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市联考之后，我一直处于惴惴不安的状态，在等待考试结果的时候，食量大得惊人。每天早上第一个冲向食堂，吃完十个小肉包和一大碗粥，还吞了两个鸡蛋，中午和晚上都吃上两大碗米饭，不仅把自己的四菜一汤全部吃个精光，还把柳如絮的两个荤菜通通吃光，美其名曰“帮你减肥”。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得不可思议，非常惊讶当时自己怎么能塞得下那么多东西。但即便是这样的狼吞虎咽，我的体重不升反降，每天面如菜色，整个人骨瘦如柴，走几步路还有点打晃。柳如絮摇摇头说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大概过了三天，联考放榜了。学校在校门口宣传栏张贴了大红榜，按照历年的分数线，把上重点线、二本线的名单全部公告出来。刚张贴出来的那天，人山人海，有些人为了看清楚些，爬到宣传栏临近的树上，跟个猴子似的，倒挂金钩，还有些人架在别人的脖子上，叠着罗汉挤进人堆里，整个校门跟过节似的，熙熙攘攘，说说笑笑，看起来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担心自己没上榜。

    我把自己锁在寝室里，拿出古董收音机，这个时候，还是点歌台最懂我，不会伤害我，还能挑好听的歌给我听，还有一些“同是天涯沦落人”。

    “各位观众，因为春节临近，点歌台暂时停播，接下来，将是春节特别节目……”

    连点歌台都抛弃我了？我趴在床上，巴巴地等了一天，只希望可以听到“不知天高地厚”点的《真心英雄》，现在连这点小愿望都实现不了了？

    我的内心无比哀伤，悲壮地穿上睡衣，瑟瑟缩缩地从床上爬下来。为了躲避那些恼人的分数，我已经躺在床上，啃了一整天的饼干，往下爬的时候，身上不停地有饼干屑掉下来。

    “则天，开门！快开门！”柳如絮已经第三次敲门了。

    “不开，除非你答应我不讨论联考的分数！”我继续坚持我的要求，大声叫道。

    “我可以答应你不讨论你的分数。”柳如絮说道。

    “那也不行，我什么都不想听！”

    “那黎世民的，你要听吗？”

    “谁的，我都不要听！”

    “我跟你说，你要是不听，你肯定后悔，信不信？”

    我在房间里沉默。

    “哎呀，快急死我了，你就把门开开，都一整天了，你还让不让我睡觉了！”柳如絮开始用小拳头捶着门板。

    我慢慢挪到门边，“吱呀”把门打开了。

    “哎呦”柳如絮正准备用身体撞门，没提防门已经开了，一个重心不稳，趴在了地上。

    柳如絮因为太胖的缘故，在滚了一圈才勉强坐起身，我忙扶着她站起来，说道：“你是不是真的该考虑减肥啊？”

    “减不动，到了我这个斤数，哪能说减就能减的。”柳如絮气喘吁吁地说道，“哎，不说我了，黎世民下学期大概不会来了。”

    “为什么？”我十分震惊地问道，“他不考了吗？”

    “人家不是不考了，是已经提前被北大录取了。”

    “提前录取了？”

    “这次他没参加全市联考，去BJ参加提前招考试了。刚才我在红榜那里，翻来翻去，没看到他的名字，后来才听人说，他已经被北大录取了……”

    没等柳如絮说完，我就直接奔出门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当面跟黎世民确认这个消息。一路上，风呼呼在我耳边吹，那些不经意的片段随着风飘到我的眼前。那天在小吃街上，我还说要请他去金镇吃天底下最好吃的小吃呢，怎么能就这样说走就走呢？还有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弄明白他说那几道题，他不是说帮我吗？不能说话不算话呀！最气人的是，吵架从没吵赢过，为了这个，我半夜都气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想着第二天怎么把吵输的架给赢回来，可第二天又被他嘲笑，说什么我都要在他上大学之前，吵赢一次！不管怎么样，他不能就这样走了！

    想到这些，我跑得更快了，速度胜过了所有参加过的运动会，等我“登登登”爬上楼，跑到他的寝室时，发现房门大开着，里面黑魆魆、空洞洞，像是从未有人住过，冬夜清冷的月光照在房前的走廊上，更有种毫无烟火气的寂寥感。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房间，只听到自己急急的呼吸声，四周静悄悄，后天就是春节，今天放榜后，大家应该都回去了，连老师都早早地离开了。整栋宿舍楼只有我一个人，月光把我的身影拉得特别长，一阵寒风吹过，我只穿了一套单薄的长衫长裤，冷得往门边蹲下，忍不住嘤嘤呜呜地哭起来，整栋楼回荡着我幽幽的哭泣声。

    我正哭得投入，身后一个阴影闪过，像是有个怪物拿着一个粗粗的棍子，我吓得魂飞魄散，紧紧闭上眼睛，用手抱住头，哇哇尖叫：“啊……啊……啊……啊……”

    “看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没想到胆子这么小。”

    听这声音，难道？我在手指缝里看出去，没错，是黎世民！

    我高兴得抬起头，含着泪说道：“你没走？”

    黎世民手里拿着一个热水瓶，说道：“你在这里哭得跟鬼叫似的，原来是以为我走了啊？”

    因为蹲得太久，我的双腿发麻，站都站不起来，说话都少了点底气，不得已，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揉着腿，一边说道：“柳如絮说你已经提前被北大招走了，我还有好几题不会呢，你走了，我找谁去？”

    “不是还有老师嘛！”

    “老师那么忙，也不能随时找得到呀！”

    “我也不可能天天坐着等你呀！”

    “你不是说怕我自杀，想帮我嘛！？”

    “刚才看你那个怕死的样子，我想你不会自杀的，哈哈。”

    “你真的要走？”我挣扎着站起身，扶住门框。

    “我没说过自己要走啊！”

    “你不是被提前招走了吗？”

    “谁跟你说我被提前招走了？”

    “那就说你不走啦！”

    “要走的。”

    “你刚才不是说不走吗？怎么又要走？”我有点急了。

    “我要回家过年！倒是你，还不回去，还站在我的门口鬼哭鬼叫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死了呢！大过节的，也太不吉利了！”

    “你的门这么开着，里面又黑乎乎的，弄得跟鬼屋似的，还不吓死人呀！”

    “宿管以为人都走光了，把总电闸给关了，我刚才去开闸了。再说了，哪有人走了，门不关的，你也不好好想想！”

    我刚想顶嘴反击，身后传来一个柔美的声音：“世民，收拾好了吗？”

    我回头一看，瞬间惊呆了，经常听人说，谁谁谁生得怎样好看，但那只是用嘴说出来的很模糊的概念，到底怎样才是好看的，没有具体的参照物。现在我看到这个女生，直觉她是好看的。她生得一张恰到好处的鹅蛋脸，剪水双瞳，樱桃嘴，皮肤在柔和的月光下显得润泽白皙，即便是穿着厚重的衣服和简朴的校服，依旧挡不住她摄人心魄的美。《诗经》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概就是她这样的。

    “我们见过。”她笑起来露出一小排整齐的小银牙，衬托得嘴唇愈发红嫩，皮肤绯白。

    是额，上次来寝室找我的那四个女生，有一个很美的，就是她。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说什么，现在回想起来，是因为自卑，丑小鸭怎么能跟美丽的仙女说话呢。

    “你是A级10班的吴则天，我没记错吧。”女生又笑道。

    我脸一红，更加局促，可恨学校还按照入学成绩排了个ABCDEF六个级别，看起来A级像是最好的，其实A是最差的，掩耳盗铃，大家都心知肚明。

    “嗯，你是……F级2班的楚楚？”我有些迟疑地问道。听听人家的名字，姓楚，名楚，听起来就像是楚楚动人的女孩子，我的名字怎么听都像是横行不可一世的女霸王，偏偏我还跟女霸王半点都沾不到边。

    “楚楚，走吧。”黎世民背着书包，拖着行李箱，从房间出来。

    “你们要去哪里？”我傻傻地问道。

    “回去呀，后天就过春节了，初三才回校，难道呆在这里过节吗？”

    “你们一起回去？”

    “楚楚跟我是同乡，一起回去有个伴。”黎世民说完，帮楚楚拎起行李箱，往楼下走。

    我一路晃晃悠悠、默默无语地跟着他们走到校门口，听着黎世民和她谈得那样愉快，笑得那样开心，完全不像对着我的样子，面对我，黎世民总是一遍又一遍皱眉叹气摇头。送他们离开后，我又浑身无力地回到寝室。

    “你回来啦？碰上黎世民了吗？他怎么说？”柳如絮迎上来，兴奋地问道。

    我一句话都不想说，像个木头似的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全身发冷。

    柳如絮看我不对劲，摸摸我的手，叫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快披上外套。”说完，便拿来毛绒外衣，盖在我的身上。

    我仍旧不说话，整个人似乎在梦游一样，柳如絮的声音仿佛在很遥远的地方，缥缈茫茫。

    柳如絮被我的样子吓得不轻，拼命摇我，叫道：“吴则天！吴则天！则天……则天……你可别吓我啊，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我这才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仙女要是下了凡，一百个董永也扛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