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息被扔进郑国暗无天日的天牢里。

    虽然取下了琵琶骨上的铁勾，但是，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挣扎，只好顺势扑倒在那霉得作呕的牢地上。

    接着，两个面目可憎的狱卒将他翻了个身，凶狠说道：“你就是胆敢刺杀我们大王的刺客，叫你在老子这一关再吃点苦头。”

    一顿脚踢，一时折磨得死去活来。

    鲁息伤口的血流不止，沾得草上血迹斑斑。须臾，陷入昏迷。

    但是此时，他反倒感觉轻松，整个脑海里再没有血腥，挣扎，只有宋中元的影子飘来飘去。

    不知过了多久，摸约午后，狱卒将一盆冷水泼到他身上，他一时醒来。

    他们不再来折磨他，反帮他止了血，又将发霉的地草换成新草，并送上了好酒好肉来伺候他。

    他想，这是临死的送行餐。虽没胃口，但还是强忍着身伤痛，吃了一些。

    正在用食，见着门口昏暗的光线里，身影晃动。

    他不经意一看，见是一个少女进来。仔细一看，却是十六。

    十六见跪地用食的鲁息遍身是伤，且新伤累着旧伤，大怒，一脚踢翻身旁狱卒，喝道：

    “如果让本公主下次进来再看到他身上有新伤，定不饶你们！”

    那狱卒抱头避到远处。

    虽是故人相见，心怀喜悦，但是一细想，他感觉愧对她。因此，看她走近，便把身子转过去。

    十六见他还不肯面对自己，就幽幽的说道：“你就算躲着我。我也不会怪你。我知道你不是厌恶我，你只是因自己身为刺客，身不由己，不肯连累我。”

    鲁息见着平常刁蛮任性的公主突然就变得体贴起来，不禁感慨：“人成长起来真的太快了！”

    便说道：“你是高贵的公主，善良又美丽，不该在我这种人身上浪费感情与时间。你该知道，杀手是冷酷无情的傀儡。他们没有感情。”

    十六说道：“杀手也是人，我从你救我那天就看出，你眼中并非没有感情。因为当时，我从你眼中，看出了爱憎。

    如果你不是身陷这天牢，就算你是杀手，我也愿意跟你一起餐风露宿，浪迹天涯。”

    鲁息苦笑道：“你把杀手的生活想得太美好了。他们没有明天，没有阳光，也没有自由。他们只能像臭虫一样，在黑暗里生活。天涯，不是杀手的天涯，是自由人的天涯。”

    十六见他说得倔强，便不再与他讨论人生，问道：“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可曾愿意告诉我。我叫郑十六。”

    鲁息答道：“我的名字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意义。过不了两天，我将从这世世界消失，我们没有必要还相互认识。”

    十六见他连名字都不愿告诉，心里更加难过。等他说到死，一时站起来大声道：“虽然我人小力薄，但不会那么容易让他们将你带走！如果我做不到，就不配说爱你！”

    鲁息虽见她说得坚决，但深知她父王为人，因此对她的话当作一时气话。但是他还是想感谢她，便转过身来，乞求她一件事，说道：“你莫枉费心思，我死之前，有个心愿一直没有完成。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意，请帮我最后一次。”

    十六见他有求于自己，心生激动，伏下身来，握紧他手说道：“别说一件，十件百件也成。”

    鲁息刚要说出请求，突然见她的神情停顿。眼睛紧盯着他，深情说道：“你的眼睛，好像我的一个故人。”

    鲁息以为她又要发痴，便苦笑一下，问道：“你的故人大抵都死了。”

    十六看他许久，终于激动大叫起来：“我没认错，你的眼睛骗不了我。我如此糊涂，看你那么久，到现在才认出你。你没死，你是我三哥！”

    鲁息一惊，他原以为先前她没把自己认出来，便永远不会再认出。不曾想，在这临死之际，却让她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这不仅是对她的伤害，也是对郑鲁两国的伤害。

    但是事已至此，再没有办法改变。

    因添新喜，她情绪高昂，紧拉着他的手又说：“你不会死的。我将要把这事告诉我王兄，他是太子，未来的郑王，你的大哥，他不可能看着你去死！”

    鲁息忙劝道：“你不要让他知道这些。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王子犯法，也庶民同罪。你若告诉他，还要让他左右为难，平添许多愁烦。”

    十六也不管他的劝阻，站起来，严肃说道：“如果他连兄弟情义都不要，将来还做什么郑王？！”

    鲁息还想劝止她，但是她轻甩袖袍，已经走了。

    鲁息知道，她将此事告诉郑悟后，自己有可能被赦免。

    想着被他赦免，心里感觉矮了一截。

    但是，求生是人的本能，它会大过一切别的顾虑。

    到深夜，鲁息在迷糊之间，见着郑十六又来。

    但是鲁息发现她从进门时，脸上就没有欢喜，且脚步沉重。

    他知道，她没有达到预想的期望，没有了希望，这反倒让他心平静了下来。

    见她难过，一时便想安慰她。将她叫近，勉强笑道：“我这是死罪。你莫空折腾。我自己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十六朝他哭一场，道：“没有想到他也不顾当日兄弟情份，非但没有一句怜悯的话，甚至还不愿意来看你一眼。”

    鲁息叹道：“这世人许多事，由不得自己。我师父对曾对我说过，人在世上飘，万般不由人。他不愿意来看我，自有他的苦衷，我不怪他。其实，他不来看也好，免得徒增我两人的悲伤。

    我从不怕死，我曾去过阎君的地府，那地方与人间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我之所以觉得还有所遗憾，只是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些事没有做，感觉可惜罢了。”

    十六早听得泪流满面，哭道：“我必不会让你死，你等着！”

    说罢，又走了。

    到第二天，鲁息见着她一脸怒气来到，骂道：“郑悟太不是人！他竟然将你鲁国太子的身份告诉父王。父王将在你斩首后，把你罪行广发天下，使你永世不得翻身！”

    鲁息道：“这又何妨？我那本要请你帮做的事，也可以省下了。”

    她骂一声“可恶！”，然后又走了。

    到下午时分，鲁息发现，先前的狱卒也换了新的，脸面没有那么可憎。

    心时不禁想道：“这不是想让我走得舒心点吗？”

    到晚上，隔壁又被抛进一个死囚来，他看那人也像自己一样，被折腾得容貌不全，没了精神。

    心里正在想：“他莫不是也像我一样，犯了不赦之罪？”

    还没想完，见着郑十六身上挽了一个大袋子，不知里面装着些什么，也不再跟自己寒暄，就往隔壁那死囚牢里跑。

    然后，将那人搬坐起，在他脸上胡乱操弄。一直黎明时分，她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天一亮，不知何故，鲁息被与那人互换了监牢。

    他心里一直在想着死后会是怎样，对生的一切早没了关心。因此，即使换过监牢，对他来说，也与原来无异。

    到了中午，见着狱卒给那人端来极为丰盛的饭菜。而自己这边，依然只是郑十六为自己带来的那些，一时感觉稀奇。

    却见那人极为愉悦的吃过，然后又被几个狱卒架出。

    鲁息见着，心里念叨道：“你稍在前，我随后。你莫走得太快，到时黄泉路上失了散，没了伴。”

    一时，有旨传到：言说某某沉冤得雪，即刻放回故里。

    鲁息知道与己无关，也不去听，照例躺在地上想着阎君殿堂。

    不曾想，被两个狱卒架起，须臾出了牢狱，接着又来两人，共四人将自己抬起，上了一辆四面不透风的马车。

    不出一刻，在马车里听到校场上宣读：“鲁国太子鲁息，夜刺郑王，触犯死罪，斩立决！”

    鲁息掀开车帘布一角，看到正在校场上，那原来用来比武招亲的擂台，一时变成了刑台，有一犯人后头插着犯由标，跪在其上。

    监斩官正是自己的结拜义兄郑悟，刽子手握刀立在一边。

    只见刀光一闪，那人头随即与身分离，骨碌碌的滚落一边。

    鲁息见那人头落，慌忙用手去摸自己的脖子。除了一手血外，却发现，那头还与脖子粘连一起。

    正在稀奇之中，见车前帘掀起，原来是郑十六进了车来。

    她说：“从今以后，你在天下已死了。我将带你去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