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后，气氛明显比上学期紧张不少，墙面上的小幅倒计时换成大幅数字，桌面上有关娱乐的东西全都收起来，教室里从早上晨读到晚上十二点都是人，除了必要时候张口，其他时间都安静得出奇，只听到窃窃的探讨声。上课偶尔有人分神，老师就会敲敲黑板，指指倒计时，说道：“离你们人生的转折点只剩下这些时间了，明年还想来这里吗？”就连平时最无所谓的复读生都开始默默埋头苦学。我也把古董收音机收进柜子里，柳如絮自从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回复后，她就彻底断了遇见白马王子的白日梦。

    “你是不是没去找过黎世民？”每天晚上，我跟柳如絮都像被人揍了一顿，浑身无力、晃晃悠悠地回到寝室，随便洗洗就倒在床上蒙头大睡。这天，她突然从梦中醒来似的，躺在床上问道。

    “嗯，太累了，没时间去找他。”我故意迷糊道，事实上，我去找过他，但每次他都不在，那个笔记本像一个小秘密，埋在我的心底，舍不得跟柳如絮分享。

    柳如絮那头已经响起轻轻的鼾声，而我辗转睡不着，心想，明天早上有一节自习课，趁着间隙去找黎世民，或许最近他中午有事情，恰好不在。

    第二天我谎称上厕所，一口气从教室跑到教师宿舍楼，冲到黎世民寝室前，房门依旧紧锁，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人挖去一大块，空荡荡的。

    我转身迎面碰到楚楚，她失望地问道：“黎世民还是不在，是吗？”

    我点点头，问道：“你也来找过他？”

    楚楚点点头。

    “我回去上自习课了。”我挨着墙边，虚弱地说道。

    楚楚忙又说道：“如果你有他的消息，请告诉我一声，好吗？”

    我呆呆地望着楚楚美丽动人的脸，愣了一会，然后回神说道：“我先回去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把碰见楚楚的事情告诉了柳如絮。

    柳如絮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说道：“这么说，楚楚跟黎世民没关系了，那她就是跟春节我看到的那个人有关系咯！那还这么急着找他干嘛？”

    柳如絮说这句话的时候，满嘴油腻的肉，“有关系”和“没关系”两个词在她的嘴里显得那么油腻。

    “你的思想能不能纯粹一点？”

    “心中有佛，眼里皆是佛，心中有魔，眼里皆是魔！是你的思想不纯粹。”

    我拿出那本笔记本，挪到柳如絮面前。

    “这是黎世民给我的笔记本。”我低着头嚼着饭菜，脸上有点烧。

    “这些错题都是他帮你记的？”

    “嗯”

    “我是说所有的错题、分析全部都是他写的？”

    “嗯”

    “凭我阅人无数的经验，黎世民喜欢你，肯定的。”

    “你的阅人无数？”我忍不住笑了，“你是说那个给你写情书的对面那个胖子吗？”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柳如絮毅然决然地搬过来陪我，原来她一直表错情，那几封情书压根不是每天跟她招手的男生写的，而是跟那个男生同宿舍的胖子写的，那个胖子担心柳如絮拒绝他，索性将错就错，让他的室友帮忙演一场戏。我就好奇，这戏也不能长久呀？难不成他还想减肥后再说出真相？如果减肥了，那他还看得上柳如絮么？每次我这么说的时候，柳如絮都毫不示弱地冷笑道：“难不成胖子就不配有爱情？如果天下的爱情都归美女，那也没你什么事！黎世民早被楚楚勾引走了。”

    “啊呀，我走了！”柳如絮突然跳起来。

    “怎么了？”

    她边匆匆收拾东西边说：“我终于想到那题该怎么答了！哈哈。”

    “走火入魔！”

    “彼此彼此！”

    我见状，也不敢耽误时间，匆匆扒两口饭，赶到教室。这周末，学校开始学期第一次大联考。

    每次回想起高复的后半段，我仍心有余悸，脊背发凉，那半年时间里，夜里噩梦一个接着一个，中状元和高考落榜的两个片段轮番在脑中闪现，每次醒来，时间不多不少，恰好停留在五点钟，上个学期的生物钟一直在延续，而对黎世民的记忆总是在那一刻突然变得十分清晰，随后又跟着排山倒海的复习节奏模糊丢失。好几次晚自习下课后，我故意绕道到黎世民的寝室前，但那扇门一直紧闭，像张不开的嘴把所有关于他的故事都吞在里面。

    第一次联考的试卷发下来，我奇迹般地第一次跃上了二本线。我当时高兴地直接从椅子上蹦到课桌上，再从课桌上跳到讲台上，直接“啪”地在班主任黄老师的脸上亲了一口，接着又从讲台跳回课桌，再从课桌坐到椅子上，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速度迅雷不及掩耳，把整个教室的人看得目瞪口呆，空气和时间都在一刻停止流动，直到被亲的黄老师缓过神来，全班才爆发出哄堂大笑。这件事，直到很多年后，都被那位黄老师提起，他说那是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吻。

    但我已经高兴得管不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巴巴地等到下课，我把正想去食堂的柳如意拉住，豪气地说道：“别吃食堂，咱们去外面吃！”还没等柳如絮反应过来，我就使劲地把她往校门外拉。

    “哎，什么事呀？看你兴奋得跟只猴子一样！”柳如絮不由自主地跟着我往外跑，好奇地问道。

    “哈哈，咱们那个老百姓今儿个要高兴！咱们那个来百姓今儿个翻身迎新……”

    “哎，哎，不能出去！”还没等我唱完，门口的黑门神把我们俩拦住。

    “求求你了，伯伯，就让我们出去一次吧，好不好？”我矫揉造作地撒娇道，看得一旁的柳如絮直翻白眼。

    “不行，学校有规定。要是你们在外面出事了，我负不起这个责任。快回去快回去！”

    任凭我软磨硬泡，使劲浑身解数，他就是块石头，丝毫不为所动。

    “讨厌！不让出去就不让出去，大不了晚上再出去！”我生气都叽咕道。

    “你之前逃课都怎么出去的？”柳如絮纳闷地问道，她从来没有在上课时间出去过。

    “翻墙呀！后面那个操场围墙那么矮，三两下就翻出去了！”

    “你还真是猴子投胎转世呀！哪里都能蹦！”

    “谁让你那么胖！不然我们可以一起翻墙。”我不服气地说道。

    “算了吧，那么高的围墙，就算我瘦了，我也不敢翻。”

    最后，我们俩还是灰溜溜地回到食堂吃饭。

    “你这次是不是考得特好呀？”柳如絮嚼着饭菜，笑眯眯地问道。

    “嘿嘿，我上二本线了。哈哈哈哈……”食堂里那么多人，我本想低声说话，但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全然不顾旁边的注目礼。

    “好了好了，你不想要脸，我还想要脸呢，快停停！”

    “我有预感，我的好运正式开始了！”我美滋滋地说道。

    “别高兴得太早，小心否极泰来！还是低调点，不然下次掉到三本线，就被人看笑话了。”

    “你怎么不盼我点好呀！我既然好不容易到了二本线，怎么还会回到三本呢！你等着看好了！”

    “这次考试的题目好多都在黎世民给你的笔记本上的吧？黎大帅哥给的笔记本就是香呀，明明我的笔记本里也有，前几次怎么不见你都会呢？”

    “当然香了！我特地买了香片放进去，你那几本放了香片还留着你的口水味！”

    “好呀，那你嫌弃的话，还给我！”

    “不要！”

    “就知道你嘴硬！”

    那天晚自习下课后，我又故意绕道向黎世民寝室的方向走去，心里热切地期盼他可以出现，如果他出现，我一定会像早上亲班主任老师那样，奋不顾身地抱住他。如果他喜欢我，那他肯定也会抱住，如果他不喜欢我，管他呢，反正我已经抱过他了！打定主意后，我的步伐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重，寂静无人的学校后院，只剩月光下的影子陪伴我。

    绕过最后一栋教学楼，就是教室的宿舍楼，这里的路我已经太熟悉了，快要走近的时候，我低着头，放慢了脚步，默数踩过的脚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然后抬头，那一刻，我多么多么希望所期盼的那个房间是明亮的。但房门依旧关闭，里面漆黑一片的时候，白天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天上的心突然重重直线跌落，不停不停地往下落，看不到尽头。

    我的鼻子发酸，眼前模糊，站了好一会儿，终于不甘心地转身往回走。

    “哎，吴则天？你怎么在这里呀？”有个人从我身边经过，教学楼的阴影下，光线有些模糊，但我仍听出了那熟悉不过的声音。

    我依旧沉浸在刚才的哀伤中，不敢相信地看着阴影里的黎世民，因为眼睛还没有适应这种程度光线，眼前只是一个瘦高的人影。

    黎世民奇怪地看着我，问道：“你没事吧，怎么看起来有点不舒服的样子？”

    等到我的眼睛适应黑暗后，我终于看清了那个夜夜在梦中浮现的脸，但我依旧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我刚才想去找你，路上碰到柳如絮，她说你不在，我猜你大概还在教室里自习，又去了你的教室，没找到你，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哈哈！你是来找我的吗？”

    我终于反应过来，抡起拳头狠狠地砸在黎世民的胸口上，叫道：“你到底跑哪去？”

    黎世民痛得龇牙咧嘴，喊道：“你神经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