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匆忙洗漱，下楼帮忙卖早餐。

    “来两个肉包，一个馒头，打包！”

    “好嘞！”宋秋清脆熟练说。

    “一碗稀饭，一个鸡蛋，一个菜包。在这吃。”

    “妈，打一碗稀饭！”

    一群隔壁村的学生从她家门口经过，对着她家齐声大喊：“胖子！胖子！”循环往复。宋秋尽量不搭理。

    自从她能帮家里干活起，嘲讽声音每天在门口络绎不绝。苏碧安慰宋秋：“别理他们。”宋勇没把这当回事，他这几天心浮气躁，担心亲侄子宋练会不会被抓去判刑。

    忽然长高，长胖，让早已习惯被无视的宋秋，心生憎恶。宁愿活在透明中，不被任何人看见。但每次被刘枫老师单独留在办公室受罚，又有种特别的快感。

    可能习惯了一边被爸妈忽视，一边被外界嘲讽，什么事都做不好的日子。所谓的少女玻璃心，不知不觉藏起来，懒得在意。况且每天忙着卖早餐，下午放学回来要收拾午餐后餐厅的狼藉，洗一大锅碗盘，然后才打开书包，安静在擦净的餐桌上写作业。哪里有闲工夫在意别人的感受？

    最近连黄岩，也渐渐疏远。

    宋秋越来越孤僻。她唯一还在意的，只盼着吴江放下那些修理活，和她一起上学。其实她不知道上学有什么好处。仅仅因为吴冬哥哥上学后，说话气质变得和村里人不一样。只要上学走出这个村子，吴江可以不用回到石板村，不用受吴放折磨。

    跑进教室，刚打铃。数学老师刘枫的拳头差点瞄准她，她躲开了。迅速坐到苏跃身边，拿出课本朗读起来。在桌子下，偷偷塞塑料袋装好的包子给苏跃。“早餐给你带了。”

    苏跃小心翼翼接过来，怕被老师看见。

    中午放学他们回家吃饭，住得远的在学校吃。一群男生堵在校门口，不让苏跃和宋秋走。

    “胖子！胖子！”他们拍手叫喊。

    身型矫捷，口齿伶俐的苏跃冲上去：“你们说谁呢？快让开！”

    “没说你，说的是她！哈哈哈哈哈！”他们指着宋秋。

    “无聊！”宋秋低声说。

    “别以为你家有钱就了不起！”村里孩子大部分都是农民，讨厌比他们有钱的人。

    宋秋长期被同学们认为家里有钱，她真的信了。渐渐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难怪被人欺负。以前她更像妈妈苏碧，唯唯诺诺，后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学着爸爸宋勇的样子，至少这样显得很厉害。

    “我家就是有钱，怎么啦？”

    “找揍吧？”几个男生冲上去，六年级的苏远风看见了，跑过来挡也挡不住。他们人数太多，而苏远风没有真的打过架。

    五年级的吴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怒气冲冲一通乱打，一个个鼻青脸肿落荒而逃。

    苏远风钦佩地说：“没想到？有一手啊！”他确实没想到，吴江挨揍习惯了，揍人的功夫虽然打不过大人，但对付小孩是没问题的。

    “宋秋我们走。”他脸上也肿了一块。

    苏家两兄妹跟在后面。

    本来下午吴江不打算去学校，怕宋秋被报复，吃完饭就去了。看到吴江在校园里，那群孩子不敢动分毫，倒是教导主任把他叫去办公室，课间休息广播点名批评吴江。

    “别难过。”苏跃说。

    “都是我害了你们。”宋秋再次觉得自己的存在让身边所有人痛苦。

    放学时，从来不惹事的她跑去找欺负她的带头人——万瑞。他慢悠悠走出校门，不等他反应过来，宋秋从后面跑上去狠狠踢了一脚。准备好的大石头往他头上砸下去！

    “我家就是比你家有钱，我家有三层楼的房子，我家不种地，羡慕吧？”宋秋疯了一样。万瑞中午已经受了伤，现在倒在地上起不来。

    当苏跃意识到不对，找吴江赶来时，为时已晚。

    “你干什么？”吴江拉着宋秋。

    她瘫坐在地上大哭，一直哭。再一次，积攒了很多年的愤怒、悲伤、痛苦一起汹涌而来。

    吴江蹲在地上，抱着她的头，轻声说：“别怕。”

    高老师听到办公室人议论，立刻跑到校门口，抱住宋秋。大喊：“苏跃去叫校医！吴江去教导处实话实说报告。其他人赶紧回家。”

    吴江走了。

    校医来仔细检查问询过，是皮外伤，处理好伤口，叫万瑞回家去。

    高老师搂着宋秋，故意绕了远路，避开宋秋家门口去她宿舍，就是那个幼儿园的四合院。

    高老师让她坐屋里唯一的旧木头椅子，自己坐旁边板凳上。一脸严肃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她还在抽泣。

    “那就想好了再说。”她等着。

    过了很久，“他们欺负我，嘲笑我，所有人都骂我。哥哥保护我。我揍他们。”她说话连不成句子。

    “我理解你的感受，但这么做，知道后果吗？”

    “不知道。”

    “你会被记过处分，留在档案里。这个档案会跟着你一辈子。人做过的事情，都会有记录。”

    “啊？”宋秋这才清醒过来。“那我二哥怎么办？”

    “他也会被处分。”

    “可他没错，错的是万瑞，是那些跟着他的人！”

    “我知道你有委屈，你得明白处理问题的方式并不是只有一种。迟早你要学会，忍耐，然后寻求正确途径。”

    “我已经忍很久了。怎么才正确？让他们每天嘲笑我？”

    “告诉老师，或者其他你信得过的大人。”

    “我爸妈根本不管，所有的事情他们都知道。老师难道比他们管得更多吗？我从来都是个累赘！没人在乎我！”

    高老师没预料到这一点。她以为作为独女的宋秋，平时心高气傲是因为被宠坏了。定了定思绪，温柔抚摸宋秋后背，希望给她一点理解和安慰。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感受。”

    “老师，我……没有，我错了。”宋秋第一次听到大人对她说对不起，吓坏了。

    “别怕，送你个礼物。”高老师拿起那个木制十字架放在她手里。“我并不会一直陪着你，但这份礼物会。以后有机会我讲关于神的事给你听。”

    “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仙吗？住在星星上？老师你说的我都信。快告诉我。”

    “他不住在星星上，他在任何地方。只要你信他。他为了你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以后你会明白的。但是你要为今天做的事情负责。”

    “嗯。我不怕。”

    她真的不怕，只要有人关心她，不被一次次抛弃。

    那天，她和老师聊了很多，第一次听到了神、救赎这些话。她们深深拥抱后，才回家。晚上生意太好了，爸妈没注意到她。

    苏跃和苏远风闷闷不乐坐在门口夜幕里，恨恨看向宋秋，“都怪你！”苏跃小声骂了几句。看起来他们被苏复或者钟兰罚过，宋秋没吭声低着头走回去。

    第二天她主动去办公室认错，主任对她说吴江承认了所有的错。已经被记大过处分。“可是下午打人的是我。”

    老师诧异转身看她：“你怎么可能？”

    再一次被刺痛，不重要了。“就是我。中午吴江也是因为保护我才打人。”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不再追究。吴江他自己也不想继续上学，你认错对你没好处。对他也没多大坏处。”

    “请你等等。”

    宋秋找来高老师作证，高老师相信宋秋说的。结果他俩分别记过处分。放学回家时，她跑去吴江屋子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电子零件。他没搬回宽敞的房间，继续住在杂物间。

    “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你知道我不想继续上学，档案对我没用。”吴江背对着她，没回头。

    “既然不上学，那你为什么有时候偷偷去学校？不顾你爸的阻挠？你分明就是没做好最终决定！”

    “现在决定了。”

    “你还有机会，今天我去找老师说清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宋秋一阵轻松快乐。

    “什么？傻姑娘！”他回头盯着她，脸上多了几处淤青，露出的手臂上也有。他并没刻意遮掩。他们之间已经习惯。

    “姨父又打你了？因为今天学校的事？”她颤抖着问。

    “嗯。”

    “对不起哥哥，可是……高老师说每个人要承担自己的责任。这本就是我的错。我想和你一起上初中。就算你在家里也可以学习。”

    “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你天生就是学习的料，我不是。看你最近在读你爸给你买的四大名著，我连老师教的东西都学不懂。”

    “你数学比我好啊，况且升学考试也许没那么难，我们都没经历过。吴东哥哥不是顺利考上了吗？”

    “可是……”

    “宋秋，回家吃饭啦！”传来苏碧的声音。

    她走了。

    吴江再次陷入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