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后有一个四合院，对孩子们来讲，是个神奇般的存在。

    说是“四合”却不封闭，谁都可以随意出入。苏碧领着宋秋站在门口，院子以前住过政府官员，不过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因为，近几年的房子是牢固坚硬的红色砖头修建的，这里的砖是奇怪的灰色，有小朋友用削铅笔的小刀从缝隙里刮出很多灰来——孩子们无聊时喜欢玩的小游戏之一。

    这里存在着一个小规模的，十里八乡唯一的幼儿园。

    这房子不会倒塌吗？宋秋很害怕。

    天色还早，妈妈牵着宋秋的手，在两层楼的建筑逛了一圈，让她熟悉好环境才带去老师办公室。班主任是苏碧的中学同学，刘川。看起来比苏碧年轻很多，虽然住在同一个村，他们却不常见面。一是上学那会儿就不太熟，二是苏碧因为自己不太幸福的婚姻，很自卑。

    “哟，苏碧来啦。赶紧坐。”刘川一口标准普通话，仿佛他根本不属于这个村子，“这就是你的孩子吧？”

    “快来叫老师。”

    “老师。”宋秋木讷说了一句。

    “孩子以后拜托你多照顾，她认生。”苏碧不好意地说。

    “好。你去忙吧，她就交给我。”

    苏碧走出去。宋秋朝着大门大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难过。之前被抛弃过无数次了，而且上幼儿园这件事，苏碧提前很多天就叮嘱过她。

    为什么这次分离，让她难以承受？

    刘川朝大门口喊：“快走！新来的孩子都要经历这个过程。你回去吧。”

    苏碧回过头看了一眼，只犹豫了几秒钟，转身大步回家了，她还要回去忙着卖早餐。小班在正对大门的一楼，大班在二楼。所有老师办公室在一楼。

    院子左右两侧并排几间房屋住的是村小学和幼儿园老师，右侧一个小角落有村里唯一的邮局，宋勇在外打工时往家里汇款，苏碧就在这里取钱。

    院坝里靠左边有一个滑梯，是水泥砌的，大人不许孩子去滑，因为不用几次，孩子的裤子就会磨出洞来。老师却不管这些，能让孩子乖乖留在学校不哭不闹就好。毕竟村里愿意交学费让孩子上幼儿园的家庭不多。

    宋秋坐在办公室一张椅子上哭，刘川并没安慰她，他一直忙着接待陆续来这里的其他新生和家长。其他孩子哭得没那么厉害，反而被角落里哭个不停的小女孩给吓到了，女老师汪梅把新来的孩子一个一个领到教室。

    只有宋秋留在办公室，终于闲下来的刘川，轻轻牵着她：“你叫宋秋对吧？你可以叫我刘老师，刚才那位是汪老师。你在这里可以玩很多游戏，别怕。”

    透过泪水，她看见了一张仿佛爸爸的脸，刘老师的手掌宽厚有力，很温柔。不像爸爸那样可怕。米黄色休闲T恤衫上印着一个大大的卡通老鼠，给人一种莫名喜感。

    她五岁半才进幼儿园，只上一学期就进小学。宋勇和苏碧倒不是故意不让她早一些上幼儿园，只是太忙了没想起来。

    走进大班，选了一个最后排角落的旧木凳坐下，吱呀一声。汪老师活泼地带大家唱歌。

    全是陌生人，苏跃不在，苏复打算让女儿直接上小学，“反正是捡来的孩子。”苏复这么想。

    钟兰很喜欢小女儿，也愿意把她留在身边。

    宋秋感到喘不过气来，人很多，屋子太闷。又大哭起来。汪老师并不理会她，还有其他几个大哭的孩子，他们一起被罚站在教室后排。另外几个孩子一会儿就不哭了，只有宋秋一直哭，哭得老师都烦躁了。

    刘老师看出宋秋的恐惧，托院子里邻居跑宋秋家里，让家长把她领回去。

    回家后，爸妈忙着做生意。她预料中的挨骂没有出现，有一丝丝失落。晚上默默去大姨家睡觉。那天吴江看起来很难过，早早躲进自己房间，宋秋没机会和他说话。

    之后的很多天，她实在忍受不住身处人群中的恶心感。找到回家的诀窍——大哭！这一招每次都管用。

    班上的同学把她当异类，更偏远的村里孩子比她独立，他们嘲笑她，讽刺她，孤立她。渐渐的她哭累了，就一个人躲在角落不说话，静静等放学。苏碧以为她习惯了幼儿园生活。

    有时候，她孤独得难以承受，小声啜泣，就像妈妈经常偷偷哭一样。“偷偷地”做一件事，是长大的标志。

    一天夜里，苏老太给她讲了个故事：

    “小宋秋啊，你可要给你妈妈争气，好好读书。你那个不成器的爸爸把你扔下污水槛的时候，你还那么小……唉。”

    翻了个身，苏老太睡着了。唤醒了宋秋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

    一个婴儿斜靠在红色塑料盆里，水雾热气腾腾疼，蒸发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爸爸温柔地用毛巾给她搓澡，舒服极了。妈妈和他说着话。

    说话声越来越急促，忽然一阵很长的沉默，爸爸站起来。脸色涨红，倏地一下蹲下身子，把红色水盆里的水往身边两米深的污水槛倒下去。盆空了，没有水，也没有婴儿。

    宋秋浑身冷汗尖叫醒来。苏老太翻了个身。

    这个故事她不是第一次听到，很小的时候大姨苏梅和外婆曾经反复讲给她听过。已经深深印在脑海里。她解释不清楚，妈妈说过，她还是婴儿时，宋勇根本不在石板村，难道中途回来过？况且家旁边那个污水槛那么深，如果自己真的被倒下去……她想不通。

    也从来没敢问爸妈，越长大越不敢问。

    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刚进幼儿园那会儿，她还天真地以为刘川会一直陪伴她，不过他是院长，管不了那么多孩子。有时候刘老师确实会单独把她叫去办公室说话，但这样的次数不多。宋秋对他不再抱希望。

    终于一学期熬过去了。

    宋秋不怕被同学们孤立。而是她似乎完全被爸妈遗忘。白天在幼儿园，晚上在大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