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梦从楼梯蹦上来，拍了一下宋秋的肩膀说：“想什么？”

    现在的宋秋已经被老师当成宝贝，座位调到第三排中央，最好的位置。她没搭理孟梦，走进教室趴在课桌上。

    “有什么了不起，哼！”成绩一直倒数的孟梦很生气。

    考第一名的时候宋秋是有点骄傲，也不至于对人爱搭不理。现在连放学也赖着最后一个走出教室，不想和从前要好的女生伙伴们一起。大家反感她变得高傲，开始疏离她。

    “和她们一起出门，大家一起去买零食，我怎么办？钱快花完了……”她独自走出学校，今晚不想吃饭，也许家里还有前两天买的泡面吧。边走边想。

    快到家时，看见铺子卷帘门半开着，迅速排除进小偷的可能，因为是白天，隔壁郭阿姨坐在门口悠然自得嗑瓜子。她赶紧跑回家，果然是爸妈。半个月以来积蓄的压力瞬间释放，转过头去偷偷擦源源不断的眼泪。

    “这几天怎么样？”苏碧赶紧牵她进屋。

    什么叫几天？简直是几年！压力释放后是委屈，但她平静地说：“挺好。”反正爸妈都回来了，可以确认她这次没被抛弃。

    宋勇一边干活一边喊：“过来帮忙，作业不用写了，我们搬回去。”

    “回哪里？”

    “石板村，这家店开不下去了。”宋勇皱着眉头，看起来很暴躁。还是听从吩咐，好好干活比较明智。

    没来得及和镇西的新伙伴们告别，短暂的友谊真实吗？最后一天宋秋对她们如此冷漠，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心存愧疚。

    走的前一天她去学校门口买了当时很火的明星仿真照片，照片上有打印的签名。望了望整齐的校园，里面传来读书声、体育课的口哨声、嬉闹声，她不会再走进这个“魔幻”校园了。不知道刘老师、孟梦，还有其他伙伴会不会对她的“消失”感到好奇。

    回石板村对于他们三人都是不小的考验。幼小的宋澜留在镇西宋老太家。苏老太好像已经在苏复家门口坐了一个月，就等着他们灰溜溜滚回来挨骂。

    “有本事别回来啊！”第一句话，已经让宋勇直奔屋里上楼。这次他确实输了。

    “妈。”苏碧小声喊了一句，也进屋，一个人收拾落满灰尘的店铺。找点事做比闲下来惊慌失措好，当年宋勇生气离家出走去打工时，她就是拼命干活才熬过那些痛苦的年头。

    宋秋习惯性去大姨家，本该上学的时间，吴江在家。他不知道宋秋要回来这件事，才一个月，上初中经常旷课的吴江变了个人似的，更瘦了，黑了，两眼无神。他守着游戏厅，坐在放游戏币和杂物的旧木头桌子边，桌上堆满电子零件，右手支撑着脑袋，厌倦地盯着一台破损得不成样子的游戏机。

    “哥，我回来了。”

    “啊，小妹。你不是在镇西？”

    “搬回来了。那边生意不好。”

    “太好了！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回来了。镇西小学是不是比村小学好？你回来不是很可惜？还适应吗……”

    “那里的学校，应该是不太好吧。我能考第一名。镇上应该有其它好的小学。不过我上的那所学校很漂亮。”宋秋无法判断好坏，既然回来了，就只想着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同学，老朋友们。

    “那不是钟学奎吗？”旁边还有一个女生。

    “是啊，我还和钟学奎打过一架呢。”

    “那个女生是谁？”

    “不认识，他们经常来打游戏。”吴江似乎不是很感兴趣。

    “怎么了哥？”宋秋压低声音，怕老同学发现她在这里。

    “没什么。苏远风今天上学去了。我嘛，挺无聊，不知道做什么。天天守在这里。我妈现在精神还不是很稳定，我爸你知道的……”

    宋秋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不知道明天怎么面对老同学们。两人一起坐在条凳上，宋秋趴在桌上，手枕着额头，脸朝下看着自己闲散晃动的双腿。吴江是她唯一可以坐在一起，什么话也不说，不觉得尴尬的人。

    第二天她忽然出现在教室里，高老师有些吃惊，看来这次爸妈没打招呼。下课的时候，高老师告诉她学籍并没有被迁走，可以正常上学。

    宋秋不知道什么是学籍，只感到在高老师面前，和在镇西刘老师面前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第一天放学时，她把买来的一打仿真照片送给几个女生，特意给了比她小的赵惜兰，强调说这是明星签名照……别的女生根本就不认识这几位明星，只觉得长得帅，珍惜地把照片夹在书里。

    赵惜兰礼貌地说，城里很多店都能买到，五块钱一大叠。

    宋秋没再继续炫耀，还没等苏跃收拾好书包就跑回家了。

    成绩一落千丈，别说考第一了，连前十名都难。期中考试成绩出来那天下午，高老师再次请宋秋去她家。这次她们俩面对面分别坐在椅子上，宋秋觉得这里很亲切，右手掌托着脸颊，撑在干净的书桌上。

    “高老师，我的成绩真的没办法。数学太难了。”她没精打采，上了一天课，而且在同学们面前装了一整天有钱人、城里人、学问高的姿态，很累。

    “别怕，我不是要责备你。我现在知道你的处境了。家人不理解你，关心不够。我不知道你在镇西经历了什么，但一定不好过。”高老师娓娓道来，并不着急。

    极少有成年人对她这么说话，宋秋哽咽了一下，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高老师说：“不是你学不好，是你的心态变了。可能你不太懂我说的话。但要记住，你就是独特的你，不需要比别人漂亮，不需要比别人有钱，不需要比别人懂更多。最近你应该很累，不是因为学习的原因，对吧？”

    宋秋终于哭出来。

    “没事。你需要时间长大。记得我送你的十字架吗？”高老师又拿出一本圣经，“听说你早就能通读四大名著，而且熟读《红楼梦》了，这本书也应该很容易读明白。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老师站起来，要送宋秋回家。

    “我自己可以回去。谢谢老师。”宋秋默默收好圣经。高老师笑着看她慢慢离开，“你需要时间”她自言自语。“妈，琴坏了，帮我一下！”隔壁屋传来高老师女儿的声音，她应和着“这就来！”

    她女儿已经成了颇有名气的音乐老师，在城里一所中学任职。高老师应该很有耐心等待女儿成长，多好的妈妈。这次宋秋没有嫉妒，因为她也是很好的老师。

    六年级像是被压缩了，前五年慢悠悠的，最后一年大家抓紧时间学习。街上的几个孩子家长一起商量报哪些学校，一起租面包车送他们参加各所学校的考试。

    段磊考上了市三中学。

    钟学奎根本没考试，直接上村中学。

    黄岩考上了全市最好的六中。不过她爷爷说以她的成绩如果在凌家镇中学，会成为重点培养对象，离家又近，所以选择上凌家中学，这个决定震惊全校。

    万瑞、宋秋只考上了凌家镇中学。

    苏跃嘛，差了几分，小姨苏英找了点关系，勉强进凌家镇中学。

    领取小学毕业证书那天，谁也没想到对于很多人来说，会是最后一次见面。周末，只有毕业班的学生。高老师郑重地给每个孩子发证书。陪伴六年，孩子们即将奔赴远方。

    在校园里拍了合影，各自分散拍照。宋秋和一些孩子提前买了最便宜的胶卷相机。下午继续在校外他们经常玩的树林、山坡拍照。

    曾经当过同桌的矮个子男生杜宇走过来请宋秋和他合影，她有点惊讶。就那天，他们俩玩得有点疯，满校园玩抓人游戏，引起了班上一阵哄笑。宋秋感觉刚认识这个男生，以前从未注意过他。

    分开的时候甚至有点脸红。

    不过也许那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听说他考上了市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