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庭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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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我的爸爸,他是个反智狂。

    他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是错误的,觉得他有错的人都有问题。假如他会认错,一定是因为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妥协。

    小时候我看书的时候,他便说书籍荼毒我的思想。

    我看动画片的时候,他便说动画片荼毒我的思想。

    我看漫画的时候,他便说漫画荼毒我的思想。

    我打游戏的时候,他便说游戏荼毒我的思想。

    我说这些不一点都没影响我的成绩吗?我不一直在班级的最前列吗?他根本理解不了这种事。

    看到那些不学无术的孩子,便说别看他现在这样,以后肯定有出息,在社会上能耐的很。

    他和我妈妈说十句话,有八句话是在吵架,互相埋怨、苛责、挖苦、讽刺,总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

    他们有时候吵架,我还会制止,时间长了,我发现我改变不了任何事,他们一直在吵,一直在吵。

    之后我就会把我的房门锁住,不想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便骂我孤僻,不和父母交流。

    有时候他会逼我吃鸡蛋壳,有时候他会逼我吃红薯皮,这取决于他在网上看了什么东西,科学的东西他看不明白,随意解读它们,迷信的东西他倒是一看一个准。

    有时候会跟我说“:”这个药能完全治愈糖尿病!“

    我说:”这世界要是有彻底治疗糖尿病的药,那这个病就不是慢性病了。“

    他理解不了,便会骂我:”你懂什么,这是专家说的!”,这是我经常听到的一句话。

    他只有知道了这个药治不了糖尿病,才会善罢甘休。

    要是一件事一件事讲,那可就太多太多了。

    我挑几个好了:

    我刚得病的时候,还不知道是双相,只知道是抑郁症,他便说我有邪气。

    高一军训的时候,我当了标兵,这个标兵是可以自愿报名的,当时班里的同学踏不准拍子,也有那个音乐的鼓点不明显的原因,我因为学过一些音乐,找的准鼓点,便报名当了标兵。

    军训结束后,国旗班要从标兵里面选,我对国旗班没什么心思,我当标兵的目的也不是这个,尤其我看旁边一米八几、一米九的几个大高个,我身高一米七五,要是真选了我,那队伍肯定不漂亮,理所应当地我也没被选上。

    然后我爸爸非要说我得抑郁症是因为我没选上国旗班。

    之后还有什么,一定是我小时候打游戏打坏了脑子之类的言论。

    总之,绝对不是他的问题。

    他老是觉得我家穷的不行了,每次学校有贫困生补助,便让我去报,我到学校一了解情况,能报这个的全是比我穷苦的同学,我就不报了,回家跟他说,他就是理解不了这种事,觉得我们家穷。

    最后一次是我的高中七年的第三年,我回家跟他说:“咱们家不是最贫困的。”,他还是理解不了。

    而且他老是强调自己有多辛苦,我们家有多穷,他活不了多久这样的话。因为我爸爸妈妈姐姐这样的性格,我觉得我们家变成这样真的是活该。

    我在得病之后,他更加有恃无恐,只要我和他意思不一样,他就会说我精神异常,要让我住院。

    他跟我说话就像跟我妈吵架那样,这就是他们的说话习惯,不过我已经练成了无论他怎么样,都能冷静跟他对话的能力,并不受此影响,他倒是老气得摔门。

    在我成年的时候,跟我说什么美国人自己的小孩十八岁就不管了,所以他也可以不管我,他不欠我任何东西,现在还管我,我应该感谢他。

    最开始我感觉自己不对劲的时候,跟家里人说带我去医院看看,他们好像觉得有这种病很丢脸一样,就是不带我去看,所以拖了大概一年多。

    后来我去医院看的时候,查出来得了抑郁症,他们却说我,是我拖着不去医院看。

    他们好像以此为耻,不让我提起这个病,说周围人一定会针对我。

    可是我的老师同学从来没有因为我有这个病而针对我,最多也只是感到奇怪罢了,要么就是沉默,就算他们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毫无根据地猜忌别人?因为这个病而明确针对我的,只有我的家人。

    有时候他会撒相当拙劣的谎言,创造一种虚无来针对我,以此来证明他的“正确”。

    我还不知道这世界并不宜人吗?这世界深层的黑暗,人性的扭曲,你们看都不敢看一眼,被这浅层的黑暗,小小的投机取巧,吓的掉了全身的毛。

    而那些敢在我生病后还惹我的人,只要他们还活着,惹我的时候就是他们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小的黑暗见到了大的黑暗,完全不知道面前是什么东西还洋洋自得。

    谁应该害怕谁呢?

    我不知道他在外面跟别人说了什么,他的同事来我家的时候,便会对我说:“你不要装病,你要懂事,要好好学习。”

    在外面见到了他的朋友,也会对我说这样的话,我说我现在在吃药,他便会惊讶我还需要吃药?

    他老是嫌我花钱多,干什么都让我挑最便宜的。

    两年前,妈妈去世后,我每两天跟他要50,一部分会用在吃饭上,我有时候血肉憔悴,实在不想自己做饭,便下楼喝馄饨。另一部分会用在杂事上,像是我手机屏幕坏了,跟他说他便会骂我,我手上需要一些资金。

    我也会有隔一天便跟他要50的时候,这时候我会给家里添点水果、干果、牛奶之类的东西。

    有时候也是因为我某天会吃三顿饭而不是一顿饭。

    或者我想吃顿不错的,就去楼下的大盘鸡点一份单人特价盘。

    我问他为什么肯在我姐姐身上花钱?他就说在我身上的花费比我姐姐多多了,我让他算,他不肯算,因为只要算,就是我姐姐身上花钱多。还骂我格局不大,说我小气。

    况且我没我姐姐那么多衣服,旧的衣服我也不肯扔掉,也没有姐姐那样的化妆品和装饰品。

    姐姐的第一部手机是3000块钱的oppo,家里没说什么。

    我第一部手机在七年前买的,是900块钱的红米,第二部是三年前,1800块钱的小米8,买这两部手机都被我爸说了一顿,最近他用了下我之前的那部红米,便骂我:“让你当时买内存这么小的!你看看这手机卡成什么样了!”

    不好意思啊,爸爸,这手机七年前就没流畅到哪里去,何况现在呢。

    我人生最大的一笔花销,也差我姐姐研究生学费一大截。

    我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亲生的,因为爸爸总是强调亲人才是最信任的人,却总是不信任我。

    但可怜的是,我就是亲生的。

    有一天,我发现我出生证明上的名字和我的名字,读音一样,写法不一样,我问爸爸为什么,他说那个字是生僻字,当时打不出来。

    这个字是頔,意思是美好,但我的姓名谐音是“无頔”,我这么说你们都能知道我叫什么了,不过无所谓了。

    我跟爸爸说这是你们给我起的原本的名字,我要改回来,但实际上我心里想的是,就算死,我也得带着这个姓名死掉。

    说两件大事吧,母亲的葬礼和捡来的“恶犬”。

    我妈妈去世后,我爸爸以我妈妈第一人称的口吻,在我妈妈的朋友圈发了讣告。

    姨姨和舅舅气疯了,我爸不管,我知道我爸爸是这种人,但我不能在我妈妈的葬礼上大闹。

    我爸爸非要我和我姐姐写一封给妈妈的信,贴在外面,我不想写。

    那封信印的非常大,爷爷说这是我们村的习俗,可是我没见过村里哪家白事写这个写这么多,印得这么大,我知道我爸爸是这种人,但我不能在我妈妈的葬礼上大闹。

    我爸爸非要我姐姐剪辑一个我妈妈的影像,要在外面放。

    姨姨和舅舅气哭了,我也让姐姐别做,姐姐非要做,舅舅忍不住说了她两句,我姐姐便大哭砸床:“又不是我想做!”

    是吗?我的话姐姐你不听很正常,但妈妈的亲姐姐和亲弟弟的话,你也不愿意听吗?

    平时那个教我虚伪待人的人是谁呢?跟我说这并不是虚伪,这是为了让姨姨和舅舅开心的人又是谁呢?

    视频剪好后,在外面的屏幕上放了一遍,里面全是我爸爸怎么对我妈妈好,我爸爸看后很满意地点点头。

    我知道我爸爸是这种人,但我不能在我妈妈的葬礼上大闹。

    下葬的时候,烧的纸扎我爸爸足足买了两大车,烧了半个小时都烧不完。

    旁边的亲戚奇怪怎么烧这么多,亲戚旁边的人跟他解释:“他很爱他的老婆。”

    我知道我爸爸是这种人,但我不能在我妈妈的葬礼上大闹。

    葬礼结束后,我爸爸非要在那个来往大车的路上停车,朝我妈妈坟头的方向,鞠躬半天不起来。

    我知道我爸爸是这种人,但我不能在我妈妈的葬礼上大闹。

    前段时间回村烧纸,爸爸怕找不到妈妈的坟头,我说:”我妈的坟头不就是那个吗?“

    爸爸说:“坟头都一个样。“

    我知道我爸爸是这种人,但我不能在我妈妈的坟前大闹。

    你们会不会以为,我家里人不互相爱着对方?

    不是的,除了我,爸爸妈妈姐姐都是真实爱着对方,也包括爱着我。

    因为我家人的关系,我没法爱一个具体的人,我只能爱一个抽象的人,这个抽象的人,拥有我所有朋友的优缺点,我们是互相看过对方最坏的一面仍然愿意和对方交朋友的人,而这个抽象的人,还会不断扩充。

    两个月前,爸爸捡回来一只小土狗,大概只有两个月大。

    爸爸说这只小狗一直跟着他,也许是我妈妈的转世。

    我给这只小狗起名叫鼠辈,这是《雪崩》里一群乖狗狗的名字。

    鼠辈老在我这里扑腾,我用手在她的头上转一转,她就会把肚皮露给我,我就会rua一rua她。

    我时常坐在我家的一块沙发上,她就喜欢待在我坐的沙发底下。

    是不是很美好?在我这里确实很美好。

    爸爸看鼠辈怕高,便高高地把鼠辈举起来,鼠辈很害怕,不停地叫,我爸爸则开心地笑。

    爸爸把鼠辈关在箱子里,鼠辈出不来急地叫唤,我爸爸也不放她出来,他还是笑得很开心。

    爸爸非要喂鼠辈鸡骨头和葡萄皮,我跟他说不要喂小狗这些,他不听。

    爸爸不想让鼠辈大便,便用口罩绑住她的后腿,让鼠辈只能前腿在地上拖行。

    爸爸不想让鼠辈叫唤,就拿袜子套住鼠辈的头,压坏了鼠辈一只耳朵。

    我不停地修补他所做的事情。

    有一天我回家,发现鼠辈不见了,我问爸爸:”鼠辈跑哪里去了?“

    他说鼠辈咬了他一口,说这只狗不亲人,扔在路边了。

    鼠辈太小了,多半是死在外面了。

    爸爸明明知道这是工厂门卫那里跑出来的小狗,他还是把鼠辈扔在路边了。

    我明明可以,明明可以把鼠辈立马送出去,都是我不挺身而出,让他死在外面了。

    可能我爸爸觉得,他每天早上往狗盆里倒点狗粮和水,有时会把鼠辈抱起来放自己身上,鼠辈就应该感恩戴德。

    说不定觉得哪天觉得我不亲人,也会把我扔出去吧。

    爸爸的故事就讲到这里吧,能说的实在是太多了,不过讲这些就够了,该聊福祸篇了。