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轲走远后，柳如絮一直站在杰出校友展示墙前，一动不动。

    “如絮……”我轻轻唤道。

    “这是我妈……”柳如絮盯着展板，说道。

    我顺着她的视线方向望过去，展板上的女人是典型的东方古典美人，恰到好处的鹅蛋脸、小巧秀气的水滴鼻、不点而翠的樱桃嘴，尤其是那一双剪水秋瞳，淡淡地透过展板玻璃，依然有种摄人心魄的诱惑力。展板上写着“上官芸，华东生物医药有限公司创始人，1970年—1996年……”，她已经去世了？

    “怎么办？”如絮哽咽道。

    “如絮，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慌张地安慰道，让我打嘴仗还凑合，一到安慰人就词穷，这还不是拜我妈所赐！从小跟她斗，只学会尖嘴獠牙，哪知道什么温言软语。

    “妆花了，怎么办呀？！我已经很努力忍住不哭了……”柳如絮小声哭道。

    我伸长脖子往她脸上一瞅，嗬！早上出来的时候，压根没注意到她还化妆了，也没觉得她有多惊艳，现在倒是挺惊悚的！黑黑的睫毛膏在眼周一圈糊了一大片，加上顺着眼泪挂下来的两条黑印，衬上那煞白的粉底和血红的嘴唇，要是再装上两副獠牙，活脱一个吸血鬼！

    “粉饼给我！”

    “啊？什么粉饼？”

    “纸巾给我！”

    “没……没带……”我用力翻了一遍挎包，很无辜地说道。

    “你到底是不是女的？又不化妆，又不带纸巾，你那包到底干什么用的？”

    “装手机呀！”

    正被埋怨着，一包纸巾神奇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高兴地刚想张口说谢谢，一看到萧离那张脸，又把已经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下去。

    “谢谢你，萧医生！”柳如絮用纸巾捂住脸，露出两只眼睛，特感动地说道，用手指戳了戳我，“有没有点礼貌？！”

    “这是柳师兄让我给你的。”萧离正眼都没瞧我，淡淡说了句。

    柳如絮瞬间眼睛又红了，在黑黑的眼圈中间，看着更恐怖了，她无意中瞟了一眼展板的镜面玻璃，估计也被自己吓到了，揉着眼睛，扔下一句：“你陪着，我去洗把脸。”

    还真把我当丫鬟了呀，为什么让我陪着他呀？难道……她还想找他聊事？刚才听他叫柳轲“柳师兄”？

    为了柳如絮，我咬牙忍了，脸抽筋似的笑了笑，说道：“最近挺忙呵？”

    “托你的福，我最近挺闲的！”萧离见我一脸疑惑，又说道，“噢……看起来举报我打人的那个人不是你了？”

    “我吃饱了撑的？！管你这闲事干嘛？”

    “诶……你这句话算是说对了！你呀，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管什么闲事？”

    “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还挺记仇的，这么点事情记到现在！”

    “比你好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枉费我还蹲在厕所门口……”

    “你再说！”我浑身发烫，脸涨得通红，举起包想砸他。

    “注意点形象啊，这前前后后都是人，你不要脸，我还想要脸。”

    “真要脸，就不会在医院打人了！”

    我发现只要跟江一琳有关的事情，萧离听到后就会立即炸毛，他听我这么说，脸立即变黑，阴沉地说道：“我已经说过了，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我说的都是事实！怎么乱说了？”偏偏我还嘴犟。

    “你再说！”萧离愤怒得把手里的可乐瓶重重地扔到我的脚边，吓得我往后一跳。

    “你……你……你是不是男人？居然敢动手打女人？”我整个人像是火药桶被点着，气得不管不顾地大声尖叫。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个绅士！”萧离冷冷地说道，拳头已经捏紧，极力克制自己。

    我惊得冒出冷汗，不自觉又往后退了一步，没注意到回廊边高高的台阶，一不小心踩了空，“扑通”一声掉进回廊中间的池子里，我吓得拼命扑腾，本能地大声尖叫“救命呀”，萧离居然无动于衷地站在台阶上，双手插兜，说道：“这水不深，你自己能爬上来。”经他这么一提醒，我努力站定，才发现水刚好没过我的肩膀。我气得咬牙切齿，但边上的人已经慢慢围拢，我只能忍气吞声，在好心人的帮助下，从池子里爬上来，过堂风冷飕飕地穿过，冻得我直哆嗦。萧离这时才良知未泯，出于救死扶伤的职业原则，不情不愿地脱下外套给我披上，悠悠地说了句：“这衣服不用还了！”

    柳如絮从洗手间里出来，见到这一幕，一句话差点噎死我：“我进去多久了？怎么就上演英雄救美了？”

    回去的路上，柳如絮一面让出租车司机把暖气开到最大，一面奇怪地问道：“你喜欢上萧离了？”

    我气到整张脸几近变形，上下牙齿“咯咯”作响：“谁、谁喜欢他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和他聊天？”

    我离当场气绝身亡就差最后一句话：“还不是你让我陪着他？！”

    柳如絮哭笑不得地说道：“我是让你陪着我去洗脸……我说呢……”

    杭州的冬天可真不是开玩笑的，我这一路湿衣服贴身，早就快冻得心脏骤停。柳如絮担心我支持不住，直接让车子停在她的出租屋门口，一下车，就扶着我，快速冲进屋子里，开足房间和浴室的暖气，让我马上换洗，贴心程度不亚于我爸。但是从杭大展会现场到大学城的车程实在太久，我刚出院的小身板还禁不住那么长时间的寒气入侵，当天晚上就开始发烧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绵软无力，还诱发肠胃炎再次发作，上吐下泻，折磨得我不成人形，差点虚脱得昏厥过去。

    我烧得迷迷糊糊，回光返照似的看到类似萧离的人影在我眼前隐约晃动，耳边只听到“挺严重”三个字，心想我不会快要死了吧，都出现幻觉了。随后就感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地悬浮在空中，快速地往前飞，身边模模糊糊的事物都张牙舞爪倒着走，耳朵里尽是“轰轰”声。过不了多久，黑白无常挂着条长长的大舌头，走到我跟前，拍拍我的脸，含混不清地说道：“醒醒，醒醒……”。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你们说话真是大舌头啊……”说完，两眼一黑，彻底昏过去。

    等我晕乎乎地微微睁开眼睛，看到萧离的影子在我边上转悠，还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不耐烦地四处乱抓，说道：“你怎么没完没了地出现呀……”

    “哎，她好像说话了。”

    “嗯……烧还没有完全退下去，加上又吐成那样，身体还是比较虚弱的。”

    我支吾道：“吵死了……快走开……”

    “她是不是在说胡话？”

    “嗯……人烧到一定程度，脑子就不好使了……”

    我气道：“你才脑子不好使……”

    “她这样一直说胡话，有没有关系呀？”

    “应该没事，等烧退了，就会清醒的。”

    我哭道：“如絮，陪我，我怕鬼……”

    “哭了？！”

    “难受吧……我在这里守着。你先回去吧。”

    我迷迷糊糊地抱着柳如絮，说道：“真软和……”

    等我早上从睡梦中醒过来，还有些迷糊，感到脸颊边毛茸茸的特别柔软，又紧紧地往上贴，舒舒服服地磨蹭着，心想，如絮可真好，还弄个毛绒玩具陪着我。我不禁嘴角上弯，准备继续美美地睡觉，可是突然觉得手边不太对劲，明明昨晚搂着一个软乎乎的粗粗的东西，怎么现在摸着是硬邦邦的一根？好像……我“刷”地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两只同样迷茫的黑眼睛，深深的双眼皮下，长长的睫毛上下煽动，我们两个人像触电一样，同时弹开，叫道：

    “你醒啦！”

    “你怎么在这里？！”我四处张望，发现自己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努力回想昨天的情形，却是一片模糊，只记得当时很难受，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柳如絮提着一个小巧的保温瓶走进来，惊喜地笑道：“哎呀！你醒啦！昨天你那个样子，可真的要吓死我了。幸好有萧医生！谢谢你呀，萧医生！”

    萧离十分不自然地说道：“她没事了，那我先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门外，连外套都忘了拿。

    柳如絮发现后，慌忙拿起外套，跑出去，过了一会走进来，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怎么才这么一会，就不见人影了？今天外面都下雪了，不觉得冷吗？”

    我十分不满地说道：“你为什么又找萧离？我发烧都是因为他！”

    柳如絮无奈地说道：“我也不认识别的医生呀！再说了，是他先问的我。”

    “他怎么知道你的住处？”

    “萧离就住在我的隔壁。”

    “什么？！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也是那天办理完出院手续后才发现的。这不是心情不好，来不及说嘛！”

    “算了算了……昨天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现在好多了。”

    柳如絮嘿嘿笑道：“昨天抱着萧离的胳膊，挺舒服的吧！”

    听见这句话，刚才不清晰的回忆像底片在黑房子里一遍一遍地慢慢清洗清楚，我就像是爬上了高压电塔，连续五天五夜五雷轰顶一般，被击得外焦内脆，瞬间粉碎一地，过了好一会，我才大叫道：“你怎么不阻止我？！”

    柳如絮哈哈笑道：“你昨天又哭又闹，死活抱着他的胳膊不放，我想阻止都阻止不了呀！幸好他没说什么，让你抱了一夜，只能趴在你的床边睡觉了。”

    我想起早上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还有贴着他的头发磨蹭的样子，立即紧紧捂住脸，控制不住地尖叫道：“哇…………我的节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