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像在黑暗中游泳，找不到方向。

    加西亚再次回到了最初那个虚无的空间之中。

    他仍旧是漂浮着的。

    但这次他是有意识与知觉的。虚无的空间开始在他的视野内不断地坍缩，扭曲。

    在他的视野内，空间中开始投放一些意义不明的画面残像。

    那些画面从一个，两个…最后多到像绷带一样将加西亚包裹缠绕在这个空间中。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巨大的万花筒中。这个奇怪的比喻让他心里忽然一颤，会不会有人在这“万花筒”外正观察着他？

    这次他更不清楚他周遭的这些模糊闪回着的是谁的记忆了。

    画面好像有延迟一般，渐渐地，一些断断续续的杂音也出现在这片空间内。

    他听到诸如飞沙走石，狂风暴雨，大型机械故障等纷繁嘈杂的环境音，也有一些分辨不清的人声混杂其中。

    但有那么几句一闪而过的话，让加西亚敏锐捕捉到了。

    “混账！我们被骗了！”这声短促而充满愤怒的呼喊，加西亚依稀记得这是矿坑记忆中那个拉他一把的男人发出的。

    “听着，我现在有生命危险，有人正在追杀我，如果，如果你能听到以下的内容的话…”声音就此中断了，加西亚没能听到下面的内容。

    但他还是从这段因紧张而伴随着呼吸急促的话语中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就是海胆头马克。

    再之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是来自生命最后时刻的呐喊。

    最后是鲜血从口中大量涌出，堵塞了呼吸道后发出奄奄一息的痛苦呜咽。

    “按照顺序判断，那是李应的惨叫…和我的呜咽。”最为惨痛的两段记忆仍历历在目，加西亚的神经因此而再次刺痛起来。

    “扳手…原来是来杀我的？不对，他的声音中有女人的副音，而且时间点也……”

    不行，现在思考这些也没用，目前的问题是怎么离开这里。

    突然，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像回应加西亚的想法或是为了什么做铺垫般停了下来。

    扭曲的空间内，画面也开始抽丝剥茧，一个个画面迅速消散，最后只剩下了一个。

    在加西亚的眼前，那副画面是一只有最初那个椭圆形三倍左右大小的巨型蔚蓝色眼睛，那只眼睛在左顾右盼，好像眼睛的主人正在警惕着什么让她恐惧的东西。

    在反复左右确认了几遍后，那眼睛终于停止了转动，转而直直地盯着正前方。虽然，加西亚不知道那只眼睛的主人是不是在看自己。

    但这只蔚蓝色的眼睛，让他倍感亲切与熟悉。

    “哥哥，救我……”

    是薇薇安！加西亚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了。

    “薇薇安！我想起你了！”他急切地呼唤着这个名字，自从几天前的思维空间叙话后，他就一直在想何时能再到见她。但再次对话的开头，竟然是一声求救。

    蔚蓝色的眼睛的主人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蔚蓝色的眼睛流下了泪水。随即，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眼泪从虚拟的眼睛图像里透出，一滴滴落在扭曲的空间之内，加西亚甚至能听到泪水滴落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可他向下望去，仍是望不到边际的深渊。

    眼泪止不住地流，慢慢地，巨型眼泪凝聚成瀑布倾泻而下。

    下方那不见边际的黑暗空间中涌出了一条河，河流的水位还在不断的上升。

    眼泪没过了腰部，他从飘浮在空中的状态转为在海上漂荡。

    但眼泪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不知道是薇薇安的眼睛哭肿了还是其他缘故，眼睛从原本的平面图像里渗透进空间变成了立体的样子，这让加西亚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突然！在加西亚的耳边唳声飞过什么东西，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支硕大的弩箭，弩箭上缠绕着奇怪的图腾，像珊瑚，像藤蔓。

    弩箭径直地射向那只蔚蓝色的眼睛，那速度太快了，加西亚发了疯似的在泪水河流中向眼睛的方向游动，他甚至想从水中一跃而起拦住那支箭。

    他想挣脱一切束缚去保护薇薇安，但本来平缓的泪水河流突然变得湍急并逆转了流向。

    加西亚还在泪河中挣扎着高声呼喊“不要！”的时候，那支箭早已正中瞳心。

    箭上缠绕的图腾突然游动起来，藤蔓样的触手向箭的末端聚集，弩箭尾部带出一条长长的线。

    在完成聚集后，诡异的细线突然绷紧，像是有什么力在扯着它一样！

    那藤蔓触手拧成的线将眼睛残忍地扯了出来！

    紧接着加西亚又听见从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扭曲且放肆的癫笑，这笑容让他本能地产生了极度的恐惧。

    恐惧压迫住了他身体想要转身的自然反应，他不敢回头去看。

    他对自己的无能为力与无法克制的恐惧感到痛苦。

    失去瞳仁的眼眶在此刻像一个黑色的无尽隧道。

    但失去了眼球的眼眶，竟仍在涌出泪水。

    眼泪化作了血泪，清澈的水面渐渐被染红变成了血泪河流。

    加西亚再也支撑不住精神的重压，绝望感累积在他的身体上，把他拖拽着往下沉。

    他此时并没有陷入昏迷，但他的意志告诉他，向死而死。

    就在此时，扭曲的空间沿着顺时针方向旋转了90度，加西亚与包裹着他的血河突然竖直着向那条无尽的黑色隧道坠落。

    血河倾泻而下，可加西亚不但没有受到血河的重力影响加速下落，反而感觉自己像是血河外的一叶浮萍。

    他感到身体无比地轻盈，他以很慢的速度落下。

    于是在这个前提之下，血河很快便全部涌进那隧道之中，扭曲的空间再次恢复虚无。而加西亚依然悬浮半空。

    再之后，空间再次顺时针扭转了90度，现在加西亚与眼眶的位置彻底对调过来了。

    从眼眶里那无尽的黑色当中，也慢慢向外延伸出光亮来。

    我已经承受不住了，快结束吧。

    加西亚发出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他知道或许没有人会听见，但他只能紧抓着这样一种期望不放开。

    空间中再次有了声音，这个声音来自这场梦魇的开端。

    “未收到您的确认，现在系统将默认先为您播送思维糖果3.0的信息。”

    这个最初让加西亚感到奇怪的电波声音，如今却成了他的精神救济。

    在电波声音放送完毕后，扭曲的空间第一次出现了与先前几次都不同变化。周围布满了网格线。空间这次拥有了一个具体的体积。

    渐渐地网格线上开始填充颜色，加西亚身后的网格线贴上了墨绿色的墙砖，地面则铺出了一片原木色的地板。

    在这时，引力也渲染完成了。加西亚的身体再次拥有了重量，他猛地向下俯冲！

    这次要摔死在自己的思维空间里了，他想，这种死法未免太过黑色幽默。

    就在他闭上眼睛再也不抱任何希望去拥抱死亡的时候，空间中伸出两只机械手臂抓住了加西亚。

    “请您不要做危险的动作，思维糖果项目组会随时保护您的安全，请您安静地观看信息。”

    加西亚都要被气笑了，就因为吃了两颗思维糖果而经历了那么多光怪陆离的事情，他对危险的阈值都提升了一个非常高的层次。

    加西亚的下方的9*9网格内凸出一个沙发样式的方块模型，令人舒心的呈现软皮面光泽质地的米白色在方块表面匀称地渲染开。

    他被机械手臂安放在沙发上，沙发的松软程度让刚刚精神与身体都临近崩溃边缘的加西亚此刻只想一头陷在里面沉沉睡去。他不想再看什么破信息投影电影。

    他慵懒地歪倒在米白色的松软沙发上，身体像是沙发的对角线一样横着陷了下去。

    他右手支着头，左腿随意地耷拉在沙发左侧的扶手上，然后他用虚弱无力的声音对着投影说了句话：“快点开始吧，最好可以32倍速快进…”

    但他又想起那些让他倍感不适的画面闪回，又默默补充了一句，“算了，还是正常播放吧。”

    电波声音没有回应加西亚，但投影装置的幕布却显示着古老电视没信号时的杂乱雪花。

    又过了一分钟，荧幕才有了影音。

    “现在是2068年，12月25日，是我醒来的第33天。你绝对不敢相信！我在地表的废墟中发现了一台卡莱V型号的摄录一体机！”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他以一种难掩的兴奋对着镜头说着他的伟大发现。

    下一个画面男人把镜头瞄向地面，荒芜的土地上零星冒出几簇绿色的嫩芽。

    画面中传来男人拨弄机器的声音，镜头晃来晃去的，配合着单调的土灰色旋转颗粒，加西亚看得有点儿晕。

    “看来没事！太神奇了！卡莱V相机功能很正常，而且胶卷还有不少呢！”

    男人再次举起相机对着前方点开了录像功能，“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男人的兴奋还在持续着，而后他开始对面前的发生的事情展开解说。

    “我现在正跟随着大部队寻找人类新的文明起源地，太伟大了！我要把这些录下来，以后在新世界分享！”

    男人将镜头对焦队伍的前方，他显然对摄影技术有些生疏，镜头晃动地有些模糊，但那迎风前行的坚定身影与燃烧的火光让这个画面显得格外神圣，这是人类的希望之光。

    此时，电波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是新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影像资料，记载了最初七人议会成员各自带领一批新生者寻找人类新的文明起源的事情，影像记录的部分是江守之先生的，其余六位领导者与此情况几乎相同。”

    “我看得懂…”加西亚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倒希望有人能够给他解释刚才那些光怪陆离的事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好久不见，各位！”又是那个熟悉男人的声音，从画质来看，男人仍然操持着他钟爱的宝贝卡莱V相机。

    “我是…我现在在…”

    影像出现了一秒不自然的停顿，而且仔细观察画面，加西亚发现男人的口型和声音有两秒不同步。这很不对劲。

    “他是什么？”带着这个疑问，他继续看着画面的进行，但他不自主地调整了坐姿，他开始认真看了。

    “我现在在维亚德城的儿童乐园，今天是新纪元1年6月1日，遵循旧世界的节日今天是儿童节！而我也是第一次作为新世界官方记录者进行录像，我很荣幸！”

    男人的语气洋溢着幸福快乐，看来是因为他的初次录像得到了官方的认可，他也如愿以偿可以用镜头在全世界分享他的记录了。

    他的摄像技术也有所提升，起码画面稳定多了。

    但男人的随意运镜还是让加西亚头疼。男人又把镜头怼到自己脸上，他对着镜头轻声细语地说道：“话说这儿童乐园里的小朋友应该有很多是旧世界的大朋友了吧，还在偷偷过孩子们的节日，有意思吧！哈哈哈哈！”

    这段居然作为官方的录像是可以播出的，加西亚笑出了声，他对尚未接触的新世界政权有了一丝亲切的好感。

    可这笑容马上凝固在了加西亚的脸上。

    他的笑容被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默代替了，因为画面上第一次出现了字幕。

    字幕从屏幕的左上角复制粘贴，最终铺满了整个屏幕，但男人的声音和播报的内容仍在继续。

    这条字幕的内容是对方才视频中那两秒音画不同步的异常部分的补充。

    “我是詹姆斯·斯诺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