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世民见到我，也惊得说不出话。我们俩像看到怪物一样，互相瞪着对方，谁都开不了口。

    “哈哈，阿英啊，这是我们家天天。”我妈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洒满月光的院子里，怎么听都像午夜凶铃。

    “噢呦，都长这么大啦，十几年不见，成漂亮的大姑娘了。”阿英阿姨盯着我上下打量，笑意盈盈。

    “哪里漂亮咯，乡下姑娘，见不得人的哪！不像你们家虎头，啧啧啧，这么帅的小伙子。”我妈看着黎世民，眼里闪耀羡慕的光芒。羡慕就羡慕吧，非得踩我一脚，在外人面前夸夸自己的女儿总嫌太烫嘴。

    我干脆接话道：“是呀，这么帅的小伙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怎么就不会说人话呢？”

    黎世民也不客气：“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到乡下姑娘，只能捡些她能听得懂的话，如果她觉得不是人话，说明她说的不是人话。”

    我被狠狠噎了一口，顿了顿，马上说道：“你现在说的话我就不懂了，既然嫌弃我是乡下姑娘，大家一个院子里出生的，怎么你一个乡下小伙还嫌弃乡下话不是人话了。”

    黎世民斜眼45度角，向下看我，说道：“你看看你，现在就没听懂我说的话，明明我说的是要捡你听懂的话来说，你偏偏要说乡下话不是人话。所以你让我怎么好好说话呢？”

    等了他一天一夜，明明看到他应该很开心，但黎世民依旧一副钢牙铁齿，半点不让我的样子，憋了一天的不开心变成一肚子气，我马上提高音量，说道：“我让你好好说话的意思，是像在点歌台那样讲话！”

    黎世民惊讶得说不出话，看他这表情，我已经猜到，他根本不知道我听到他的留言，也压根没听到我给他的留言。我就知道不能听柳如絮的，什么第六感？都是坑我的馊主意！

    我妈和阿英阿姨忍不住同时问道：“你们认识？”

    我抢在黎世民前面，答道：“不认识！哪有这种荣幸，认识学霸呀！”

    黎世民双手抱胸，嘿嘿笑道：“实力确实相差太多。”

    我不服气地说道：“就怕有些人高分低能，只会考试，没有生活常识。”

    我妈见我越说越过分，慌忙打断道：“天天，虎头是客人，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要是像他这样棒，我少操多少心啊！”

    我不高兴地小声嘀咕道：“还不是你生的。要说笨，还得从源头查起呢。”

    我妈一个巴掌拍过来，呵斥道：“越说越不像话，今天吃火药啦！客人在，一点规矩都没有！”

    这个巴掌一下子把我最后一点自制力给打没了，我委屈得不行，更何况还是在黎世民面前，简直脸都丢光了！我气得蹬起脚往院子外面跑，我妈根本不想拦我，巴不得我离开远远的，只在身后对阿英阿姨说道：“小孩子不懂事，不教训教训，就要上房揭瓦了！”

    其实我舍不得跑那么远，坐在院子外的洗衣台上，两条腿悬空垂下，来回摇晃。明明记挂着黎世民，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一开口就呛人呢？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捉摸不透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黎世民从院子里出来，推推我，说道，“让个座。”

    我假装不情愿地挪了挪，黎世民轻轻往上点个脚，坐在我边上。

    “你是天天姐？”黎世民笑道，“怪不得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在哪里见过，原来这缘分从小就种下了。”

    “谁跟你有缘分？”我撅着嘴巴小声说道。

    “没有缘分？小的时候一个院子，长大了一个学校，听歌还能听到一个电台，我留的言，你居然还能听到。哈哈！”黎世民笑起来很好看，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得弯弯的眼睛，看得我心跳加速。

    “你在点歌台说的话，是真的吗？”我很认真地问道。

    “假的！”黎世民也很认真回答道。

    我用力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就像小时候拍他一样，毫不客气。

    他捂着胳膊，故意叫道：“很疼的，天天姐……”

    “谁是你姐？别把我叫老了，我只比你大两岁。”

    “哇！大两岁耶！智商怎么还比我小十岁呢！”

    “你再说！”我继续用力拍他的肩膀。

    “天天姐，饶命呀，我不敢了！”黎世民像小时候那样，两只手捏住两边的耳垂，可怜巴巴地求饶道。

    “你说，为什么不准时收听节目？”

    “诶？这句话要反过来问，我为什么要准时收听节目？”

    “因为……”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傻乎乎地等了他一天一夜。

    “因为什么？”黎世民笑嘻嘻地看着我，“你不会也给我留言了吧？”

    “没有！”我一口否认。

    黎世民盯着我，看了很久，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明明是他在点歌台先留的言，告的白，为什么心虚的人反而是我？

    “你哭过！！”黎世民像发现新大陆，突然叫道，吓得我差点从洗衣台上摔下去。

    “别瞎说！”

    “哈哈，你肯定哭过！不然你的第一反应就是没有！”

    “都说没有了！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哭？”

    “因为你在点歌台留言了，但是我没听到，所以你伤心地哭了。”

    我惊得说不出话，怎么黎世民这家伙比亭子下的那个算命还要准，难道我的脸上写着答案？为什么每个人都能猜透我的心思？

    “不说话，就是我猜对了！”黎世民得意地说道，“说吧，你到底在点歌台留什么言了？”

    “都说没有留言了。”我死鸭子嘴硬。

    “不说也没关系，我是点歌台的老听众，电话打过去问一问就知道了。”

    “我说在小吃摊见面。”我故意把声音放低，含在嘴里，快速地用含混不清的话糊弄。

    “什么时候？”

    我又吃了一惊，黎世民的耳朵是狗耳朵吗，这话都烂成稀糊了，他还能一字不落抓个清晰，不得不回答道：“今天。”

    “你今天去学校了？”轮到黎世民吃惊了。

    既然把话说开了，我也不管不顾地怒道：“是昨天！我从昨天到今天都在学校等你，你看手都摔破了，被吓个半死不说，整条街的老板娘还以为我失恋了呢，一个人晃了一整天。”

    黎世民沉默许久，说道：“手还疼吗？”

    我摇摇头，淡淡地说道：“我自找的。”

    “对不起，最近在准备出国的事情，太忙了，所以没有听到你的留言。”

    “你真的要出国？”

    “嗯，已经收到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

    “美国的大学……比清华北大还要好吗？”

    “各有所长吧。最重要的是，有机会出去看看这个大千世界，多好啊！”黎世民仰头看天，眼里充满期待。

    “要去几年？”

    “不知道，可能四年，可能十年，也可能……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我愣愣地重复道，“再也不回来了吗？”

    “可能吧。还记得以前在院子里，我们折了好多纸船吗？”

    “当然记得，你不是说对金镇印象很模糊吗？”

    “脑子被你害得磕坏了，又早早搬走，早就模糊了，那次听你提起，回去问了我爸妈，才知道我们在金镇住过一小段时间。不过虽然对金镇的印象模糊，但这个院子经常出现在脑海里，还有那些纸船，每当下雨，整个院子满起一层水的时候，我们就会折好多纸船漂在上面。那时候，我就希望，可以像纸船一样，四处飘荡，看看外面有趣的好玩的东西。假如像我们的父母那样，一辈子在一个地方庸庸碌碌，日复一日，不是很乏味吗？多往外走一走，看一看，人生才会更精彩！”

    “美国比我们中国有趣好玩？不去美国，人生就不精彩了吗？”

    “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去美国？”

    “因为只有去了，才知道美国到底是不是比中国更有趣好玩，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人生没有白活。”

    “这个结果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

    “可是，这里会有人想你的！”我有些急了。

    “噢？谁呀？是你吗？”黎世民笑着看着我。

    “我是说你的爸爸妈妈，还有你奶奶，都会很想念你的。”我的脸有点烧。

    “那你呢？”

    “什么？”我假装听不懂。

    “你……你会想我吗？”

    “哈哈哈哈……”我故意仰天大笑，说道，“你是我的小虎头，当然会想啦……”

    “可是我会想你的，吴则天。”黎世民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风轻轻刮着发际的根根发丝，磨蹭我的皮肤，勾绕着我的耳朵，如同言犹在耳。

    “既然想念，为什么一定要走，为什么不能留下？”我终于艰难开口。

    “因为只有产生距离，才会开始想念，只有一直重新出发，才有机会看看来时的风景。”

    其实黎世民说这句话，我不懂，我只知道有感情才会有想念，因为距离产生的想念，那是挂在墙上，缅怀故人。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黎世民送的笔记本安静地躺在我的枕边，封面上写着一首诗“我可以锁住我的笔为什么却锁不住爱和忧伤在长长的一生里为什么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我抱着笔记本，把头蒙进被子里，哭得痛彻心扉。

    这就是我的初恋，它猝不及防地开始，又始料未及地结束。再见了，黎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