”大哥扶起惊魂未定的少年。

    少年摇了摇头,他望着越走越远的男人,大雪又下了起来:“大哥,那个人要往‘尽头’去了。”

    大哥顺着少年的眼光望去,那人的背影苍白的天地间已如一个黑点,“往‘尽头’去得都是死路一条,我们又何必在意呢。”

    卡丁村再往北走五十里,就是那兄弟俩所说的“尽头”了,传说那里是这片大陆的北方尽头,冰雪出生的地方,终年被暴风雪所笼罩,而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其他目的前往那里的人,都无一回来过。

    那个男人身体虽然已经因为寒冷而僵硬,但他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在雪地里行走,随着离村庄越来越远,积雪也越发的厚了。他的脸上沾满了血和泥土以及冻结的冰晶,头发也因为寒冷而挂满了霜雪,完全看不出本来的容貌,只有一双眼睛闪着灼热的光芒。

    五十里地,普通人要行走近五个时辰,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天地静得出奇,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雪花下落的声音,苍鹰在那人的头顶盘旋着,四周是稀稀落落的白桦树,每一棵都张开着经络般的枝丫倔强的向着天空伸展,那人停下脚步,回望已经远去的卡丁村,那寥寥的炊烟和漫天飞舞的雪花,静谧的如同一幅画。

    他长叹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赶路。北国的冬日,哪怕太阳已经爬上了枝头,但厚重的雪云也将整个天地压得喘不过气来,越往前走,风雪越盛,风吹落着刀片般的雪击打在地面又顺势扬起,稀落的白桦林中如同升起了迷蒙的雾霭。雪已经可以淹没到膝盖的位置了,但他的步伐并未减慢,忽觉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硬物,那物甚是滑脚,他一没站稳竟栽了下去,那人身手却也敏捷,在将要接触到雪地的一瞬间,竟将刚刚绊倒他的那个东西从雪中扒了出来,随即一个侧翻,又稳稳地站在了雪地中。

    而他的手中却抓着一根森森的人类前肢骨头,那人看了一眼,嫌恶的将其扔到了一边,只觉身后升起一股寒意,不是身体上的寒冷,而是一种被捕食者盯上的寒意,他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除了迷蒙的雪雾和挺立在风雪中的白桦树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而在雪雾之中,一双眼睛隐没又浮现,闪着灰白色的光,与整个背景几乎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那人深一脚浅一脚的继续前行,雪雾也越发的浓了,雾中的眼睛从一双变成了两双,又从两双变成了如同星点般的散落,随着一阵狂风吹过,数十只白色的身影同时扑向那人。那不是动物,而是浑身半透明的妖兽,群兽发出风铃般的鸣叫声,瞬间就将那人撕成了碎片,妖兽们化成一条白色的光带向白桦林深处飘去,只留下一具骷髅白骨在风雪中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